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1/1)

从县城回来,张晓把自行车停进院子里,换上三轮车。

他烧了壶热水的功夫,一转头,尧曳就不见了。

张晓爬到二楼,看到尧曳从行李里翻出了装着五万块钱的牛皮纸袋。

厚厚的一叠,尧曳把袋口重新折了一下,朝张晓递过来。

张晓脚步站在门口:“真的,不需要你的钱。”

尧曳说:“那就留着给我买东西用。”

“你想要什么,我自己给你买。”

尧曳唇角抿了抿,停了一下,说:“不一样的。我们现在在共同生活了,我需要有参与感。”她看向他,“张晓,这是我现在的全部身家了,我把它都给你,你不能说不要。”

她的目光坚定,手也坚持。

张晓跟她目光对视,往前把纸袋接过来,低声说了句说:“好。”

张晓大手抓着那叠钱,拉开书桌抽屉,把纸袋放在表面,一推却合不上了。

尧曳说:“书桌装太满了。”

书桌里塞得都是些旧文具,小杂物,很久都没动过了。张晓懒得整理,把纸袋拿出来,抬头把书架上的书册往边上一推,将纸袋塞进空隙里。

他看向尧曳的表情,说:“丢不了的,这钱我一定保护好了。”

尧曳点点头。

张晓说:“好了,咱们去海边收网去。”

他们推三轮来到海边,换上胶鞋。

张晓从三轮车里拿上塑料桶和塑料布,搁在船上。

他摇桨划船进水,慢慢靠近放网的海域。

今天略有些阴天,天空是暗淡的青蓝色的,阳光毫不刺眼,可以分辨清楚丝缕状的轮廓。

尧曳站在船侧,看到海面波澜中浮动的泡沫球。

张晓将船停在标记位置,把外套脱了递给尧曳,自己挽起袖子,开始起网。他使了几下劲,将渔网一头拉出水面,拽到船舱上来。

一串网湿哒哒往下沥着水,张晓抖了几下,接替着往上拉。渔网每三米左右都绑紧一节,货物大都聚集在网结处。

将一节网完全拖到船上,张晓低头拎了一下,说:“来看,都是虾。”

一大捧虾被困在渔网一端,这些虾不算大,但十分活跃,在网里乱窜乱跳着。半透明状的虾身,裹着海水晶莹发亮。

尧曳说:“哇,这些有一斤了吧。”

张晓把绳子解开,将虾倒进桶里:“有了,一斤多。”

张晓将解开的网扔在船舱上,继续拉下一节,刚露出水面,尧曳就看到网兜里有鱼尾摇摆。

“有鱼!”

将网拖上船舱,张晓把货物倒进桶里,除了一些散虾,还有三四尾灰黑色的鱼。张晓晃了晃桶,说:“都是罗非鱼。”

尧曳也认不出鱼的品种,她问:“罗非鱼不好?”

张晓说:“罗非刺少,挺好吃的,不过卖不上价。”他继续收下一节网,“我们这边罗非鱼属于入侵物种,没有天敌,繁殖得多了,就把其他鱼虾的空间给占了。”

张晓扭头看了一眼桶:“我们晚上自己做两条吃,给姑家送两条。”

接下来又陆续收上来几样鱼虾,还有三只大石蟹。

石头蟹比平时见的大闸蟹更加厚重坚硬,钳子凶恶的大张挥舞,张晓把它们放在另外的桶里。

“混一起,它就把鱼虾都夹烂了。”

别说鱼虾,那三只螃蟹自己都相互打起来了。尧曳捡起船舱里的木枝,伸进桶里动了动,一只蟹钳顿时将木枝夹紧了,拽都拽不出来。

那螃蟹钳子高举,嘴里“布鲁布鲁”吐着泡泡,张晓随意瞅了眼,说:“螃蟹在骂你呢。”

尧曳好笑:“骂我干嘛,又不是我把它捞上来的。”

张晓说:“我们这边都这么说,鱼和螃蟹的嘴一张一合的,你听不懂它的声音,它是在用自己的语言冲你骂脏话呢。”

尧曳指着螃蟹威胁:“再骂就把你和罗非鱼一起吃了。”她抬头问,“罗非鱼怎么吃?”

