第四十四章(1/1)

林小千沉浸在自己的哀伤里无法自拔, 始终没有说话, 苏惟头垂得也更低了,几乎快贴到她的额头:“真病了?那去请大夫来看看。”

见她还是毫无反应, 上台阶时, 苏惟故意双臂一使劲,把人轻轻向上一抛。

身体突然悬空飞起, 林小千吓得心都快跳出来了,伸手就去抓苏惟的衣襟, 还没等她啊的大叫出来, 人又落回到了苏惟的臂弯中。

平安无事地落到了原地,林小千还是惊魂未定,挣扎着要从苏惟的怀抱中跳下来。

苏惟紧了紧手臂抱牢了她,看林小千眉头皱着, 脸颊鼓着, 紧张得像只小兔子,控制不住地哈哈大笑起来, 胸腔都跟着一起一伏地在震动。

林小千仰起头气鼓鼓地问他:“有什么好笑的!你这一回来就是要专门耍弄我吗?”

“不笑了, 不笑了。”嘴上说着不笑, 苏惟脸上还残留着几分狡黠的笑容:“我几次问话, 你都不理我, 这一逗,你才出声。你等我回来就是为了不理我?”

林小千又把视线向下移动,盯着他宽阔的肩膀:“我,我不过是在想事情而已。”

“真不是病了?”到了屋子里, 苏惟轻轻把她放到榻上,又问了一遍。

林小千摇摇头:“没有,刚才只是走得急了些,一下子喘不过来气,歇歇就好。”

苏惟手贴到她的额头上,试了试温度,说:“别嘴硬,若是真中了暑热,不只是会四肢倦怠,闹厉害了有可能会神识昏迷。而且你昨天不还撞了嘴唇,叫大夫过来一并看看,开些药来吃或是针灸几下,总是没坏处的。”

林小千眉头皱得更紧:“是药三分毒,我这不是好好的,还是不吃药了吧。”估计在这书里,中暑了也是喝藿香正气水一类的东西吧,那味道,真是让人尝一次,就想拒绝一万次。

她又指指自己的嘴巴:“昨日涂上御赐的药膏,你看,我这里现在已经差不多全消肿了,王府中的大夫还能开出比御赐药膏更好的伤药来?”

苏惟挑起她的下巴,开始仔细端详她的嘴唇,人越靠越近……

林小千呼吸一窒,慌乱之间心里话脱口而出:“王爷,我是有事想问你?”

“哦?”苏惟一挑眉,慢慢撤回了身体。

林小千哀伤地注视着苏惟,翻来覆去地想,自己该怎么开口。然而思来想去,话到嘴边还是转了个弯:“王爷,外边人都说你暴戾阴狠,其实你于公兢兢业业,于私待人细致体贴,实在不该得这个名声。”

苏惟沉默一下,坐到她身边:“外边人是谁?天下人熙熙攘攘,于我来说,不过是些蝼蚁而已。我只看我想看的人,只管我想管的人。”

他停顿一下,声音忽然严厉起来:“你不会又听了别人的什么闲话吧?”

“我今日都没有出门,哪有闲话听?”林小千赶紧别过头,把话题引开:“只是想起王爷这样的人物,世间少有,而我自己总是任性胡闹肆意妄为,心里有些羞愧罢了。”

苏惟听得心里一软,温柔地看着她的耳鬓,上面几丝碎发翘得有些凌乱。

他抬手把碎发别到林小千耳后,看着她的耳尖刷一下变红了,才慢悠悠开了口:“过去你是胡闹得无法无天,但近来这些日子不是好好的,虽然有时还是有些小性,但知道体谅他人、真诚做事,还屡次助我一臂之力,连家中的大小事务也打理得井井有条。而且就是样貌,看着也比原先更光彩照人……”

“之前,你,我……”问到关键的地方,林小千吞吞吐吐起来。

苏惟认真地盯着她:“嗯?”

林小千决定豁出去了,这些话迟早要问清楚的。

她硬扯出一个笑容,抑制住心里的酸涩,半开玩笑地说:“王爷,姐姐说,你议亲选妃时,京城世家大族年纪相当的千金,几乎随你挑选,最后你怎么就挑了我呢?”

