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第三十三章(1/1)

要说让我与人生疏起来,再简单不过了。可若让我与人亲近, 我却有些懵。一时掌握不好这其中的分寸, 唯一能做的, 便是‘有样学样’了。

可我要跟着谁学呢?

平日里, 也没看嵇康评价哪个人好一些坏一些, 从来见他时,都一副木木的态度。要让我猜嵇康喜欢谁, 自然是阮籍山涛那一行人,但这其中,嵇康又最喜欢谁呢?

虽然嵇康总是带着我去山涛家中做客, 可单单看上去, 阮籍和嵇康的关系也是不错的。这两人各有各的风度文采,我一时比较不出来,不经意间, 却又插·进了向秀, 刘伶和王戎那个小屁孩。

刘伶那家伙就不用说了,和我夫君嵇康可谓是纯正的‘酒友’。若非不是因为酒,想必嵇康也是不会与刘伶那家伙走的太近,毕竟我实在觉得, 这个刘伶与阮籍向秀这些人比起来, 丑了些。

但嵇康却也是真真喜欢着刘伶的,不仅拉着刘伶于竹林中一同饮酒作乐, 时而还会把那家伙拉到家中来玩。我虽嫌弃刘伶长得丑, 但好在这家伙越醉越清醒, 言行豁达,倒是比那阮籍喝多了酒时要正常许多。

且记得一次,我听向秀那家伙与我说,他带着嵇康到刘伶家中看望他时,刚巧他夫人正劝他戒酒,他竟索性骗他夫人,说自己要祈求神灵护佑才能戒酒成功。结果他夫人将祭台准备好后,他却跪在地上,大声念叨着,求神灵不要让自己戒酒。害得他夫人心灰意冷,哭着从家中跑出。刘伶倒好,也不去理会他伤心的夫人,脱光了衣裳在祭台之上豪放饮酒,饮至兴起时,还唱起了歌跳起了舞……

向秀说他当时看见这一幕时,羞得要将嵇康拉走,嵇康却甩下向秀,跟着上去脱下衣服跳起舞来。我听到这话时惊了好久,又不敢去追问嵇康,偷偷趁着阮籍醉酒时去问了问,才知道,嵇康亲口与他说过,确有这事。

再者就是向秀了,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他时,对他的印象还是不错的。既是个富有文采的名士,又通晓音律,行事不如阮籍刘伶一般放肆张狂,活脱脱一个文静书生模样。可再与对方熟识后,却很轻易察觉到了不对劲。

听韩流歆说,向秀是山涛给嵇康介绍来的,未与对方相识,便已经仰慕起嵇康来了。但仰慕便仰慕吧,他那双漆黑的瞳仁晶莹剔透,为何总是不经意往我夫君身上偷偷瞟着?且看嵇康时的目光,又为何比我还要柔情似水呢?

我知道我不该多想,后来便尽量不去看向秀了。直到有一次,我偶然听见嵇康劝说向秀,要对方找一个夫人时,才彻底发现了不对劲。只见向秀那双哀怨的眼眸一个婉转,起身话都不说一句,便跑出了我家庭院。我傻傻地站在原地,待了许久,听见嵇康别有深意地叹了口气。

要说这吕安‘可能’是断袖,嵇康也‘可能’是断袖,那么这向秀,便‘必然’是断袖无疑了。

最后一个便是那小王戎,算是嵇康结交的这些朋友中,我最不想去担心却又要最为担心的家伙了。

说来王戎家世显赫,可自从结实了嵇康后,便根本不住在家中了,这几日住在我与嵇康家中,过几日,又住在山涛家中,明明有洛阳城的高床软卧不去享受,整日里跟着阮籍与嵇康团团转,小小年纪,酒量倒是被练得不小。再者这王戎眼明心亮,说起话来头头是道,若是有什么只言片语传到了他的耳中,他不消片刻便会去告诉嵇康或是阮籍。所以我即便是有什么事情,也断断不会与这看来实在天真的孩子言语。

简而言之,山涛与阮籍是以才华与嵇康交好,我学不来;刘伶那家伙是以喝酒裸奔与嵇康交好,我更学不来;向秀那家伙虽是与我一般,以真情与嵇康交好,但现在一想到向秀我便浑身起鸡皮疙瘩,万分学不来。

最后挑来挑去,我能够选的,竟然只剩下王戎了。

想来这小孩与我年纪相差不大,且听王戎自己的话,嵇康似乎还很喜欢王戎的,觉得他聪明灵巧,文采斐然。当然这里面也许有点王戎自夸的因素,不过事到如今,我也只好死马当做活马医,牵强一试了。

一日入夜,天气刚好转寒。嵇康提前从竹林中回来,身边没带着王戎,想必是这一夜又跟着去山涛家住了。我兴冲冲迎在门前,见到嵇康,努力扯起嘴角,让自己看着好看些:“你回来了?”

