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污染 10(1/1)

塞拉静立在巨木之下, 抬头望着高不见顶的繁盛枝叶,默然无言。

直到有戴着过滤空气毒素面罩的副官穿过茂密的草丛和灌木来到她身边,低声向她汇报了一个预料之中的消息。

“奥德里奇少将, 任务已完成。先知和他的后裔秘密被转移到了监牢里,只不过有一件事需要您亲自处理……”

塞拉收回目光,微微掉转头, 语气冷漠无波, 似乎一切都在猜测之内, “是他在拼命反抗?还是先知大限将至?”

她在阿诺治愈好她伤口后, 就毫不犹豫地打晕了对方,通知一早布置好的士兵将先知与小王子一同带回了黑蝎号里囚禁了起来。她根本不担心萨恩人会对此作出什么样有效的举动, 这个种族所有具有自主意识的行为都出于对努埃马拉的敬仰,而先知和阿诺则是如今唯一的先知和先知后裔, 能与努埃马拉对话的精神领袖。如果没有得到先知的授意, 就连愤怒的反抗都会显得软弱而无力,对手持强大火力的帝国而言毫无威胁。

属下对少将的能力早有准备,他不觉得惊讶,只是恭敬地低下头,回道,“禀告少将,是那位自称先知的牧人——他突然病情加重, 昏迷不醒, 我们的医疗仓和急救药剂毫无作用。和他一同关押的萨恩人似乎也因此失去了理智, 他呼喊着您的名字, 被我们打了镇定剂昏睡了过去。”

塞拉没什么感情淡淡应了一声,思索权衡片刻,最终还是选择回到黑蝎号上,解决剩余的问题——

走在半路上,原本一直沉默寡言的副官忽然开口说了一句话。

“少将,不知您是否发现了,自从来到这里以后,大家的精神力……”

他留有暗示意味的把话停在了半途,而塞拉只是瞥了他一眼,眼神幽冷不见底,立刻怵得他低下了头去。

“人类所能到达的精神力极限是3s+,而你认为一棵树就能让我突破千百年来从未有人成功超越的顶峰?”她的声音冷肃,然而传达出来的信息却清晰无疑,警告意味浓重:她在告诉他,告诉所有对她的能力心怀质疑的属下,她仍然是那个骄傲无比常人只可望其项背的世家天才,如今唯一一位3s级别的精神力者,最强大的alpha战士,黑蝎舰队的最高指挥官。而那些自来此发觉自己的精神力有所突破的军官们,大多数只是a或者a+级别的精神力者,他们在此巨大的进步空间只不过说明了如今他们实力上弱小和微不足道,而她无法突破则恰巧与之相反:她已然到达了极限,而极限则意味着实力之最。

即便她患上了衰退症,可那又如何?她仍然是最强悍的帝国战士,具有碾压众人的能力。更何况如今她已然找到了治愈的解药,所有一切她曾经担忧过的问题都已不复存在,她将重临巅峰,甚至超越巅峰。

想一想:她,塞拉·奥德里奇,本身就是最古老世家的后裔,如今不仅成功殖民了一颗绿星,还发现了可以治愈新人类绝症的“药”——这不仅仅意味着她的名望自此会跃居所有人之上,更代表着,也许其后的某一天,在时机成熟的时候,她会成为新人类帝国中,唯一一位拥有者至高无上话语权的人。

至于现在——

塞拉淡淡看了一眼面色逐渐苍白起来的副官,语气毫无波澜,“明白什么该做,接受一切上级给予你的命令——这才是你必须做的事,士兵。”

副官深深低下头,不敢直视她宛如藏着食人野兽般的眼睛,浑身紧绷得肌肉几乎要断裂,肃然回道,“是!少将!”

塞拉越过他,一脚踏上了为她打开舱门的飞行舰。

……

……

阿诺匍匐在先知的床前,在刺眼惨白的灯光之下呆呆地望着老者衰败发灰的脸,宛如被剥离了神智般默然无言,再不复之前的天真和活力。

忽然间,原本一直费劲地呼吸陷入昏死状态的先知身体剧烈地颤动起来,吓了阿诺一跳,接着他就看见老人瞬间睁开了逐渐变得浑浊的眼睛,瞪着灰色的天花板,仿佛是在方才的梦中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事物,整个身体如筛子般发抖,喉咙里似乎堵住了什么东西,将他的脸憋得发青,好半天才挣扎着断断续续溢出一句话——

“她——她来了——!”