苏惟一听,瞬间提高了嗓音,不悦地说:“怎么又重翻旧账?现在家里家外不是好好的,不要再纠结以往了。”

“我不过说句玩笑话罢了,再说你我本该坦诚相待,有什么话是说不得的?”林小千嘴上云淡风轻,心里其实焦急得火烧火燎的:我不是重新翻旧账,我只是想确认你的心意而已啊。

“你一直魂不守舍的,就是在想这些有的没的?”苏惟有些焦躁地掐了掐眉心,脸上满是疲态和无奈。

林小千追问的话又说不出口了:“王爷不说便不说吧,我不过一时想起来,随口问问而已。”

如果你有一天知道我穿书而来,对自己体有异香,对你和妻子的儿时旧事一无所知,会是什么反应呢?

她注视着苏惟,话锋一转说:“我魂不守舍其实另有原因。今天我给姐姐送了封问安的信,可直到现在也没有等到她的回音。王爷原来也说下朝后就回来,一直耽搁到现在,我是担心宫中有事发生。”

林小千这话也不是扯谎,昨天晚上苏惟说得委婉,但实际上事情恐怕更加凶险,如今朝堂市井都不平静,所以迟迟收不到回信,见不着苏惟,她一颗心一直都高高悬着。

苏惟神情这才慢慢放松了:“你多虑了,宫中没有什么要紧事,是皇姐带人进了宫,母后又午间赐宴,我们都在她宫里吃了些酒,这才晚了。对了,皇姐说要办场纳凉宴,还差人给你送了正经请帖,你可见到了?”

这是把那个妖孽一样的美少年领去见家长了?林小千再一次佩服起长公主来,她本人比书里写的还要张扬执着,三日后的纳凉宴,估计也是要当众带美少年出席。

林小千打从心底里羡慕长公主:哪怕所有人都反对,但我还是要向全世界展示我们的爱情,太带感了,我的霸道公主。

见她又出了神,苏惟碰碰她胳膊,林小千才无意识看向他,嘴上说:“见到了,皇姐盛情相邀,我们要去吗?”

她心里却悲哀地想:看看自己,现在苏惟就坐在身旁,自己甚至没有底气说,苏惟就是独属她一个人的。

苏惟回了句自然要去,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就看见林小千神情越来越沉重。苏惟有些奇怪,以为她是厌恶宗室皇亲间的来往行走,正要再问她,就听见文秋在门外喊:“王妃,皇后娘娘派人送信来了。”

等来了姐姐的回信,林小千终于精神振作了些。

看茶打赏送走了送信的小太监,林小千拆开信一看,果然皇后姐姐也在说长公主带人进宫的事,还说她也要去赴长公主的纳凉宴,正好借机姐妹相见叙叙家常。

“安心了?”等她读完信,苏惟在旁边问。

林小千点点头:“姐姐原来也要去纳凉宴。”

苏惟解释说:“先前皇姐人在雾灵山,错过了母后寿宴和端午宴,故而借纳凉的名头办场酒宴,和宗亲公侯家走动走动,皇嫂这个面子自然是要给她的。”说着说着他就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林小千侧过头一看,苏惟还在强忍着下一个哈欠。仔细一瞧,他眼下的青黑又重了不少,连下巴上都冒出了星星点点的胡茬。

向来冰冷阴狠的苏惟,第一次在她露出了这样脆弱狼狈的样子,林小千不知怎么的,心里好像塌了一块,追问打听的心思一下子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心疼地说:“是我的罪过,害王爷这一两日眼睛都没合。我早叫杨公公预备下一应东西,王爷快回卧房洗漱,好好补上一觉吧。”

苏惟实在是疲累到了极点,此时也没了逞强的心思,又对林小千说了几句纳凉宴上不必多想,只管好好玩乐的话,就直奔卧房去了。

等苏惟睡熟了,林小千打发了所有闲杂人等退下,留下几个做事稳当的小太监,轮班在他床前扇风,又千叮咛万嘱咐,王爷不喊人,不许闹出任何动静惊扰王爷。

小太监都鸡啄米一样地点头应下。林小千这才叫上杨公公,去了花园水榭。

到了水榭一坐下,林小千直接抛出一个问题:“杨公公,此前你打理小报时,是否从蒋首辅休掉的宠妾口中打探到什么消息?”

