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缘来缘往(1/1)

第五章

最终,阿妍组顺利进入了下一局。一盆面几乎都进了肚的阿妍坐在台上享受着胜利的荣光,深以为自己在这局的功劳简直赶上了上一局陈煜的《凤求凰》。

陈煜公子转回折扇,轻轻摇开,踱步而来,唇边微漾:“姑娘果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承让承让。”阿妍谦逊一笑,然后整了整表情颇为凝重道:“陈公子,烦劳你过来一下。”

他摇着扇微微俯身。

阿妍打量着他手中看似挺结实的十二骨折扇,羞涩腼腆道:“公子,你的折扇可否允我借力下,我吃多了实在是直不起来。”

“……”

擂鼓声再起,进入了第三局,猜灯谜。

无针坊前悬着各式彩灯,灯下皆吊着谜面。

阿妍穿梭在或华丽或精致或新奇或朴实的彩灯之间,但见烛光月华流溢,满目生辉。

灯谜倒是不难猜。毕竟阿妍是个识字的,陈煜公子更是个文化人。

“一轮新月挂西墙,禾。”

“一入西川水势平,酬。”

……

每对有缘人各有十个灯谜,要求在一炷香的时间内猜出。阿妍两人边玩赏边猜谜,倒是与另一对有情人打了个平手。张老板不愿意送两件羽衣霓裳,巴巴的往上方一指,道:“我无针坊匾旁还悬着一个七夕稀罕大彩灯,哪对有缘人能猜出上面的灯谜,便是我们此次活动的最终获胜者!”

众人看去,果见无针坊牌匾旁悬着一个大彩灯,骨架外面用白绢装裱,白绢上的画更是绣上去的。彩灯有六面,一面一个远古传说,一个爱情传奇,尽是七夕韵味。

张老板此时是有些得意的,这些图景惟妙惟肖,不是画胜是画,自是他无针坊织法绣工精湛的缘故。总得要让人知道,他无针坊能拿出来的,不仅仅是羽衣霓裳。

每年七夕,小施恩惠,大放光彩。他要的当然不是有缘人的出双入对,而是无针坊的年胜一年。

阿妍盯着所谓的七夕稀罕大彩灯,觉得老奸巨猾的张老板倒是出了个不大不小的难题。灯谜是小事,然彩灯悬那么高,怎样看到灯谜却是费事。陈煜小公子说是温润文人也好,隽秀才子也罢,绝对不像是会武的,至于另一个获胜队的公子,更是一副弱质彬彬的模样,风一吹就要倒了。就算此时张老板良心发现找了个梯子架起来,这两人都不见得能爬上去。

周围的看客还在熙熙攘攘。

张老板依然是笑眯眯的。

另一对的有缘人大概是觉得受到了糊弄,白生生的小脸已经憋红了。

陈煜依然是含笑,他斜睨了张老板一眼,道:“可否拿弓箭来?”

周围的人都“唰”一下看向他。

张老板也怔了怔,然后说:“好。”他似乎是没有料到有人会采取这种方法。

不一会,无针坊的伙计送来了一副弓箭,陈煜淡笑接过。

没有人问无针坊一个好好做衣服的地方怎么会有弓箭,都在注视着他。

他举起弓,衣袖自然垂落,露出了一截清绝的手腕,泛着玉质微白的修长手指此时不是搭在琴弦上,而是弓上,瞄准。

阿妍发现,在温雅隽秀的背后,他也可以是一个有力度的男人。

此时此刻,众人屏息。不声不响,不言不语。

凝着的气氛,胜似听他弹琴。

从头至尾,云淡风轻的,只有他。

阿妍突然出声:“不如让我站到彩灯下面去接着吧。”

众人毛骨一悚,全都看着她。觉得这丫头真是悍不畏死,就不怕箭一下子偏了刺向她脑袋?一下子议论声纷纷起。

陈煜也侧过头挑挑眉看向她。

阿妍笑笑,怜香惜玉道:“这么好看的彩灯,掉下来肯定摔坏了,这样纵是得到谜面也不美。而且,我信你,不会偏。”

他看着她,慢慢一笑,道:“那你可要接好了。”