“什么……”阿诺迷茫了片刻,手足无措地看着病重的先知,眼里满满泛出泪光,忍不住抓紧了先知干枯的手掌,喃喃道,“你怎么了爷爷……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样……你别吓我呀,你醒醒——”

正当他手忙脚乱的时刻,先知忽然安静了下来,用力一把抓住他的手,用一种奇异复杂到完全无法读懂的眼神凝视着年轻的牧人,静默了许久,似乎是稍稍恢复了些许神智,他发出了一声宛如从灵魂深处逸出的沉沉叹息。

“对不起……”

阿诺呆呆地望着先知,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直到他听见一个熟悉的脚步声,带着军人特有的节奏和硬度,重重敲击在他柔软的心口。他嗅到了那个人特有的气味:像是万米高峰之上常年不花的坚冰,呼吸之间都带着彻骨的寒意。这种气息极为独特常人根本无法复制,也就是当初他闻见了这样奇特的气息,好奇之下寻着它找到了她,然后救下了她——而这就成为了他这一生中最为愚蠢也最后悔的选择。

他以为在她理解他的心意之后,他们就会成为最亲密无间的伴侣——所有牧人都是这么做的,履行自古以来对努埃马拉的承诺,坚守着这片远古就存在的净土,以及上面所有活着的生物。他们从来对一切都报以极大的善意与关注,谎言与欺骗根本不存在于牧人的信念中,而他虽然心里感觉她和自己有着很大的不同,可他从来都认为只要成为牧人的伴侣后,她就会守护一切牧人所守护的东西,直到今天。

她竟然在努埃马拉的面前打晕了他,劫走了他,她竟然也带走了先知!而且把他们关到了这样一个封闭,没有绿色,令人无比难以忍受的地方!

阿诺听着逐渐接近的脚步声,直到那声音停留在门口,他霍然抬起头来,注视着透明隔护窗外,居高临下注视他的帝国少将,那个拥有者银发灰眼一眼望上去就宛如冰川幽冷的女人,他朦胧爱意最初的给予者,打碎他所有不可知幻想的刽子手。

而也就是当塞拉·奥德里奇来到这里的时候,先知就如同感知到了般停止了颤抖。他缓缓转过头来,目光渐渐变得和平时一样清明冷静。他缓缓将手按在了呼吸急促盯着她一动不动的阿诺肩上,无声地镇下年轻牧人心中汹涌而来的各种情感,看着他咬牙切齿隐忍地倏然转过脸来看着自己,眼中那种极为受伤而难过的水光久久不散。先知轻轻叹了口气,在阿诺的搀扶下慢慢站了起来,似乎用尽最后的力气走到了隔护窗边,二人之间隔着咫尺的距离,他淡淡开口——

“你知道了。”并非疑问,而是肯定的陈述。

塞拉轻轻笑了一声,瞥了阿诺一眼,“哦,如果你指的是关于那颗树的秘密——的确,在你后代的帮助下,我顺利地得到了所有问题的答案。”

阿诺立刻就要发怒,却被先知死死按住,老人回光返照般的力气重如千钧,阿诺不得不继续忍耐地保持了安静,听他的爷爷如此疲惫地开口道,“总要知道的……这一天总会来临,不管是你,还是其他的外来者,在成为先知的那一天,我就做好了这一切发生的准备。”

阿诺一愣,立刻回头看向先知,嘴唇动了动,“爷爷……”

然而先知没有看他。于是他只能将茫然的目光转向那个面上含着冰冷神秘微笑的女人,看着她轻声开口,“努埃马拉……根本就不存在,不是吗?——一切都只不过是你们编织出来美好又迷幻的谎言。”

阿诺一震。什么?她在说些什么?!为什么他完全听不懂?!

先知看上去毫不惊讶,他依旧平静,如同死水不起波澜,不承认也不否认,“即便你告诉他们,也没人会相信——你只不过是一个充满了恶意的外来者,而努埃马拉是所有人的母亲。”

“有人曾如此说过:世界上的每一种信仰无不基于虚构。接受我们无法证明却以为是真实的东西,这就是信仰的定义。”她微微一笑,“我想,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你们也是最早时期进行星际移民的期中一直流落在外的人类后裔,对吗?”

“毕竟,在所有活着的种族之中,人向来都是最善于欺骗他人和自己的一方。”

“人类?”先知重复了一遍这个词,“也许吧,可那是久远到连历史都无法书写的事了,我们生存在这片土地之上,早已和你们没有了任何关系,我们和你们不同——”

“哦?”塞拉似乎觉得很有趣,顺着他的话问了下去,“难道欺骗者之间还会有什么高贵与低劣的不同?”

