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Canada Goose(1/1)
阿呆乖顺的走到他的身边坐下。
黑暗里,谁也分辨不清对方的神情。
但是正因为身处黑暗中,其他的感官也被无限的放大。
声音。
气味。
还有温度。
整个房间里,只有阿呆偶尔的一两声抽泣声。
阿呆靠着周遡很近。
近到她能感受到他皮肤表面传来的温度。
而她低着头就能闻见他身上干冽的杜松味。
熟悉的气味让她的情绪稍微镇定了些。
她手里依旧握着之前他递来的纸巾。
纸巾早已被她哭湿了,在手心里揉成一团。
她的心乱如麻。
只要一想到自己妹妹的亲身遭遇。
自己的喉咙里就仿佛被塞满了一千根针。
密密麻麻的扎在心里。
她只恨自己这个做姐姐的,不能替妹妹感同身受。
而自己刚刚还大声的呵斥了她。
周遡能听见耳边阿呆微弱的饮泣声。
她在哭。
周遡的第一感觉是手足无措。
虽说阿呆之前在自己的逗弄下哭过,但是那种哭不过是转脸就忘的事。
他喜欢打一个巴掌再给一颗甜枣。
因此阿呆也不会将他之前的恶劣放在心上。
但是这次,却不一样。
虽然周遡自己也说不上来,这一次相较于上一次,有什么不一样。
大概是阿呆的神情太过无助。
又或许哭的太撕心裂肺。
山崩地裂。
但是他知道了她有一个妹妹。
似乎还是个比她更呆更傻甚至丧失了基本的人身自由的妹妹。
甚至可以说难听点,是个连被人猥.亵都不明白别人对她干了什么的呆子。
他似乎又有点明白了面前的这个倔强且笨拙的傻子。
生活的确对她挺残酷的。
之前她说过,家里只有她,一个妹妹,还有妈妈和阿婆。
还说她妹妹身体不好,一直要吃药,还要做手术,所以她想要多攒点钱。
因此才偷渡来了加拿大做黑工。
周遡那时听的迷迷糊糊的,根本没当回事儿。
毕竟每个人都有故事。
是真是假。
他并不关心。
不过是当作临睡前的故事,听来消遣。
如今听到她和她妹妹的对话,周遡这才知道,阿呆看来是真的被逼到了绝境,不然也不会走上这条路。
都说出国的人风光,但是那种风光是对于有权有势的人而言。
对于像阿呆这样的人来说,不管在哪个国家,操着什么样的语言,面对着什么肤色的人种,那都是苟活在温饱线上拼命挣扎的人。
她像是匍匐在黑暗里的飞蛾,依赖着对于光的渴望,认认真真的把命过好。
周遡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么努力活着的人了。
许是他眼中看到的那些人,都活的太轻易了,尤其是钱、权、色,都成了手到擒来的时候。
便也失去了珍惜的念头。
可是他们却忘了,这个世界上,还有人在蝇营狗苟。
只为了活的更好一点点。
生活的重担居然没有把这呆子给压垮。
周遡不得不感慨这呆子的韧性。
也许笨一点。
迟钝一点。
也算是一种仁慈。
因为每每得到一点甜,就会满心欢喜。
而不是怨天尤人。
想到此。
“喂,小呆子,”周遡轻轻一带,便将阿呆拥入怀中。
“如果要哭的话,那就哭个干净。”
他的声音很低,凑在她的耳边。
气息微热,喷洒在她的侧颈。
阿呆下意识的捏紧他身上微微沾染到烟味的衣领。
薄薄的衣衫挡不住他的体温。
热热的。
她仿佛遇到了寒冬腊月天里的唯一温暖。
她忍不住靠近。
想要汲取他身上的热度。
周遡的声音依旧冷淡,他对着怀里的阿呆说:“擦干眼泪之后,就忘了吧。”
继续乐观,继续向前。
继续做她那个呆呆傻傻的小姑娘。
阿呆将自己的脸埋入周遡的颈项里。
温热的眼泪浸湿了浅灰色的卫衣。
可他却像是毫无感觉。
而搂着她腰身的手,从始至终都未松开。
“其实……阿妹以前不傻的。”
“不但不傻,还很聪明,她十个月不到就会喊妈妈,后来还会喊姐姐和阿婆。”
