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第五十八章(1/1)

“庄主, 这是一个半月以来珠场的出入账细目, ”董大说着, 将一大本厚账本放在了石寒的面前,又道, “这账目是续接上次红总管代您来巡视的时候的。”

杨谨并不知道, 这是寒石山庄的循例。无论是庄主,还是代庄主巡视至某处生意的人, 该处生意的主事人都会将本处的细账明目奉上。一则令巡视者了解最近的生意旺衰情况,二则也是表明该处的主事人时刻为庄主勤谨办事, 未曾有舞弊之事。

石寒欣然点头, 随手翻开了账本子,细细看去。

杨谨立在她的身后, 见她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心里更觉得不大痛快了。

之前,女庄主毫无征兆地向董大介绍自己姓杨, 之后连半点儿解释的意思都没有不说, 那神情倒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杨谨心中的狐疑不安更甚,她不时地偷瞧女庄主的神色, 试图能从其脸上得到哪怕一个眼神的回应。

终于, 石寒有了反应,却是手点指着账本子上的墨写笔迹,侧眸看向站立的杨谨。

算起来,杨谨认识石寒也一月有余了。相处日久,加上杨谨对她又极上心,是以对她的言谈举止的习惯,比认识她几年的人都要了解。石寒只用一个眼神,加上一个小动作,杨谨便明白她是在让自己看那账本子上的字,并且还询问自己的想法。

杨谨只得凝眸看了看那账本子上的墨迹。可惜的是,那似文字不是文字、似计数又不大确实的东西,她真的看不明白。

偏偏,石寒不止引她看那账本子,还征询般地开口道:“还不错吧?”

错不错的,杨谨上哪儿知道去?

她呆怔了一瞬,脑子里则转着女庄主到底想表达什么,或者说,她到底想让自己表达什么?

石寒始终嘴角含笑瞧着她,不等到她的答案不罢休似的。

杨谨抿了抿嘴唇,觉得还是保守些回答比较靠谱,于是她只回答了一个字:“嗯。”

她说罢,心中还是忐忑着,目光悄悄地滑向侍立在木桌前的董大,却惊诧地看到董大似是轻轻吐出一口气,如释重负的样子。

杨谨心里犯起了嘀咕,暗忖着莫非这账目有异?可若真是账目有异,何以他早不松气晚不松气,单单在自己刚刚答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嗯”之后,才露出这副表情来?

杨谨尚未琢磨出个答案来,却见石寒已经脸上挂着笑意,合上了账本,抬眸向董大道:“董头儿,这一个多月珠场的收益不错,我和杨公子都很满意。”

董大忙赔笑应道:“只要庄主和……杨公子都觉得满意,小人受再多的苦累也值得了!”

石寒微微一笑。

杨谨恍然一瞬,突地明白了石寒之前的举动的深意——

她是在向董大表明自己的重要性!

正因为自己在董大的眼中是不亚于庄主的重要存在,他才会在自己吐出那个含含糊糊的“嗯”字之后,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可是,为什么?

杨谨知道自己此时的衣着打扮看着断不是寻常的侍卫长随,任谁一瞧便知道是个富家小公子。若单凭衣着光鲜,还是不够让见多识广的董大在意的。还因为石寒走到哪里就带自己到哪里,这必定会让董大认定自己于女庄主而言是个极重要的人物,加之,她还是石寒口中的“救命恩人”,于是,董大愈发的恭敬起来。

还有……还有女庄主说自己姓杨!

杨谨心中一凛。她想起来了,自从女庄主向董大说出自己真实的姓氏,董大对自己的态度就恭敬得不得了,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恭敬和……臣服!

杨谨不知道何以会用这样的字眼儿来形容,却找不到比这个词更适合的了。

为什么是臣服?身为寒石山庄的奴仆,为什么会向自己这个毫不相干的人臣服?

杨谨的脑际疏忽划过一个念头,却紧接着就被这个念头惊住了——

不会吧?

她豁然拧脸向石寒,却发现石寒根本没注意到自己,而是正与董大交流。

“这一盘是此处本库中上尖儿的珠子,那一盘是从城中珍料库运来的,”董大为石寒解释着,“因着这个品类金贵,小人不敢放在本库中,唯有存在襄宁城中的珍料库里着人看守着,才觉得心里踏实。”

石寒凝着眼前的两只托盘里不同成色、不同大小、不同颜色的珍珠,点头道:“你想得很周全。”

说罢,她转向杨谨:“看看,这便是咱们珠场产的珠子。”

杨谨的目光早被那盘中珠圆玉润、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几十粒珍珠吸引去了——

左侧的托盘中的,都是饱满润和、通体莹白的圆形珠子,每一粒的大小都与她曾经在挽月山庄中见识过的不相上下,可见是尖儿中的尖儿。

右侧的托盘中的珠子,则何止饱满圆润?那颜色……真难为它们怎么长就的!

