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1/1)

确如纳兰朝所料,元庆帝已经查到了蓝家在蓝文道入狱之初,曾同纳兰朝有过接触的事,如今纳兰朝坦坦荡荡地把话撂明了,看起来倒真像是问心无愧,但秦王所诉的如果只是这一桩,元庆帝也不会兴师动众把这三人叫到一处来对质了。

秦王本想着,纳兰朝是万不敢承认此事的,这样他就能借此事陈胜追击说出另一件将他打入谷底的隐秘,可惜纳兰朝的狡猾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料。人在面对突如其来的攻击时是很难把话圆的滴水不漏的,但纳兰朝反应的很快、还很缜密,如此一来,秦王心中不禁犹豫了起来,这个七弟会不会早有准备?自己手里的这张底牌要不要在这时候暴露?

突然,坐在上首的元庆帝开口了:“老七,是什么时候决定与郑氏结亲的?”

“回父皇,是今年的元月末。”

“为何要和郑氏结亲?”

纳兰朝沉默了一下后,答道:“面对强大的敌人,欲要破之,必先分而击之。门阀世族势大根深,儿臣知晓父皇早有打击削弱之意、且一直通过提拔寒门来与之对抗,对于父皇这一决策,儿臣深以为然。

然而,在父皇病重之际,朝臣心思摇摆不定,儿臣一人势孤力弱,实难支撑,只能借力而行。儿臣认为,世族要破,但不能迎头直上,需得借力打力,让士族内部彼此争斗、相互制衡。要做到这一点,除去提拔寒门,还需先从内部分化敌人,这时候就需要找一支大世族来破局,郑氏就是儿臣选定的那柄破局之斧。”

关于元庆帝的这一问,他早就想好了答案,没有敷衍、也没有顾左右而言他,到了这一步必须实事求是,只有实事求是才能获得元庆帝最大程度的谅解。

果然,元庆帝听后,不仅没有生气,反而露出了欣慰的神色,叹道:“这一步,朕不是没走过,当年选中钱氏就是为的这一点,但结果你们也看到了……”

此话一出,八皇子登时愣了一下,钱氏正是他生母嘉妃的母族即他的外家,虽然他心中也早就有数,但这是元庆帝第一次当着他的面,这么明晃晃地说出纳嘉妃入宫的根由。

元庆帝的后宫,高门世族出身的妃嫔只有四位,分别是韩王生母贤妃、成王生母崔贵妃、雍王生母庄妃以及八皇子的生母嘉妃,但这四位皇妃入宫的具体缘由又各不相同。

贤妃的母族是延陵吴氏,吴氏虽乃江南大族,但家中子弟多留居江南少参党争,与五大世族之首的崔氏风格迥异,彼时崔氏的上一辈家主正任内阁首辅,弄权博弈之心简直可称直逼皇权。

元庆帝当时纳崔贵妃入宫,更多是出于被动,所以为制约崔氏,他便纳了同样世族出身的贤妃一同入宫。谁知贤妃是个真淡泊的出世之人,完全没有与崔贵妃一争长短的心思,整日吃斋念佛在这宫里做起了富贵闲人。

元庆帝无辙,只好抬起了元淑妃来与崔贵妃对阵,至于后来所纳的庄妃,就完全是一场意外了。当年他在宫外划舟游湖时正巧遇上了庄妃跌下水,他本不欲理会的,但庄妃身边的那些丫鬟婆子竟没有一个熟练水性的,只是勉强淹不死自己的程度,救人就别提了。于是他便派了自己身边的宫女下去捞人,最后把人救到了自己的船上,后见庄妃的脾性样貌都还对他眼缘,便纳进了宫里。

只可惜庄妃自进宫后,就像变了个性子似的,颇有几分不得志的寡欢之意,元庆帝这心思也就淡了,加上庄妃人去得早,郑氏在他心里的存在感从头到尾也没多高。

唯有嘉妃不同,钱氏一族在当年是十分汲汲营营的,元庆帝就是看中钱氏想要往上爬的野心才与其合作纳了嘉妃,没想到钱氏胆小,只是在最开始的斗争中碰了几次壁、吃了几次亏,便再不敢与其他几大世族对抗,不然,若照着元庆帝当年制定的路子走下去,钱氏在门阀中的势力很可能已经超过了崔氏。

而对于皇帝来说,收拾了第一个就能收拾第二个,钱氏虽也是大世族,但他们为皇家做事,元庆帝自然会给他们留一条余地。即便世族整体被削弱了,但如果能坐上其中的头把交椅,还是远胜从前的,毕竟只要皇权一日存在,世族便不可能彻底消失,变者要把握的是新旧轮替、趁势上位、取而代之的时机!