“你们来到这里是占领我们的家园!”先知说到这里忍不住微微提高了声音,一边低咳一边沉沉说道,“你们自称新人类——你们的高傲却是毫无逻辑可言的自我欺骗,不管如何来说你们都是无可辩驳的侵略者,破坏者,肆无忌惮地掠夺对自己一切有用的资源和利益,甚至圈养低等物种供自己食用,无节制地进行着□□活动,不断繁衍更多肮脏的同类——分明做着世间最冷血的勾当,还自称是万物之灵!”

塞拉目光淡淡地看着激动起来的先知,并未反驳,只是有趣地扬了扬眉梢:看来,这位看上去智慧又空灵的长者先知,对他口中所谓的“侵略者”和“破坏者”有着出乎她意料的了解呢。

“而我们——”先知缓了缓语气,“我们的先祖不知历经多少劫难才找到这里,安静又生机勃勃的土地,那时候他们面临着远行之后的疾病,分裂,疲惫,绝望……我们需要一个能够将所有人团结起来的东西——”

“——信仰。”

而这就是努埃马拉的起源。

它原本只不过是这颗绿色星球中一颗历史久远高大繁盛的树。但恰巧它正处于这片土地的正中心,它看上去繁茂无比,遮天蔽日,外形拥有着令人敬畏的力量。而来到此地的第一批远行者,为了解决当时种族之间无比复杂的诸多问题,他想出了一个最简单也最有效的答案——

自那一代起,“努埃马拉”这个名字开始在当时的远行者之中广为流传,第一位创造出“努埃马拉”的人用优秀的口才和人格魅力说服了当时正处于苦难与绝望之中的众人相信这片土地上至高无上的神秘存在,即萨恩星球的起源,大地之母,能与万物对话的圣洁神明。

统一信仰的出现拯救了当时毫无信念支撑的人们。他们开始平息各处的纷争和分裂,在这个有无数植物与动物生存的净土上安顿了下来,建造起属于自己的家园。他们奉努埃马拉为最初的创始神,在创造出“努埃马拉”即第一代先知的带领下努力想要改变“人类”这个种族的劣根之处,尽力遗忘他们的破坏本性,试图融入其中。到了最后,一代代遗传下去,这个原本就深藏着无限潜力和进化性的种族居然真的全然改变了——他们自称牧人,不狩猎不滥杀,吃素,学会了与兽类对话,坚信努埃马拉的存在,并崇尚和平自然的生活——从这一点上来看,他们的确和所谓的人类有着根本的不同。

但唯一能领他们之中的一些人想起其真实来历的,只有一件事——

努埃马拉并非是真实存在的。它是虚无的,只为了特殊目的而被构筑的。所有人都不曾知道这个真相,只除了代代继承先祖领袖地位的先知们。

在每一位先知预感到大限将至的时刻,他们就会将这个秘密传到下一代先知的耳朵里。可秘密保存的时间久了,总会有人对它的真实性产生质疑,因此到了在其后出现的许多先知的脑海中,即便从祖辈那里得到了关于努埃马拉的真相,却也总忍不住怀疑它:也许母亲真的存在呢?也许它能够与牧人产生灵魂对话?毕竟,他们可与万物沟通,而努埃马拉也存于万物之中。

可没人能得知答案了,因此至此,从无一位先知在生前真的同一棵树成功交流过。而他们死后留下的人也无法从冰冷的尸体那里得到真相,就这么一代代过了下去——直到今天。

“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们会来——”先知说,“如果没来,那么证明在无比艰难漫长的旅途之中,人类这个种族终于走到了尽头……而如果你们来了,则证明你们的路即将走到尽头——不论是哪个答案,对我们来说都是一个难以接受的坏消息。”

这原本同出一源的两个种族在历经千百年宇宙分隔的时光,一个肆意发扬着本性毫不隐藏欲-望的生长,通过殖民,掠夺,占领来保持整个族群的铁血意志;而另一个则汲取了战争的惨痛教训选择收敛,安息,重建,试图以此来泯灭曾经的极端本质,得到最终内心与灵魂的平静——而如今,曾背道而驰的同一先祖不同分支的两个族群终在此相遇,久别重逢。

而就如同他们所行走的历史轨迹那样,当两个族群不约而同在相同时刻遭遇盛极而衰的种族危机,当不可避免的浩大战争来临之时,好战的仍然选择了入侵,而逃亡的继续选择了和平。