被猛地一问,杨公公猜不透她有什么用意,一边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一边吞吞吐吐地回答:“是,是有这么一回事。老奴,老奴是偶然遇见了,那个,那个可怜女子。”

林小千知道这老狐狸在犹豫什么,于是开门见山地说:“我要找她,问些蒋家的秘闻。”

杨公公抹了把额头的汗,说:“她的去向,老奴,老奴……”

林小千见他还遮遮掩掩的,火气也上来了:“你不知道?去把你当时所有的手下人都喊来,我一个一个问话。”

“不必劳动王妃这样费事,老奴这就交代。”杨公公见糊弄不过去了,立刻竹筒倒豆子全说了出来,“那名女子的父亲原是我的同乡,他们父女初进京城时,曾经来投奔过我。后来她父亲去世,那孩子卖身做了丫鬟,叫蒋首辅看上后做了他的妾室。”

没想到杨公公和那位宠妾还有这一层渊源,这下事情更容易办了,林小千继续问:“她人在何处?”

杨公公这次答得也很干脆:“她做妾时也算得宠,攒了些银钱,现在住在城郊,靠积蓄勉强过活。”

林小千轻轻一笑,蒋为辰,蒋雁辰,我也该送些回礼给你们了。

她对杨公公说:“明天请她入府,我教她个赚钱的法子。”

回去眯了一会儿,再起来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她去苏惟卧房外转了一圈,小太监说他仍在沉睡,知道这人是先前累过了头,因此也不叫他,只管让他好好补上一觉。

太阳下了山,暑气也不见退散,林小千自己一个人也没胃口,随便垫补了两口就当吃了饭。

人刚离了饭桌,文秋就满面笑容跟在她身后,林小千走哪儿,她跟着走哪儿。

以为文秋是有事相求,又不好意思开口,林小千于是先起头问她:“有事直说,你和我还客气什么?”

文秋喜滋滋地反问她:“王妃,今夜是否在凉屋备下一应物品?”

林小千听得有些莫名其妙:“什么物品?凉屋里的东西不是已经样样齐备了吗?”

文秋一脸无辜:“你和王爷同房的物品啊。”

林小千一下子懵了。

她哪里知道,昨晚她和苏惟一起在凉屋过了一夜,文秋就已经脑补出一场夫妻恩爱同房的大戏。现在文秋更是想趁热打铁,让两个人做回正经夫妻,不再分房睡觉。

就见文秋笑得眉飞色舞:“只一间凉屋,你们夫妻两个还你让我让你的,成天换着用,直接一起睡在那里不就是了……”

她这一句话,说得林小千一颗心剧烈地跳了起来:一起睡?后面的话她都听不见了,心里反复念叨这三个字。

一起睡?这话告诉苏惟,他会怎么想?如果两个人真的一起躺在床上,苏惟会知道她是谁吗?

林小千背过身去,不想再看见文秋欣喜期待的笑脸。

这一晚上,林小千心里涌出无数个想法,像是分裂出两个阵营分明的自己,不停地对阵打擂。

一个她,想出各种独善其身的理由,她不是原来的齐王妃,不是苏惟想好好护在身后的女人,她享受的,是苏惟给别人的温柔。

另一个她,又在为自己存在的意义据理力争,现在善意待人的是她,尽心理家的是她,隐藏在暗处竭尽全力做协助的是她,苏惟心中那个好女人,是她不是别人。

她这边坐如针毡,煎熬了一个晚上。没想到那边苏惟真的是一睡不起,过了亥时人还没有要醒的意思。

最后林小千终于撑不住自己去睡了,第二日醒来时,苏惟早已经出门上朝了。

文秋懊恼地过来报信时,林小千正在镜子前梳头,她手微微一顿,随后又恢复正常。

看着镜子里自己的面容,林小千平静地说:“把香囊拿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