阿妍在众人匪夷所思的目光下,走到了彩灯底下,坦然站着。

她隐约看见他对着她一笑,然后再次弯弓,搭箭,瞄准。

“好,下面就是……”张老板为找存在感,扯着嗓子在那里喊,然而一语未尽——

“嗖”一下,箭射了出去。

“啪嗒”一下,彩灯落了下来。

正落入等待着的阿妍怀中。

上空,有一截细绳在夜风中飘摇。

旁侧,一群人在夜风中更寂静了。

……

理所应当,这次活动花落阿妍家。

道了别,守信用的妍姑娘一手抱着传说中的羽衣霓裳,一手提着七夕稀罕大彩灯,晃悠悠向大婶子的布摊子走去。

陈煜小公子却几步跟了上来,道:“不如我送姑娘一程?”

阿妍沉吟了一下,觉得自己不能把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做的太明显,于是点头道:“也好,如果不妨碍公子佳期有约的话。”

此时夜市依然是一片繁荣。人群川流不息,彩灯目不暇接,四下穿梭着盛装而出的男男女女,处处洋溢着令人迷醉的别样风情。

阿妍两人一边走一边聊天。

阿妍将她与大婶的那些许爱恨情仇银两纠葛提了一提。

谈话间,陈煜公子一直保持浅笑,时不时会恰到好处地说上两句。他的一双长眸,浅笑时温润好似春日的流水,氤氲的是浅淡的雾气,凝眸看向别人时,很容易让人有天荒地老的错觉。可,阿妍偏偏感觉到,在潺潺的暖流下,隐藏的是尚未融化的严冬冰凌,倘若谁会不知好歹沉溺进去,她想,定会撞得头破血流。

阿妍不会撞得头破血流,她喜欢让别人头破血流。

将羽衣霓裳交予大婶时,大婶自然喜不自禁,当下盛情表示阿妍以后得了空尽管来撞她的布架子玩。

阿妍:“……”

她挺忙的,真的。

天也聊了,债也还了,阿妍觉得差不多她能回去陪离儿玩耍了,看向陈煜正要告别。

却见他已笑意盈盈开口:“刚刚吃面条有些堵,不如我请姑娘去茶楼喝一盏?”

他堵不堵阿妍不知道,但阿妍确实是撑着了。

并且,阿妍最欣赏识时务者。阿妍看着识时务的陈煜小公子,一笑:“如此,阿妍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俄顷,两人已经在一家茶楼“天香阁”的雅间入座。

虽说是喝茶,桌上依然放置了各色茶点和甜品,这直接导致了阿妍肚子又圆了一圈。

陈煜斯文地喝着茶,气韵优雅,然后浅浅看向阿妍,微笑道:“阿妍对帝京的风物颇为新奇,想来不是帝京之人吧?”

阿妍觉得他问了个难题,她放下茶盏,认真答道:“这个嘛,其实我也是说不清的。”

他挑挑眉,目光传达出丝丝疑惑。

“说来都是我命苦,”阿妍叹息,多少天来酝酿的气质终于有了一展的余地,“我生逢大难,不幸失忆,素闻帝京多名医,此般正是随恩人进京医病。对于前尘往事,我确然是一无所知。”

他初初听闻惊讶亦感怀:“所幸的是姑娘有恩人相助。”

阿妍赞同:“的确。恩人救我,护我,助我,委实是我的再生父母,我一直心怀感激。”

他扇骨轻敲着桌面,目光添了几许落寂,慢声开口:“我与姑娘倒是有几分相似。我虽生为帝京之人,却也难见帝京这般的风物人情。幸运的是我记忆尚存,尽管千篇一律;不幸的是当我遭遇不幸,却无人伴我——他们只会希望我更加不幸。”

平声平调,说到最后声音压得更低。

阿妍有一瞬间不知道该怎样回应,因为她知道这席话大部分是真的。

她不擅长回应真心的话。

当然他也没需要阿妍回应,因为他本身就不想在这上面纠结过多。他已然关切开口:“我倒是认识一位神医,医术高明可惜脾气古怪,如果姑娘信得过我,不如寻个时间跟我去拜访这位神医看看。”

阿妍觉得还是这席话听着舒心,微微一笑正要回答,耳畔突然传来一声响,响声不算大,距离应该也不算远,因而足够她听见。听来很平常,就如普通的烟花爆竹,并不引人注意,不平常的,是陈煜的神色。

——他凝定的眸子里同时有惊澜一闪而过。

阿妍扭头透过轩窗看向声音来处,但见有一线金芒消失在霄汉。

她眨了眨眼,问:“不是还没到放烟花的时辰呢么?”