“是三岁的时候生了重病,高烧一直不退,后来送到医院的时候,脑子就烧糊了。”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阿呆缓缓的说出了过去的记忆。
似乎黑暗给了她无限的勇气。
让她慢慢地揭开自己身上的伤口。
周遡搂着她的手臂很用力。
让阿呆甚至感到了缺氧的窒息。
但是却好开心。
因为她从未和任何人说起过这段往事。
以及她埋藏在心底的忏悔。
“我记得那天的雪很大,我生下来长那么大从未见过那么大的雪。雪厚的踩进去一脚拔出来鞋子都没了。”
“我就跑啊,跑啊,跟在妈妈的身后,到镇上的医院的时候,阿妹浑身烧的抽搐,眼睛都翻白了。”
“我从来没想过‘死’这个字离我这么近。”
而就在这一天,她尝到了,这个字竟是如此的苦涩。
比之后她所吃过的苦,受过的累,还要苦,还要累。
让她永远都不会忘记。
“其实阿妹生病,都是我的错。我不该答应她去河边玩的。”
冬天的河水结了冰,日日窝在家里,她和阿妹都很无聊。
因此阿妹非要拉着她去河边凿冰,只因听到了隔壁家小伙大冬天的凿冰抓到了鱼。
阿妹不想抓鱼,只想去河边玩雪凿冰。
起先阿呆是不愿意的。
但是阿妹没玩过雪,觉得这天上下的雪像是镇上集市里卖得棉花糖。
白乎乎的,放在嘴里,一定很甜。
但是她们俩都没吃过。
因为妈妈从来没给她们俩买过。
所以阿妹总缠着她。
说她想去。
“后来我心软了,我带着阿妹去了河边,起先我是真的很小心的看住阿妹,哪知道原来河上的冰结的并不严实,轻轻在上面一踩,冰就碎了。”
说到这里,阿呆哭声小了,更多的是哽咽,埋在嗓子眼里。
断断续续的。
回忆成河。
铺天盖地。
只要一想到,身体就会不受控制的抽搐。
甚至冷颤。
所有名叫悲伤的情绪,都翻涌上来,将她整个人吞噬殆尽。
后面的记忆反而模糊了。
阿妹的尖叫,大人们的呼喊,奔走相告,等到将阿妹捞上来的时候,她的唇已经冻得发紫。
满脸的青色。
手速无措的阿呆就站在那。
连平日里严厉的妈妈,都没空转身过来责怪她。
她就如同一个被人遗弃的孩子。
站在角落里,像是一抹灰黑色的影子。
“……医生说,阿妹烧坏了脑子,再也好不了了。”
这是故事的结局。
而这不过是她赎罪的开始。
以及她无尽的懊悔。
“我的妹妹那么可爱啊,她怎么可以变傻,怎么可以智商永远停留在三岁……”
“如果当时我不答应她带她去河边,如果我在河边看紧了她,如果……”
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因此这一切都是源于她的错。
“后来……我们慢慢地接受了这个现实,其实应该用妥协才对。”
“我的爸爸也是在那个冬天离开的。他说去外面打工,就再也没有回来。”
“明明走之前有答应给阿妹带一个布娃娃回来的……”
说到这里,阿呆的嗓子都变得干涩起来。
似乎流再多的眼泪,都是一种懦弱。
那个冬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多到以至于到后来,阿呆都变得麻木了。
将自己的感情封存起来,才不会变得难过。
这是她保护自己的方式。
“后来妈妈带我去看过他,坐的绿皮火车去的,整整三天三夜。”
“那时候妈妈为了省钱,把我装在蛇皮的背包里,检票员来了就让我钻进去。”
那个冬天,灰暗到连再次回忆起,心都在绞痛。
阿呆说这一段故事的时候,神色是淡漠的。
她仿佛在讲一个旁人的故事。
不带自己的喜怒哀乐。
可是周遡却知道。
越是这样。
内心越痛。
“如果你不想说,大可不必说下去。”周遡张口。
他不想强迫她。
