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星光(1/1)

冬至隔天就是平安夜,对这个沿海小城的人来说,冬至大过年,这是个必须热闹度过的节气。虽然无非是好饭好酒再加几个肉菜,但一家人团圆吃饭,就是过大节的意义。

但对于年轻人来说,冬至隔天的平安夜显然更为重要。同华高中这几年的平安夜都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学生可以提前一节课放学,出门玩一玩。商稚言临出门上晚自习时又走回书桌前,拉开抽屉。

抽屉的小盒子里躺着应南乡送给她的一套化妆工具,其中包括一把修眉刀。

商稚言的眉毛又粗又浓,看上去总是精精神神。她记得应南乡把这套东西送给她时,认真跟她讲解过每个工具各有什么用处。商稚言不打算化妆,她拿起修眉刀,对着镜子比划。

十七岁的她并没有特别美。素面朝天,眼下有微微的黑眼圈,刘海终于打理整齐了,发夹是最朴素的样式,发圈倒是可爱一些:是两颗草绿色的波点糖果。

她回忆应南乡的手法,仔细地刮去眉毛周围细小的杂毛。但她不敢修得太过分,怕被人看出来。一通忙活,她紧张得手心都冒出了细汗,眉毛整齐了一些,不那么粗糙豪放了。商稚言看着镜中的自己,竭力想从这张糅杂着稚嫩与青春气息的脸上,找出一丝与往日不同的痕迹。

“言言?还不去学校吗?”

“好啦好啦!”商稚言放好修眉刀,一边揉着眉毛一边出门。她有些后悔了,被剃去的毛发在皮肤上留下了短短的毛茬,摸起来触感新鲜又古怪。

一路上听到了许多关于礼物和今晚节目安排的议论。高三学生更执着于平安夜,好为自己找一个放纵玩耍的借口。商稚言对今天自己可能收到的礼物充满好奇:她想尽办法都没能从谢朝和余乐口中挖出任何信息。

余乐的礼物每年都不新鲜,唯独去年突然福至心灵般,给商稚言送了一盏小猪造型的迷你充电小台灯。商稚言知道这是他给应南乡买耳机时附赠的,她懒得点破。

刚锁好车,她就碰上了余乐。谢朝没跟他在一块儿,余乐只晓得他神神秘秘,下午放学就跑了。

“给你的礼物,平安夜圣诞节还有元旦快乐。”余乐拉开她书包拉链把东西塞了进去。

商稚言:“超市优惠券?”

余乐:“不是。”

商稚言:“你爸单位的水杯?”

余乐:“我送过的不会再重复好吧!”

商稚言猜不出,解下书包细看后顿时沉默:“……”

“不要感激我。”余乐拍她肩膀,“哥从现在开始承包你下学期的笔芯,说到做到。”

那是三十支一包的晨光黑色笔芯,余乐还细心地挑选了不同的图案造型,商稚言凑近嗅了嗅。

“有香味。”余乐强调,“适合你。”

“这不是新新文具店最近半价卖的笔芯套装吗?”商稚言受不了了,直接点破,“买一送一,我这是附赠的吧!”

“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余乐不满,“我那三十支才是附赠的。”

商稚言甩起书包,一路追打他上楼。

这一天的晚自习,大家都过得心浮气躁,连值班的地理老师也在问他们一会儿要去哪里过平安夜。有人说去教堂吃免费小面包,有人说去网吧联机打魔兽,不少人已经买好电影票,有几个要去唱k,还有几个住宿生一脸平静地表示:学习。

第二节晚自习快下课的时候,教室灯忽然被人关了。老师已经离开,班上同学忽地一愣,随即便看到贴在窗上的夜光小雪花和小鹿亮了起来。

众人闹闹穰穰地欢呼起哄,砰砰拍桌拍凳。教学楼里关了灯的不止一个教室,商稚言有些恼怒:她一道函数题做得极其完美,就差最后的结论没写。隔壁的文科重点班开始唱歌,“原谅我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到“天黑黑,会不会,让我忘了你是谁”。

几分钟后,对面的高二开始跟他们对歌,人人声嘶力竭,谁接上了对面的歌题,就能赢得震耳欲聋的欢呼。

最惨的是高一,因为在一栋独立的教学楼里,根本无法参与这场由高二和高三主导的狂欢。在歌声里,商稚言似乎听到了余乐跑调的声音。

高二的孩子比不上高三的师兄师姐嗓门大,开始另辟蹊径,唱起了英文歌。高三这边骂骂咧咧,不知四楼还是五楼忽然响起高亢歌声,有两个男孩开唱《今夜无人入眠》。

在一片疯狂的叫好声中,高二的学生敲栏杆大吼:“作弊!作弊!!”

几个老师端着热水杯看热闹,脸上挂着笑。

楼下有人起哄,商稚言和孙羡跑到走廊,看见几个男孩在楼下花圃边上,正点亮一盏孔明灯。

“疯了吧!”孙羡大喊,“这太危险了!”