不过纳兰朝这句话也暴露了他的野心,在元庆帝不能坐镇且将来生死未知之际,他夺过这个担子的意义不言而喻……

一旁的秦王终于从纳兰朝的振振说辞中听到了自己想要的,当即便戳破道:“七弟这话的意思是,自己能布好父皇都未布完的局?做好父皇都未实现的事了?你的这份野心,未免太过昭然若揭了罢!”

元庆帝眼风陡厉,缓缓扫过秦王,却是说道:“你比朕还着急啊……”

“父皇恕罪,儿臣绝无此意。”秦王听闻此言忙低下头,暂时压下了心中的戾气,他在宗人府卧薪尝胆忍辱负重一年,今日好不容易见到元庆帝得以陈述所查,不由有些过于激动了,他要忍,要扳倒纳兰朝就决不能在这时前功尽弃。

在侧旁观的八皇子,心中全程惊疑不定,他有点搞不明白,秦王一个失了圣心被关进宗人府的罪王,怎就突然和风头正盛的雍王杠上了,难不成秦王是觉得,雍王倒了他就能乘势再起了?在八皇子看来这简直就是痴人说梦不可理喻,但雍王有难自己就必定得利,所以他也乐得看秦王撕咬。

可惜,纳兰朝这次显然没有按秦王所想的套路出牌,竟是直接对着元庆帝道:“父皇想知道什么,儿臣亲自来答。”

元庆帝眯了眯眼睛,却是问了一桩听来很久远的事情:“废太子勾结刘广一事,你是从何时得知的?又是从何人何地所得?”

“早知,东宫所为,尽在儿臣眼底。”

八皇子听到这一句话,立时双目圆睁愣在了原地,继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向了纳兰朝,但没想到,元庆帝接下来的质问,更加令他心惊。

“三年前,检举杜衡刘广盗卖官粮一案的陈敬,是不是你的人?”

“是。”

“为什么要这么做?”

“国之蛀虫,除之后快。”

这时,好不容易等到元庆帝亮出这张自己所呈底牌的秦王,再次忍不住插口道:“只怕你真正想除掉的,不是贪贿而是东宫罢……”

纳兰朝突然看向秦王,笑了下才道:“说实话,臣弟从未想过动手除掉东宫,因为臣弟清楚,只要有六哥你在,这件事就还轮不到别人操心。”

秦王当即被噎了一下,一时还未想出拿什么话来接,就听纳兰朝转而对着元庆帝继续道:“父皇,儿臣心知此事即便儿臣不去揭开,父皇早晚也会发现,但儿臣等不及了!我大魏虽国土辽阔、民生安定,但危机同样不少,北有羌狄,东临倭盗,群狼环伺之下还要面对世族林立、门阀根深的内忧,根本不能走错一步!

民心建难毁易,此等祸国殃民之举,实是在毁我大魏根基!我纳兰氏先祖抛头颅洒热血打下的江山,不能毁在此等宵小之辈手里!儿臣若是知情不报任其发展,不仅有愧于祖宗基业,更有愧于大魏的百姓和那些为国为民的好官!至于儿臣的私心,惟一句话尔,纳兰氏的天下也是天下人的天下,不能交给那些满腹只剩下私利算计的目光短浅之人!”

此言大有睥睨天下之势,就连见惯了风浪、心几乎快要硬得如磐石般八风难动的元庆帝,都生出了一丝错觉,某一刻他仿若重回到了年少之时的热血豪情??????

一室静寂之后,元庆帝浑浊的眼神中忽闪出一束鹰芒,纳兰朝感觉到有前所未有的锐利眸色紧紧锁向了自己,接着,他听到了一句话,是元庆帝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你想做皇帝?”

此话音一落,殿中瞬时静得落针可闻,纳兰朝扬起头,对上的是元庆帝冷冽幽深的视线,他的目光却没有退,只清晰地答了一个字:“想。”

“你不爱名,不爱利,不贪权,不好色,为什么想要当这个皇帝?”

“因为喜欢,只是想到就会热血沸腾,在江山面前,所谓的权色名利,不值一提。是,儿臣是想做皇帝,儿臣不仅喜欢做皇帝,而且也自认能做一个好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