张晓说:“清蒸吧。”

尧曳扭回头对螃蟹说:“对,把你和鱼一起清蒸了。”

张晓觉得她举动可爱,兀自一笑:“好玩就找个盆在家里养着。”

张晓下得网不多,一共只有十节左右,很快就都拆解上来了。他把湿淋淋的网在船舱堆好,将两个桶拎到船侧给尧曳看。

除了罗非鱼石蟹和一些小杂鱼外,就属虾最多,大小混杂,盛满了小半桶。

张晓低头看着:“这些虾吃不了,也放不住,一会儿回到码头上卖了。”

尧曳点头。

船里积了一层水,随船体轻轻摇晃着。张晓的衣裤都被海水打湿了,他原本穿着灰毛衣,黑色运动裤,现在那灰变成了深灰,黑也变成了深黑。

海面上还是有风的,尧曳伸手握住他的胳膊,摊开手来,都是海水。她抬头问:“你冷不冷。”

张晓摇头:“没事,不冷。”

尧曳把怀里的外套敞开递给他:“把衣服穿回去吧。”

张晓微有犹豫,多弄脏一件衣服,毕竟不好洗。但他思绪一动,立即将衣服套上了,拉好拉链,他往前一步,让她靠在自己胸前。

张晓低着头,胸腔震动:“跟以前不一样了,我不能太脏,太脏就抱不了你了。”

“总说环境好不好,脏不脏的。”尧曳轻笑了一下,抻平他的衣角,“哪里脏啊,只有你自己嫌弃。”

张晓说:“主要是你太香了。”

尧曳低眼看着船里的海水,床舱干涸的海草被水浸泡,变软变绿,好像突然富有了生命。

她说:“其实泥土的味道,海水的味道,都是好闻的。”

“就是农村的味道。”

“那农村的味道也是好闻的。”

她的下颌碰在他衣服的拉链上,冰凉硌人。尧曳转正脸来,在他胸前的衣衫上亲吻了一下。

张晓的手在裤子上蹭了一把,伸手捧起她的脸。他说:“别乱亲。”

他捉起她的下巴,低下头深入亲吻。声音在海风里沙沙地刮进她的耳朵:“要亲就亲这里。”

离开片刻,尧曳舔了下唇角,狡黠一笑:“只能亲嘴巴?”

张晓摩挲她的下巴,低低嗯声。

尧曳问:“你确定?”问完,她的视线向下,若有似无,瞟了一眼。

张晓双脚躁动地挪了一下,尧曳抬头看着他的表情。

张晓的眼睛又黑又深,对她低声说:“走吧,我们快回家去。”

尧曳笑出了声。

她搂着他的腰,把脸贴在上面。

脚边的桶里,螃蟹还在吐着泡泡,声音细微却清晰,尧曳评价说:“螃蟹真吵。”

张晓覆盖她的手指,说:“这样可就没法回去了。”

尧曳:“我抱着你不能划船么?”

张晓说:“小心船桨打着你。”

他这样说着,但是手臂却也环住了她,伸手抚摸她的背颈。

尧曳望着船外的海面,问:“我们晚上吃什么啊。”

“你想吃什么?”

“罗非鱼?”

张晓揉揉她的头顶:“主食呢?”

尧曳想了一下:“昨天的炒饭很好吃,我们还吃炒饭吧。”

张晓点了下头:“那我回家就蒸上米饭。”

“还要现蒸饭啊。”

“嗯,没有现成的。”

“太麻烦了。”尧曳重新想了一下,“要不吃面吧,鱼汤配面。”

张晓说:“好,厨房有大半袋面粉。”

“要现和面做面条啊?”

“嗯。”张晓笑了下,“都不麻烦,你看更想吃哪个,另一个明天吃。”

尧曳说:“那还是吃面吧。”

张晓:“时间还长着呢,只要你能说出想吃的就好。”

又依偎了会儿,他看着已有黑意的天色,“好了,我们得回去了。”

小船慢慢回到岸边。

尧曳自认为自己是个不会撒娇的人,不过她觉得自己方才的举动完全是在撒娇,而且那样自然而然,甚至还满心甜蜜。

这个想法,令她不自觉翘起嘴角。

上了礁石滩,路边有几个渔民都在卖刚打捞的海货。

码头边搁浅着一排车辆,有面包车轿车,也有电动三轮。如今人们已经完全无视了车辆曾经的功能,只当它们是个路边的货架,将装满海货的盆筐直接搁在上头。

这条路连着大路口,不时有居民骑车或步行路过,挑拣些海鲜回家做晚餐。

张晓把塑料布张开铺在地上,将装着鱼虾和螃蟹的两只桶搁在上面。

摆好摊位,他去隔壁渔农那里问了问海虾的时价,顺便借了一个杆秤回来。

没一会儿,就有两个人停在面前买虾了。

张晓把桶往前面拎了一下,推销说:“刚捞上来的,还活蹦着呢。”

顾客问:“怎么卖?”