很早之前,在先知尚且还未成为先知的时候,前一任的先知就如此告诉过他,一如历任先知告诉继承者那样,将先祖的嘱咐如预言般烙印在他的心里:“如果有一天,必然有一天,会有一个和我们相似的种族来到了这里……那将是我们所有不幸的开始。而一旦他们强大到了我们无法抵抗的地步——记得,尽所有可能,延续我们的存在,不论如何。”

他牢牢记住了这句话,因此当他看到头顶降临的冰冷坚硬的飞船时,他没有号召牧人拼死抵抗,而是顺其自然,就像所有牧人擅长所做的那样,温顺地接收即将发生的一切。

但他是历任先知里很聪明的那一个,他知道一个毫无价值的种族在入侵者眼中最终也只会得到一个毫无价值的收场,于是他在发觉这群破坏者身上携带的那股衰败的气息后,他做出了决定:即便是顺从,他也要为牧人的延续争取到最好的结局。

他甚至将自己唯一的血脉,最后的先知阿诺以相当的诚意送到了那位帝国少将的手边。他知道当对方发现阿诺的与众不同后,她会对这个柔弱的种族另眼相待,更好的结果是她也对阿诺产生了某种更亲密的联系,以她的身份地位而言,即便她保不住整个种族,先知的血脉也不会就此在这里断绝。

至于努埃马拉……虽然信仰的摧毁的确让他倍感难受,但如果和整个民族相比,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毕竟神明从未降下过奇迹,而活着的会继续创造奇迹。

他自以为已经考虑周全,一切都在预料之内。的确就牧人而言,这位先知有相当的远见和智慧,但他却唯独遗漏了一点,而这恰巧也是最最关键的一点——

在他面前所站立的,并不仅仅是那位对帝国忠心耿耿,无时无刻不再为其未来而无畏战斗的奥德里奇少将。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经历了比战争更残酷,比死亡更惨烈的堕落者,而她从真正不在意所谓的帝国利益,家族荣誉,甚至自己的性命。

因此,当先知说完这番话,等待着面前女少将的回答时,他清晰地看到,那个银发灰眼孤傲冰冷的女alpha对他们露出了一个几乎是轻柔优雅的微笑。

“我已经很久……很久不曾遇见过如此天真……天真而愚蠢的人了。”她拖着缓慢低哑的声音饶有兴味地开口道,“你真的以为,你们所谓的努埃马拉是否存在对我来说很重要吗?还是说,你认为我在‘衰老’,所以你们进化出来的治愈基因将成为扼死我的那条致命弱点?”

她摇了摇头,几乎想要为他们而叹息,“生存,本就是充满逆反的抗争。瞧瞧你们所谓顺其自然的后果——你们变得愚蠢可笑得就像那颗不动也不会说话的树。啊是的……看上去的确很像是一颗神奇的圣树,还会发光,我猜测那大概是你们的功劳吧?——你们将所有死去牧人的尸体埋葬在树下,他们的皮肤,血肉,骨骼,充满生命力的治愈基因……滋养着那颗树,它当然会变得如此生机勃勃,散发着无与伦比的充沛能量!神奇的可不是努埃马拉——而是你们——拥有治愈力的牧人。”

先知没有说话,阿诺早已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所有尘封的历史真相在同一时刻被揭开,答案迎面痛击他摇摇欲坠的理智,坚持多年的信仰和对先知的敬畏与爱瞬间崩塌,这个原本天真无邪的年轻牧人眼睛刹那变得黯淡无光,木然地看着塞拉微笑的脸,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塞拉侧了侧头,声音变得更轻了,听上去就像是愉悦轻快的自问自答,“你一定认为,我会因为你们珍贵的‘露水’所带来的效用,会保护你们远离危险,甚至帮助你们延续种族的存在,对吧?——最好的结果我成功被你们的王子引诱爱上了他,先知的火种得以继续保存,而最坏的结果无非也就是紧接而来的战舰将所有牧人带走,用对待畜生的方式将你们所有人圈养起来……这就是你的打算,我说得对吗?”

先知睁大了眼,他无法反驳她说的这一切,盯着塞拉微笑的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很好的计划,有很大几率会成功,”塞拉点了点头,首先肯定了先知的智慧,然后话锋一转,声音变得低如耳语,如果不仔细听根本听不清楚,“——如果我真的是塞拉·奥德里奇的话。”

为了帝国,为了新人类,为了她的继承权——那位少将会如他所预料的那样作出选择的。只可惜,她不是。或者更准确而言,她不仅仅是一位奥德里奇。

“你说我们是入侵者,破坏者,啧,不得不说我的确承认这一点,”塞拉负手笔直地站在窗边,微笑着点了点头,继而又问道,“那么你们呢?”