然嵇康只是点点头,看都没看我一眼,直直往正厅中走去。

我完好的笑容僵滞在嘴角,无奈,转身跟在嵇康身后,于他身边坐下,复听他弹起琴来。

一如往常,嵇康对我也不过就是这般模样了。与我弹弹琴,读读《庄子》,去山涛家时将我带上,早回家时,再去山上摘些草药回来互相掺和,放在丹炉中炼制,自己吃一颗,若是觉得好,再给我吃一颗。

如今这一日,嵇康的态度实在没什么异样,只是我才发现,原来嵇康平日里都不看我的吗?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看我的?虽然近日里,我和韩流歆玩的比较开心,但嵇康为什么要冷落我呢?他不是也和山涛他们玩的很开心吗?

我心中郁郁想着,不多时,于他弹琴的间瞬,特意凑近了对方些。方闻见他衣衫处,浅浅落着风与翠竹的清香,发丝凌乱沾染其间,好似一副泼墨山水画般勾勒于我眼前,我从那清浅的味道中察觉出,嵇康今日喝的酒并不多,便证明他与山涛那些人应是谈的比较多,所以如今,才会没有心情看我一眼,一个人想着自己的事情吧?

我未曾考虑过,嵇康已经带我离开了洛阳城,为何心中仍想着朝堂上的那些事。只当那是他们这些名士们热爱的谈资,平日里喜欢给自己找不自在罢了。且在当时,我从不在乎这些事情,只知道,我要好好地讨好嵇康,让他在闲暇之余,能主动地与我表明心境。

“那个……”我终于开口,见他有了反应,鼓起勇气,甜甜唤了声:“阿康哥哥?”

嵇康听到我这声呼唤时,浑身激起一个细微震颤,于我而言,妥妥算是一个很大的动静:“你…说什么?”

我虽先前已对着镜子练习多次,此番当面唤出,果然还是感到无比别扭。但我想,总归都已经唤了出来,便也只得厚着脸皮继续道:“怎么了?我不能这么叫你吗?我看王戎如此叫你的时候,你很开心的啊?”

嵇康收回目光,一双手先是搭在琴弦处,随后又局促地收回到膝盖之上,呼吸两伏,才道:“浚冲如此叫我,是因为他是个还未长大的孩子。你这么突然一叫,我有些不习惯。”

我则不甘示弱反击道:“我也比王戎大不了多少岁啊!”

嵇康望了我一眼,复而眉眼一转,与我谨慎问道:“谁教你的?”

我一愣,被嵇康那双清冷俊眸吓得口吃:“什…什…什么谁教我的?”

“你最近怪怪的,和以前不一样了。”

我脑中迅速堆叠起《汉朝百年情史》里面那些勾引皇帝的女子,将手扣在嘴边,娇弄问道:“好的不一样,还是坏的不一样啊?”

嵇康的表情刹时滞住,一副要爆发出来的慎重态度:“我本想着让你能过得有趣些,却没想到,学到了这些乱七八糟的,看来以后,你还是呆在家中别出去了!”

我一脸惘然,全然不懂嵇康看出了什么:“你什么意思啊?我学到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啊?”

嵇康收回目光,起身就要往书房走去:“总之这阵子,你都别出去了,日日在家守着我便好,我尽量早回来陪你。”

话毕,嵇康扬起衣衫走进书房,我气愤着起身,不甘心喊道:“你什么意思啊?凭什么王戎可以叫你‘阿康哥哥’?我不可以?你凭什么不让我出去啊?你太过分了!”

嵇康却没再理会我,我见他如此冷漠,也便不理他。僵持多日,我于家中熬不过,便主动与他不客气道:“我无聊了!我要去山涛府找韩姐姐玩!”

嵇康抬眼望了望我,复淡然收回目光:“那你去吧。”

我愣了一下,抬脚刚要走,回身又看向嵇康:“你不跟我去?”

“你要去找人家玩,我去做什么?我今日不想找山兄。”

他明明清楚我不认路,若是出去,很可能找不到山涛家所在,还有可能迷路……

“可是……”我话到一半,又生生憋了回去。想他将我禁足之后,我独自揣摩了很久,意识到嵇康·生气的原因,很有可能不是因为那声‘阿康哥哥’,而是因为我学了《汉朝百年情史》里面,那些魅惑女人的动作。

再者,那书是韩流歆给我看的,若是让嵇康知道了,估计我这辈子都不能再见到韩姐姐。

思及此,我便默不作声,转身回到房中,忍了很久,却仍不禁委屈地嚎啕起来。

不出所料,长年来擅长冷暴力的嵇康这一夜,又是主动睡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