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1/1)

车里,顾岩陌借着琉璃灯看两份花名册。

是晚渔回家前偷空给他的,写的是羽林卫和京卫之中可用之人、需要防范的人。

这是她早就了然于心的,今日又过了一遍两个卫所的花名册,问了皇帝一些事,心里有数了,才写给他。

她了解的情形,与他或傅仲霖所了解的都有些出入,但关乎上十二卫的事,她所说的自然是最可信的——皇城内外两个世界,且关乎皇帝安危,没有人比她更在意这些。

他噙着微笑看完,熟记于心,随后斟酌疆域四方固防的事。

许多话,皇帝没明说,可他品得出。

皇帝不想再用兵,起码不会主动挑起战事,近十年的目的是兴民事,旺国力。

本来么,南疆、瓦刺连续两场战事大捷之后,已经给了四方邻国足够的威慑,而到眼下,他这个出了名懒散的人进了官场,傅仲霖也将痊愈任要职——那两场战事名为副帅实为谋划一切的两个人,为朝廷效力的年月还长着,哪一方想寻衅滋事,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而这两天,内阁在为是否减少瓦刺贡品的事吵架。有人说理当适度减免三两成,那边毕竟已经俯首称臣年年进贡,该通融就要通融一二;有人则说这是瓦刺夸大其词,很明显,就是没打服,待得来年春日,不妨再次用兵。

皇帝由着他们在内阁值房吵,自己忙着斟酌别的事。

而皇帝这番长远的打算,意味着的,是对立储一事有了决断。

不得不说,这决断有魄力,也很冒险,但为着给天下一个相对来说更好些的储君,还是这样做了。

再往深了想,皇帝也已看清楚四个皇子的本质。曾经想在矮子里面拔高个儿,是迫不得已,在如今,这决断只能因爱女而起,要让临颖教导辅佐幺儿。

九重宫阙中这样深重的信任,若非亲身体会,怕是无人相信。

马车停在二门外,顾岩陌敛起心绪,下了车。

天色已经很晚,他便没去父母房里请安,径自大步流星地回了秫香斋。

进到寝室,看到室内情形,稍稍一愣,继而莞尔。

没记错的话,大红色帘帐、锦被,都与成婚那晚的样式一样。一对儿银烛台上,燃着喜烛。甚至于,妆台上,还贴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喜字。

这一定不是晚渔的主意,但她没反对,已经说明一切。

这些红不需不够多,不够烈,却足以抵消失去、寻回她之间的那段孤寒路。

得知晚渔正在沐浴,他便也去了盥洗室,沐浴更衣。

折回寝室的时候,见晚渔站在妆台前对镜打量,一头长发随意地束起,身上却是齐齐整整的一套红色衫裙,脚上则是大红缎面睡鞋。

这是什么打扮?顾岩陌拿不准她在试衣还是要怎样。

晚渔瞥见他,转头盈盈一笑,“好看么?”

顾岩陌走到她近前,真就凝眸打量起来。

这会儿的她,眉宇含笑,目光灵动,又带着一点点慵懒。

真正的美人,从来是貌与魂同样出众,才能名动一方。而所谓的魂,指的是她的才华,更是她独一无二的神韵——正如担得起腹有诗书气自华一句的女子,便是样貌寻常,也会因那份自内而外的高华气质使得姿容增色几分。

他爱的,放不下的,谁也不可取代的,正是临颖的魂,睥睨天下时有之,千娇百媚时亦有之。

“好看。”顾岩陌由衷地说着,凝着她的明眸,似要看到她心里。

晚渔笑一笑,又看着镜中的自己,歪了歪头,“似乎还差了点儿什么。”信手打开妆奁匣子,斟酌着选了一朵红色珠花,戴在鬓角,又看向他,“怎样?”

顾岩陌被她少见的小女儿意态引得呼吸一滞,展臂将她带入臂弯。

晚渔笑着推他一下,“好了,你看过了,我可以脱下来了。”

“嗯?”

“郭嬷嬷和秀林给我做的,要我明日不妨穿一穿。”

他释然,“我帮你。”

“好。”以前总胡闹,他顺带着知晓女子衣物的繁复之处了。她移步到千工床前,坐在床畔。

他修长骨感的手指落到盘扣上,动作轻缓地解开来,一颗,再一颗。

随后是裙子。

衫裙里,仍是一袭的红,红色寝衣。

他的手伸向系带,她笑着捉住他的手,“这个现在不行。”

笑靥绝美,又显得憨憨的,可爱至极。

“怎么不行?”顾岩陌也笑着,双手撑在她身侧,俯身,一下一下的,吃最美味的糖果一般地亲吻她,“嗯?”

“……”还没躺下呢,当然不行。心里是这样想的,却自知不大着调,一时间又找不到文雅的词令来代替,她就没说。

“怕我吃了你?”顾岩陌语带笑意。

晚渔皱了皱鼻子,咬了他的唇一下,无言地告诫他:自己与他正经的时间,可是有时有晌的。

顾岩陌比谁都清楚,她说话的刁钻之处,自是见好就收,不再言语,加深这亲吻。

温柔怜惜再到炙热的亲吻,让她缓缓阖了眼睑,任由这一刻的浓情将意识湮没,全然沉浸其中。

她双臂绕上了他肩颈。

是睡鞋落地的轻微声响、身形落到床上的切实感触,让晚渔略略清醒了几分。

她睁开眼睛,目光朦胧地看他昳丽的眉眼。

“小九。”他柔声唤她。

“嗯。”她唇角绽出柔美的笑,“顾岩陌。”