“作为当年逃离与外星战争的背叛者后裔,你们来到这里,不也是这个星球土著生物最可怕的敌人,入侵者,和破坏者吗?”

“我们用战争来维持生存。而你们用谎言骗取权力——告诉我,先知大人,你和我之间,又有什么不同呢?不过都是幸存者罢了,也许我们之间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我们更擅长毁灭,而你们更善于重铸——仅此而已。”

——我知道你们在占领我们的土地后会做些什么——毁灭它们,然后重建。可无论如何,重建以后的世界都不再是之前的那个,你们会带来冰冷的金属炽热的烟火,你们会捕杀所有反抗的和没有能力反抗的生灵,你们会碾过草丛,灌木和树木,你们会推倒我们的信仰与旧秩序——然后在废墟之中,建起一个全新的,陌生的世界。

——你们毁掉别人生存的土地,获得一个新的。然后在不久后,你们会接着毁掉它,继续去寻找另外的据地。

这就是先知曾经如此描述新人类的话。有趣的是,他却忘了把自己曾经的本质也算进去。

“但这些已经不重要了,”塞拉的声音重归平静,近乎不详的死寂,“既然有些问题的答案已经一目了然……那么接下来,一切都将进入正轨了。”

“你什么意思?”阿诺微微瞪大眼,语调不自觉尖利地上扬,“你想对先知干什么?!你想对我们干什么?!”

啧。塞拉有趣地笑了笑,想着也许这是最后一次亲眼目睹这个种族所有显而易见的特征在一个人身上得以体现,想着这将是她和这个天真愚蠢到令人发笑的牧人王子最后一次见面,于是她破天荒极具耐心地继续站在这里,说出了一句即便二人听不懂,却也在瞬间毛骨悚然的话——

“你知道吗,小王子,”她的笑容从未有过的柔和平静,“对我而言,人类……才是宇宙的污染源。”

先知忽然无法忍受地大声咳了出来,剧烈到几乎要咳出血来。阿诺立刻着急地扶住他,却不想到老人只是执着地抬起头,死死盯住居高临下望着他们的帝国少将,似乎是在瞬间想到了什么,惊恐地睁大了眼,却因为喉间汹涌而来的腥气而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你、你是想——”

“一切都将由盛而衰,死亡是个优雅而美好的结局。”塞拉微笑,“想想看,新人类经历无比辉煌的巅峰时期,而后一个一个患上难以治愈的绝症……你也知道的,生存是所有生物的本能,不论以何代价。而当他们看到了一线生机,看到我带回珍贵,无害,却供不应求的解药……我想他们会怎么做,你一定再清楚不过了吧?”

原本她以为答案在那颗树上,她能轻而易举地独占它。直到她发现所有谜题的解答其实在牧人本身……事情就变得简单有趣多了。

毁灭一个低级文明,压榨一个柔弱无知的种族,对于她而言易如反掌。但如果再多花一些时间和精力就能够得到更多更纯粹的力量,她又何乐而不为呢?

毕竟,毁灭可不分优劣先后,爱有三六九等,唯有死亡一视同仁。

“真遗憾,小王子,你是无法诞生我的后代了,”塞拉微笑着将最后一柄冰冷的利刃捅入他柔软的灵魂里去,她脸上面具般的笑容却纹丝不动,似乎完全没看见对方宛如崩裂般伤到极致的眼神,“既然你可以做到……那么我想,不久后很多人都将有机会验证你所说的话——毕竟,你可是珍贵的先知血脉,不是吗?”

阿诺注视她的目光就像是面对着一个十恶不赦的恶魔,但塞拉丝毫不在意,她就像是突然想起来一般,淡淡地加了一句,“噢是的,我想你们应该知晓,我一向是个言出必行的人,而你们既然以为新人类善于毁灭,重建和占领,我当然会履行当初对你们的承诺——”

伴随着轰的巨响以及脚底微微的震动,空气静止了一秒,随即更大的响声从更远的地方传来,隐隐还有树枝断裂砸倒在地的沉闷响声。

就连原本咳嗽不止的先知都愣在原地,阿诺浑身颤抖不休,眼泪止不住地涌出眼眶,模糊了窗后那张完美如面具般的脸。

“现在,”塞拉平静有礼地微笑,“就让我们一同回家吧,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