陈煜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微微捏紧了手中折扇,面色却是如常,跟阿妍告别道:“这个烟花不寻常,在我府宅附近发出的,可能出了什么事,我得回去看看,失陪。”

陈煜小公子走后,阿妍对着一桌子没怎么动的瓜果点心犯了愁,正纠结着是否要打包带回去,小二嘹亮的嗓音从走道传来。

“两位客官,真是不巧,雅间客满,不如两位去楼下将就着坐下可好?”

阿妍是个乐于助人的好姑娘,寻思着自己左右要离开了,便打开门道:“我正要离开,这间可以让与二位。”

说话间阿妍已将对方默默打量了一遍,为首的一位年岁莫辨,眉目疏朗俊秀,但一双眼透出宛如看不透的四海之下红尘几许的淡淡沧桑感,这又分明昭示着他已过风华正茂之年。他清癯的面庞上带着微微的笑意,叫人一眼望上去便生亲近之感。然而他的举手投足,看似儒雅,却又透着干练,这是居高位者在日积月累中才会养成的气度。

后面跟着的一位,不仅穿着低调,长得也很低调,方正脸,忠厚相,腰间还挂着刀,从头到脚都写着“我是随从”。

“这……”小二听闻阿妍之言依然有些迟疑,目光在面前二位并不显赫的衣着上扫了扫去,“只怕……”

陈煜小公子举手投足都写着“有品味”,他订的位置即使是随便坐坐也应是雅间中的雅间,显然,小二在怀疑面前这对低调的主仆能否消费的起。

离儿曾与阿妍说过,这天香阁的茶点在整个帝京贵的颇有名气。面瘫脸离儿的意思阿妍明白,就是天香阁不但贵,而且黑。现下阿妍还想添上一条,就是这儿的伙计职业素养不高,目光不够犀利。

这随从穿了一身不起眼的布衣,却为竹布所做。竹布是江南所出,薄透吸汗,在北方物以稀为贵,寻常人家已经是买不起,而他只是一个随从。

再看那位主子,穿着的是一袭精丝细葛淡蓝长袍,样式简单剪裁却精致,这种细葛是江南道刚刚研制出来的新式夏布,穿着透气舒适,有淡淡水色光华,因为制作太精成本太高,只能作为显贵衣料,这位青年文士的身份可见一斑。

想必正是因为稀少,所以就算是名楼天香阁的跑堂小二,恁是市面见了不少也看走了眼,以为是普通细葛布,约莫这一身在他看来,虽然不寒酸,但也不贵气,不像高门显贵的样子,于是,他就这样很有把握地将真正的大佬看扁了。

眼瞅着那随从听了小二的话憋得一张老脸通红,大概又念及他家主子是微服坚持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的工作态度,不知该如何反驳,那表情简直像被蚊子咬了你还不能赶一样痛苦。阿妍于是笑道:“两位看着金贵,怕是坐楼下不方便。”

小二有些诧异地看向她,那随从却是一副钟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惭的知音样子。他的主子——那个青年文士微笑着问:“姑娘何以见得我二人金贵?”

阿妍注意到,这位青年文士在对上她的目光时眸子里分明闪过一道明灭难解的光,似乎还夹杂着细碎而绵长的痛,而她刚刚随便的一句话,竟让他开了金口问原因,这委实让阿妍受宠若惊。受宠若惊的妍姑娘显摆道:“先生一袭精丝细葛长袍,先生侍者一袭竹布衣,金贵否?”

听了阿妍说的话,他抚掌而笑:“姑娘如此年纪竟有这般眼力,委实令人佩服!”

阿妍笑笑,这实在是与眼力无关,只是她平日里闲得无聊喜欢看一看记一记有的没的的事物而已,今天倒是得了用场。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想在他面前显摆。

她现在的心情,想来和赖八撞见她是差不多的,区别是,她没有赖八心急,她有耐心,很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