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1/1)

小英揣着荷包里的糖, 心情极好, 蹦蹦跳跳的跑去了石家。

石家是岩门第四大队数得上的赤贫农家,住在大队队尾, 屋子是几间土木结构的低矮房子,又破又旧,位于队委最偏僻的位置。没有偏房, 没有院子,只有一个窝棚改建的灶房和茅坑, 远远的看着就给人一种很穷的感觉。

小英以前并不喜欢来石家,觉得石家比她家还穷还破,到处都是脏兮兮的, 怕弄脏了她自己。

在她没和曲红梅离心之前,曲红梅爱带着她来石家,向那个脾气温柔,但脸色惨白, 看起来病怏怏的石头娘求教女红。

石头也不像她想象中的那样脏兮兮的, 反而穿着很干净, 还对她很友好,经常把自己舍不得吃的零嘴儿拿给她吃。一来二去,她便喜欢上这个脾气很好, 大她三岁的哥哥。

可惜的是, 石头娘在两年前病故,石头爹在石头娘死了不到三个月,娶了一个二嫁的女人进石家。

那女人是出了名心肠恶毒, 进门就拿捏着石家大小事宜,把石头爹吃得死死得,任她毒打虐待石头,石头爹也无动于衷。

后来石头后娘生下一个儿子,便愈发不待见石头,觉得他就是个浪费粮食,多余的人,恨不得把他弄死。

大队四个干部上门调解警告了无数次,石头后娘当面答应的好好的,一转眼又犯,说都说不听。

这时代没有虐童犯法一说,大家的观念都是黄荆条下出好人,这谁家的孩子不挨打,只要不弄出人命,他们也管不着人家的家事。

正因为如此,石头挨打已经是家常便饭,大家都习惯了,渐渐也就没什么人去劝架帮忙了。

小英知道石头娘对石头不好,经常不给他吃饭。所以早上吃饭的时候,她偷偷藏了一个玉米窝窝头在怀里,跑了石家,打算给石头吃。

这会儿石家的人已经下地干活儿去了,家里就剩石头后娘带着石头的弟弟木头在屋里睡懒觉,石头则在外面给一家人洗衣服,唰尿桶。

“石头哥哥早啊。”小英走过去跟石头打招呼。

石头今年9岁,长得瘦骨嶙峋,面黄肌瘦,眼睛深深的凹了进去,看着有些瘆人。

大冬天的,小英穿着厚厚的棉服都觉得冷,他还穿着一身单薄的破旧补丁秋衣,蹲在一个缺了口子的旧木盆前,用冷水洗着堆了满满一盆的衣服,一双手冻得又红又肿。

听见小英叫声,石头直起身来笑着轻声喊:“小英,你来了。我听说你被你爷爷打了,你的伤好了吗?”

“好多了,我妈妈带我去了卫生所,给我买了药。”小英说着,看见石头脸上有几道清晰可见的巴掌印,咬了咬嘴唇问他:“木头娘又打你了?”

那样一个恶毒的女人,石头不愿意叫她娘,也不愿意跟她说一句话,小英是知道的。所以在石头的面前,每次都称呼那个女人为木头娘。

石头嗯了一声,不欲多说,看见小英从自己的怀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玉米窝头,三颗颜色不一的水果糖递给他,他睁大眼睛问:“哪来的?”

“窝头是我藏的,水果糖是我妈妈给我买的。”小英很宝贝的把东西都塞进他的怀里,嘿嘿一笑道:“我妈妈已经改过自新,不打我,不骂我,也不无视我啦。她还给我买布做新衣服,带我去县城的饭店吃好的。”

窝头还有点温热,木头娘一直没给石头吃过饱饭,石头昨天就吃了一个半拳大小,比石头还硬的黑面馍馍,早已饿得浑身没力气。

这会儿闻着玉米窝头散发出来的喷香玉米香味,他向小英说了声谢谢,狼吞虎咽的塞进嘴里,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的说:“你妈妈真好,犯了错知道改正,还给你买好吃的。哪像木头他娘,每天不把我往死里打,她心里就过不去。如果我娘还活着就好了,她一定舍不得打我一下。”

小英听得心里难过,曲红梅就打过她两次,每次都是她调皮捣蛋,曲红梅在她屁股上不轻不重的打了一下,从没有像木头娘一样,把石头往死里打。

她想说什么安慰石头,忽的听见石家木门哐当一下被踹开,一个容长脸,年约30,长得颇有几分姿色,但目光恶毒,满脸阴鸷的女人,披头散发的从屋里走出来。

这个女人就是石头的后娘赵金花,看见石头停了手没洗衣服,当即破口大骂:“你个有爹生没娘养的小杂/种!让你做点家务活儿,你在那里勾搭小贱人,跟你爹一个样,狗改不了吃/屎!还不快洗,今天的饭你别想吃了!”