张晓说:“25一斤。”

顾客问:“只混着卖?能不能挑点大的?”

张晓说:“那你自己挑,挑的话30一斤。”

顾客点点头,蹲下来:“我挑一斤大的。”

张晓把桶里的虾倒出一半在塑料布上,又抽出个塑料袋递给顾客。

顾客捻开塑料袋开始认真挑虾,他捡得很慢,再三比较,势必要把最大的一批收进自己的袋子里。

尧曳站在边上看着,觉得大的都被挑走了,只剩小的肯定不好卖。但她瞅一眼张晓,张晓很有耐心地等着,一点也不着急。

尧曳想,或许这边卖东西的风俗就是如此吧。

她又转头往来路方向望去,这几天来,这个村县的路她差不多都熟悉了,一个人从海边走回家里,也不至于迷路。

远处的屋檐上方,夕阳底下,有一座草树茂盛的土坡,就是第一天到来,张晓带她爬上去看海的那个土坡。

土坡下不远就是张晓的家了。

不少房屋顶上都升起了袅袅炊烟,白色的,被风拉得细细长长,朝同一方向飘去。

尧曳知道,很快他们家的房顶上也将升起炊烟,和周遭的混在一起,一起飘进天黑里去。

尧曳正静静望着,突然感到一道强光一晃。

她扭头,看到他们摊位旁边的面包车的车前灯亮了起来。

大灯晃眼,将傍晚昏暗的一排摊位照得雪亮。

尧曳立即扭头看向张晓,张晓瞅着那面包车,愣住了。

捡虾的顾客也停了。卖东西的渔农也不卖了。有几人站起身来,走到路中,直直看着这辆面包车。

寂静了几秒钟,却仿佛一个光年一般漫长。这时,后头突然有个人呼喊着跑过来:“这是我的车,我的车!我有钥匙!”

那人快速打开车门钻进车里,转动打火,面包车里传来“嗡”地一轰。那人在车窗里抬起头,拍着方向盘大喊:“打着了!车能开了!”

顾客立即抬起自己的手腕,随即惊诧道:“手表能走了,表针在走!”

路上所有人都纷纷检查身上仅存的电器,接连几声高呼后,终于有个人惊喜大叫:“来电了!是来电了啊!”

一呼百应,所有人都大叫起来。

“来电啦!”

“可终于来电了!”

“都快停电一个月了啊……”

在嘈杂躁动的声响里,张晓默默蹲下,把塑料桶扶正起来,然后他用塑料布抓起倒出来的海虾往桶里装。

尧曳走到他旁边,叫他:“张晓。”

张晓缄默不语,一把一把装虾。

尧曳又叫:“张晓。”

这回她的声音还是不大,不过带了某些复杂难懂的情绪,有点冷冽,又有点固执。

张晓把塑料布扔了,其余的虾也不管了,拎着两只桶径直往三轮车走去。

尧曳跟在他后面走,叫了第三声:“张晓。”

她的声音在海风中刮动了一下。

张晓在三轮车边停了,他把桶放在车上,等了一下,终于转过脸来。

他很轻地说:“我们先回家里。”

尧曳伸手拽住他的衣袖。

张晓抬起眼睛,看着她。他的眼睛亮得像黑夜里唯一的星光,不仅亮,而且静,静得直令人感到荒芜。

不过像是被什么打湿了,湿漉漉的,蒙着雾气。

张晓只看了她一眼,很快又移开目光,看着衣袖上扣着的她的手。

他的声音更低了,好像也被雾气被海水一起打湿了。

“我们,先回家里好不好。”

那声音低到一定程度,仿佛成了哀求。

作者有话要说: 啧...

...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