他以亲吻作答。

这一次的亲吻,有了别的意味,而且越来越浓。

晚渔并不忐忑。她是想,喜欢一个人,全身心的交付是必然。

“小九,”他的灼热似是蔓延到了言语之间,“我等你太久了。”是出于满足的喟叹。

晚渔心头被触动,起初是满满的甜,继而是满满的酸楚。

虽知她不是怕疼的人,仍是百般体贴。

能忍能忽略是一回事,疼不疼是另一回事,那个人是否想当然地不在意,便又是一回事——这些,晚渔都是晓得的,因而也就全然放松自己,回应着他关切地询问。

颠鸾倒凤,美若一梦。

似一朵至为纤小灵秀的花开在原野之中。

春雨来了,花辗转躲闪,雨不疾不徐,直到初开的花习惯这般浸润。

雨势大了一些,雨点落得快了,点点砸中花心。

花雨相溶时,渐至频繁密集。

……

顾岩陌醒来时,只觉四肢百骸舒坦得紧,看看天光,还早,却不见枕边人。

“……晚渔?”他唤道。刚刚险些脱口而出唤小九。

“在呢。”晚渔一面应声,一面便已自外间到了寝室,手中有一盏茶。

顾岩陌打量着她,如昨晚所言,她穿了一袭的红,不是新娘子衣物那般郑重,又非寻常可见的衣料刺绣,由她穿起来,又添三分美。

他坐起来,接过茶,喝了两口,放到一边的小柜子上,将她揽入怀中,“怎么起这么早?”

晚渔忙着坐端正些,避免被他弄皱了衣裙,“一向醒得早,是你起迟了。”她得陪着无病吃饭。

顾岩陌笑着,松松地揽住她,吻了吻她面颊,“我本来打算,我们午后再起。”

晚渔捏住他下巴,“别得了两回便宜就卖乖成么?”

顾岩陌逸出清朗的笑声。

说笑一阵,他起身洗漱,穿戴整齐。

昨晚寝室叫水时,郭嬷嬷和纤月、凝烟、秀林、绿萝便已知晓,夫妻两个终于不再是有名无实,俱是打心底地欢喜。

这一早,神色都难掩喜气洋洋。

这一门亲事,算是傅晚渔强嫁到傅家,她们分别作为夫妻二人的心腹,再清楚不过。虽然如此,还是希望两个人日久生情,琴瑟和鸣地过下去。

和离,说起来容易,对谁的影响都很大,不到万不得已,就不该走那一步。

是以,到了今时今日,她们一直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喜悦不难想见。

顾岩陌和傅晚渔见她们如此,相视一笑,出门请安前,分别打赏了五个人各二十两银子。

到正房请安时,顾岩陌和晚渔倒是没觉得怎样,三夫人和三老爷两个却都若有所思。

等小夫妻道辞回房去,三夫人轻声笑道:“我怎么觉着,今日才像是新媳妇进门?”很奇怪的感觉,不该有,却是实情。

三老爷敛目斟酌片刻,舒展了眉宇,笑道:“以前就很好,现在是更好。我们惜福便是。”

“我自然晓得。”三夫人的笑容,因着念及一事渐渐褪去,“只怕,也不是那么容易。”

“哦?何事?”三老爷正色问道。

“我哥哥、嫂嫂带着儿女进京了,昨日递了帖子过来,说这两日登门。”三夫人撑着头,叹息一声,“也是有些麻烦。”

三老爷多看了说话的人两眼,“这又怎么说?”妻子自岩陌十来岁的时候,娘家可依靠的,便只有兄长甘威。但是,她那个嫂嫂又是不可指望的。

这些年走动不甚频繁的缘故,皆因岩陌仕途的起落——岩陌风光时,便来走动一番,到得岩陌辞官赋闲时,每年见到的甘家人,便只有指派来的管事。

三夫人叹了口气,神色极其复杂,“我再笨,跟晚渔学多了,也就开窍了些。我兄嫂到京城之后,下人便得到了消息,我派人去打探了一番,结果……”她垂了头,颇有些无地自容,“却听说,他们有意将琳儿送到顾府,琳儿还口口声声说,要是岩陌也罢了,要是别的人,她抵死不从。这是什么意思?”话到末尾,已然有了些怒意。表哥表妹什么的,折子戏里不少见,她却是打心底反感。

三老爷牙疼似的吸进一口气,沉吟道:“那你是否得改一改做派了?毕竟是你的娘家人,还指望晚渔出手的话,不合适。但若由着他们,岂不是要让晚渔窝火。”

“我当然要改。”三夫人语气坚定,“谁在我儿子儿媳之间横生枝节,都是我决不可忍的。当初的凌三小姐,因着大嫂的缘故,我着实不知道怎么拿捏她,眼下可不一样了。谁想让我的晚渔在内宅过的不消停,我就让她灰头土脸。我儿媳妇忙着呢,哪有空搭理那等不知所谓的货色。”

三老爷喜出望外,“是该如此。”

虽然打定了主意,三夫人仍是有些恼火,“我真是不明白,琳儿那孩子,到底是怎么想的?明知道岩陌已经娶妻,还动那样的糊涂心思。这也就是我的娘家侄女,要不然,真就该把她拎到晚渔或君若跟前儿,让她们由着性子整治她一番。”

三老爷忍俊不禁,“君若也罢了,晚渔其实不大擅长应付这种琐碎的事。”略顿了顿,又道,“她会用人。”

“的确是。”三夫人想着,自己没晚渔的城府,也无妨,这种事,直来直去地说明白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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