她说完这话,忽然闻到空气中漂浮的淡淡玉米面香味,脸色一变,抄起放在堂屋木门后的一条手腕粗的棍子,一阵风似的冲到石头面前,对着他劈头盖脸的乱打乱骂:“你个小王八犊子,你现在翅膀硬了是不是?居然敢偷东西吃,看我不打死你!”

“赵婶婶,石头哥哥没有偷吃东西,是我拿得玉米窝头给他吃。”小英一看石头挨打,一下急了,忘记曲红梅跟她说的话,跑过去拉架。

“满嘴胡言的小贱货!你娘不管,你爷奶打你打得半死,你会有窝头给小杂/种吃?给我滚开!”赵金花认定石头偷吃,怒火中烧,根本听不进小英的话,不管不顾的连着她和石头一起打。

石头已经9岁了,很多事情都懂了。自从两年前他娘死后,他爹迫不及待的迎娶了赵寡妇进门来,赵寡妇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一直虐待毒打他,他爹当没看到一样。

他便知道,他在这个家已经没有任何位置。

如果不是想着年迈体弱的爷爷需要他照拂,他早就离家出走。

他宁愿饿死在外头,也不愿意被赵金花这般天天毒打羞辱。

这两年时间里,他曾试着反抗,但瘦弱的他,哪里是体型较为圆润的成年人赵金花的对手。

他越反抗,赵金花下手就越狠。久而久之,他也就默默忍受着,等赵金花出完恶气,兴许还不会打得那么重。

可这一切的隐忍,在看见小英被打后一并爆发!赵金花可以打他,但不能去打小英,自己家的事情,不能连累旁人。

石头一声怒吼,像只被人围攻的困兽,发出最后的反击,冲上去死死抓住赵金花手中的木棍,对着小英大喊:“快走啊!不要呆在这里!”

小英身上挨了好几棍子,疼得要命,听见石头的声音,她总算想起曲红梅说过的话,拔腿就往地里跑,想去找石头爷爷回头劝架。

可没跑几步,听见石头一声惨叫,她回头一看,石头脑袋被打的头破血流,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而赵金花举着的那根手腕粗的棍子上,满是血迹。

“啊——!石头哥哥!!”小英发出凄厉的叫声,冲了过去。

曲红梅没想到自己男人那么好,竟然想着带她和孩子去北京看她父母。

这时候十年大动乱结束,知青只要在大队开了出行买票证明,便可以自由活动去别的地方。

可要去北京,要花费不少开销,她原本打算自己挣点钱,等过两年时局稳定了再去北京看父母。却没成想,肖承国知道她思家心切,主动开口说过两天回去。

眼泪顿时涌了到眼眶,曲红梅紧紧的抱住肖承国,“三哥,谢谢你啊,真的谢谢。我当初离开他们的时候刚刚满18岁,正是青春懵懂之时。以为离开了他们,离开了北京,我很快就会回去,哪成想,我一走就是十年呐!在岩门大队的境况和以前大不相同,我难免会不习惯,会回忆从前,心里会很难过......”

“那十年里,我父母被小hong兵抓去游街下牛棚,还把他们发配去新疆干开荒的苦力活儿。我父母怕连累我,特意写了一封断绝父女关系的书信登报,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什么都不能替他们做,心里痛不欲生。我想着,他们要是死了,我这个不孝女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不如随他们而去。”

“可现在,他们不但活的好好的,还以最快的时间平反回了北京。我替他们高兴啊,我爹娘受了十年的冤屈,总算能向以前那样挺着胸膛,堂堂正正的做人了。”

她说到这里,又想起向云泽的事情,“三哥,谁都有青春年少的时候,你的过往我不追问,我从前的过往,我已向你坦白。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我这辈子嫁给你了,就是你的人,我的心里只有你,我......”

“梅梅,别说了。”肖承国在她娇艳欲滴的红唇上亲亲的嘬了一口:“我知道你的意思,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最重要的是现在。以后我们夫妻合心,再没有什么事情能把我们分开。”

话是这么说,曲红梅心里还是有点发酸:“我听说你以前在省里当兵的时候,你们军区旅长的千金小姐特别喜欢你,曾经倒追你,想跟你处对象呢。”

“谁说的?没有的事儿。”肖承国一本正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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