在杨谨的认知中,珍珠就应该是乳白色的,可今日她长了见识了,全没想到会有这样多的颜色,而且那或米黄色、或淡粉色、或墨绿色、或浓紫色的珠子,无不透着一股魅惑、妖冶的气息。

杨谨觉得那珠子有某种可怖的魔力,否则,她自认定力不错,怎么会就这样盯住了它们,怎么都舍不得牵开目光去?

她的双眼,最终落在了两枚纯黑色却泛着墨绿色光彩、耀人眼目的珠子上。那珠子长得不仅颜色别致,形制也圆润,肉眼几乎看不出有分毫的不规整,仿若鬼斧神工;它们的个头儿也比周遭的异色珠子大上一圈,被众珠子围拱在当中,仿佛众星捧月一般。

董大是个极有眼色的,见这位“未来少庄主”的异样表现,浓眉一展,忙道:“杨公子好眼力!这对墨珠是几十年难得一见的好东西。这种大小、个头儿的,小人曾听老珠工说起过,也只有咱们襄河中的蚌才能产出,而且还是纯天生天长的,人工根本饲养不出来这样的!据说百万只蚌中才有可能出现这么一枚!”

杨谨听闻,更觉神异,不禁又多看了几眼那神乎其神的两枚墨珠。

董大见她被自己的话勾起了兴致,谈性大盛,又道:“咱们襄河珠个儿大、形规整,天下谁不晓得好?就是京中的贵人,都以戴咱们这儿的珠子为美!您不知道吧?当今天子最爱的就是咱们襄河出产的异色珠,像这样的好墨珠,她老人家看了,肯定也会爱不释手的!”

他这番话说出口,意在大拍杨谨的马屁。想想吧,能和当今天子一样的好品位,这样的奉承哪一个不爱听呢?

“当今天子也爱这墨珠?”杨谨果然不禁问道。

“可不!”董大道,“好东西谁不爱呢!”

他说着,嘿嘿一笑,道:“公子您看这两枚墨珠,大小颜色都似成双成对的,若是做成一对耳坠,您把它们送给哪个心仪的姑娘,那姑娘还不一辈子对您死心塌地的啊!”

他只道杨谨是个俊俏小公子,暗忖着这样的好模样,又有好家世,怎么可能没有痴情的小姑娘们死缠烂打?董大也是打年轻那会儿过来的,清楚少年人最喜在这种事上被奉承恭维的,是以说出这套话来,心里还暗暗琢磨着反正这是庄主家的东西,若是被少庄主得了,以后真送给哪个小姑娘,这小姑娘将来再做了少庄主夫人,那就是未来的庄主夫人啊!如此一来,老董家至少两代人都不愁不得主子的恩荣了!

他心里这副算盘打得噼啪响,杨谨却已经羞红了一张小脸儿。

怎么遇到的每个人都一门心思地替自己琢磨亲事啊!杨谨颇为无奈。

石寒听着董大的话,心中暗笑。

董老大精明了半辈子,这会儿却无论如何都料不到这马屁拍在了马腿上吧?我们家郎中如假包换的小娘子,又娶的哪门子亲呢?石寒心想。

她瞥见杨谨又不争气地通红了脸,只觉得那张薄皮儿小脸儿,当真越是红通通的,越让人觉得可怜可爱,不由得玩心大起,作势伸手将托盘中的两枚墨珠拾起,分别用左右两手的拇指和食指捏着,比在了杨谨的耳垂下方,还歪着头含笑打量着。

杨谨愕然,瞪大两只眼睛看着她,着实被她的所作所为惊住了,如被生生钉在了原地。

“果然不错!”石寒笑赞道。也不知是赞墨珠好看,还是赞杨谨的好模样同墨珠之美相得益彰。

董大也随着打量,还嘿嘿凑趣,道:“咱们杨公子真真好样貌!哪个漂亮姑娘,和您站在一处,怕是都要自惭形秽的!”

杨谨脸色一白,心道本公子就是漂亮姑娘好不好!而且,本公子什么时候成了……你的了?本公子和你很熟吗?

若不是从小养成的好涵养,她真想冲着屋顶狠狠翻一个白眼儿。

董大猛然意识到同在场的自家庄主,可不就是和这位杨公子站在一处吗?庄主虽然不是青春少艾的小姑娘,却是个极美丽的女子,虽然她的手腕和能力常常令人忽视她的美貌,不过,女子,尤其是美丽的女子,没有哪个乐意被人忽略的。

董大于是犹不知死活地继续奉承道:“嘿!杨公子好样貌,庄主更是好样貌!您二位站在一处,简直……金童玉女,郎才女貌!额……郎貌女貌……嘿!反正您二位站在一处,就是相衬!”

他话音甫落,杨谨和石寒脸上的表情俱都僵住了,两个人的脑袋里划过同样的念头——

你还能找到更合适的词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