纸糊的灯罩鼓起来了,左侧是marry christmas,右边是四个毛笔大字:大富大贵。

商稚言:“……这很像余乐的风格。”

她话音刚落,门卫室大爷便扛着灭火器冲了过来,一边大骂一边喷熄了孔明灯。

男孩们四散而逃,狂笑声、大爷的骂声和下课铃声同时响起。

商稚言在车棚里见到余乐时,余乐后脑勺上还有一小撮白色粉末。但他坚决否认自己就是刚刚放孔明灯的那几个人:“怎么可能,我是学霸啊。”

徐路踩车经过:“我打火机呢?还来。”

余乐:“……”

商稚言看到余乐的钥匙串上有一个没见过的挂饰,圆乎乎的圣诞老人骑着胖嘟嘟的驯鹿,脸上笑出两团红晕。

余乐说这是徐路送的,但谢朝没有,只给了他。

商稚言的八卦雷达顿时启动,眯眼冲他坏笑。余乐盯着她,用很小的幅度摇了摇头。

“嘘。”他满脸认真,示意商稚言不要乱猜。

两人在校门口等待买东西的谢朝,商稚言看着余乐侧脸,还在回忆他方才的表情。

余乐不蠢。她想,他还很温柔,从小时候搬家时舍得把最爱的公仔送给她开始,她就应该知道,余乐对女孩子从来都很温柔。

“你去哪儿了?”余乐问蹬车靠近的谢朝。

“买几个电池。”谢朝看了商稚言一眼,有些惊讶,“你眉毛……”

余乐好奇扭头,盯着商稚言。商稚言一下窘得说不出话,脸明明吹着冷风,又一阵阵发烫。

“你眉毛瘦了。”谢朝斟酌半天才找到一个形容词。

余乐:“什么?没有吧?还是那么难看。”

商稚言只觉得自己鼻腔呼出的气息都是滚烫的,围巾实在太热了。她打了余乐一拳,不敢看谢朝:“走吧,不是要带谢朝上观景台吗!”

市内最高的观景台在某座地标建筑楼上,消费满五千元才可进入。余乐和商稚言俩人花三十块买入场门票,带谢朝前往山顶的大平台。

这原本是一个天文观星处,后来渐渐荒废,改建成了可容纳几百人的观景台。今晚的天气实在说不上好,三人蹬车往山里去的时候,下起了蒙蒙冷雨。但来到观景台却又发现,天上一半是雨云,一半却是漫天繁星。

谢朝看得呆了:“还可以这样?”

余乐在一旁的烧烤摊上买饮料和小吃。两个黑衣的神父在现场分发免费小面包,余乐伸手去要:“三个,谢谢叔叔。”

神父:“我们只给十岁以下小孩和六十岁以上老人。”

余乐窘了一瞬,脑子突然灵活:“这么冷的天,哪个十岁小孩和六十岁老人会到山上吹风啊!”

片刻后他揣着三个小圆面包回来了,往商稚言和谢朝手里各塞一个。谢朝在观景台一角找到了位置,三个人挤在人群里站着,匆匆忙忙吃东西抚慰饥饿肠胃。谢朝老是扭头往一侧看,是灯塔的方向。

“礼物呢?”余乐举着烤鸡尖问面前两人,“来交换。”

商稚言亮出了还没拆封的礼品:“护膝,你的。头带,你的。”

余乐攥着头带:“我靠,这才是买一送一吧!”

谢朝倒是很喜欢的样子,把自己的烤串也塞给了商稚言。

余乐戴上头带,有些怅然:“去年我可是跟小南一块儿来的,今年也太惨了。”

商稚言:“去年还有我和……”

余乐:“你们不存在,别打扰我回忆。”

商稚言只好跟谢朝说话,她学着余乐的口吻:“礼物呢?”

“再等等。”谢朝又盯着她眉毛看了一会儿,眼里笑着,很好奇也很觉趣味似的。

夜风渐渐大了,吹得商稚言扎好的头发乱飞。两个年轻人在平台上弹吉他唱歌,商稚言听得呆住了。谢朝解下自己围巾戴在她脖子上。

商稚言心想,这就是礼物吗?可这不是他老戴着的围巾么?

“礼物在灯塔那边。”谢朝说。

三人离开观景台时,夜风已经把雨云吹远了。黑天明朗,间杂无数星光,越是往灯塔的方向去,海涛的声音愈发响。风吹得余乐牙关打颤:“你藏了什么东西啊?冷死我了,我不要了。”

灯塔周围十分冷清,没有一个人。沙面是湿润的,凉的湿气透过鞋子袜子,侵入脚底。余乐拉着商稚言跳上礁石,远远看着灯塔,瑟瑟缩缩。

“谢朝?”

谢朝蹲在灯塔下面,正在拨动什么。

这儿十分昏暗,商稚言打开手机借光,眼角余光忽然掠过一片闪烁的光。

“我靠!”余乐脱口而出。

灯塔漆黑的塔身上,正像波浪一样亮起了一片又一片的细小光芒。

光芒像缠绕着灯塔,在漆黑的夜里乍然亮起,它们比星光亮不了多少,只是因为密集,显得灿烂。一亮一暗似乎隐含着某种规律,仿佛星光正沿着灯塔缓慢淌落。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之外的事情:

余乐给应南乡准备的礼物是一封长达七页的信。

他强调这不是情书,只是信。

应南乡不肯说通信地址,余乐又觉得电子邮件无法完美传达自己的心意,遂逐页拍照,以彩信形式给应南乡发去。

应南乡:太糊,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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