虽然他觉得,若是说出来,久治不愈的伤口,也许会好的快点。
阿呆固执的摇头。
她要说完,因为这个秘密,她隐藏了太久。
藏得她都以为自己可以勇敢的忘记了。
其实并没有。
只是自己封印住了那些悲伤的情绪。
“他去了南边的大城市里,在那里有一个很幸福的家。”
“最重要的是……他有了儿子。”
在那一辈人的思想里,有了儿子,就意味着是有了传宗接代的根。
曾经小山村里的老婆孩子都不再重要,更别说其中一个还痴呆了。
城市的繁华让他动心了。
因此过去的一切都可以抛弃。
阿呆告诉周遡,“他看上去好幸福啊,他们一家三口,围在一桌……”
连灯光里都洋溢着幸福的味道。
而她,牵着妈妈的手,站在街上。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她们是不属于这个城市的局外人。
孤立无援。
无人来救。
后来。
慢慢的。
阿呆开始学会接受这样的现实。
妹妹因病而痴呆。
爸爸遗弃他的家庭。
在阿呆小小的世界里。
从此就只剩下妈妈。
妈妈成了家里的顶梁柱。
撑起了一家人的生计。
从此,妈妈不单单是妈妈,还是爸爸。
所以她要学会长大。
快快的长大。
只为了给妈妈分担压力。
仿佛一夜之间。
阿呆就变得成熟了很多。
虽然还是看上去笨笨的。
但是心,却是剔透的。
听到这里。
周遡轻叹了一口气。
在雪崩的那一刻。
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她童年的不幸。
是日积月累。
聚沙成塔。
他低垂着眼眸,感受到他怀里瘦弱的肩膀在抽搐。
“别哭了,”他哑着嗓,试图温柔的哄她。
只是似乎效果甚微。
他不懂如何装扮温柔。
因为冷漠了太久。
她不懂如何哭泣。
因为坚强了太久。
深夜里。
她蜷缩在他的怀里。
哭的稀里哗啦的。
连哭声都开始打起了嗝。
“喂,小呆子,你别哭了啊……”
周遡被她哭的手足无措。
他试图抬手,摸摸阿呆的发顶,动作僵硬的像是在抚摸一只中华田园犬。
温柔这个词,真的不属于周遡。
但是他却在为了她而尝试。
只是这样温柔的安慰不过是徒劳。
怀里的阿呆哭的更凶了。
“我说了我不是小呆子!不是呆子!”
阿呆边哭边气边暴躁,甚至动手锤了周遡两下。
阿呆最讨厌别人叫她呆子。
阿呆,呆妹,小呆,这些看似玩笑的话,都在戳着她的自尊。
明明她不呆,可大家都为什么说她呆?
她不懂。
周遡一时语塞。
他也不懂。
不过身体比他的脑子总归先行一步。
她太吵了。
周遡目光逐渐的暗沉下去。
即使在黑暗里,周遡也能精准的辨别这呆子的五官位置。
和她喋喋不休的嘴巴。
他攥住她的下巴,轻轻的挑起,接着倾身贴上她张张合合的唇。
也将她嘴巴中的呜咽一并含住。
黑暗里,周遡的双眸依旧黑的透亮。
他用指尖拂去她脸上的眼泪,接着伸出骨骼清润的手掌,遮住她的眼。
掌心还能感受到她眼睫的颤动。
他温热的气息碾过她的唇瓣,强势的动作不容她半点退让。
阿呆的身子敏感到颤抖,明明上一秒她还在哭。
下一秒就被他吻得神魂颠倒。
神志全无。
像是在脑袋中开出的绚烂烟花。
酥麻到浑身都泛起了一种烧灼的感受。
她像是水中的须臾蜉蝣,随着海浪的起伏而漂泊。
他是她的港湾,亦是她在这片海域里唯一的浮木。
周遡的吻是苦涩的,带着烟味又混着薄荷的味道。
却也是勾人的,猖狂的。
让人从心底勾出一种想要被他占有的渴.望。
阿呆想要逃避,周遡的手却霸道的紧箍她的腰身。
她无处可逃。
只能任由他四处点火。
他是困兽。
而这一次。
她是囚禁困兽的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