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烈火烹油(1/1)

侯希林悄悄将顾北川拉到一边,低声说了一句:“她没有职业道德!”

顾北川追问:“谁?”

“还能有谁?”候希林努努嘴:“刚才你救的美女医生呗!”

顾北川沉默不语,如鹰隼一般锐利的目光,落在眼前袖手站立,冷眼旁观的牟燕然身上。

眼神渐次柔和,似是陷入回忆当中。

转眼又回复正常,皱了皱眉头,转身向帐篷外走去。

“川哥,等等我!”候希林没料到顾北川说走就走,连忙拔腿就追。

顾北川闷不吭声,没有回头,依旧大步向前走。

牟燕然注意到两人的动向,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目光追随着顾北川,这个刚刚解了自己围的男人。

他雨中行走的身形,如此巍峨挺拔,似一棵移动的杨树。

蓦然间,她发现,雨幕中的顾北川,右手臂正向下滴着血水。

他受伤了!

不及细想,牟燕然跟着冲了出去,喊了声:“请留步!”

顾北川猛然顿住,回过头来,看着牟燕然:“什么事?”

牟燕然来到顾北川跟前,咬着牙,用双手抓住自己衬衫一角。

只听“嗤啦”一声,尺余长的布条,已握在牟燕然手中。

“你出血了,需要包扎!”牟燕然将他袖子往上撩。

顾北川右臂受伤部位,主要靠近肩膀一侧,是被尖锐的树枝所伤,鲜血濡染了外衣,雨水一刷分外显眼。

撩到肩膀位置时,牟燕然猛然停下来。

她看见顾北川胳膊上,留下道深深的牙齿痕,看上去已有些年月,有些暗淡,却清晰可见。

牟燕然瞳孔收缩,猛的抬头,眼前的男人仿佛幻化成那个少年阿川,神色狠厉,正挥舞着石块,使出全身气力朝咬着自己右胳膊的恶狼砸去……

牟燕然定定的看着,两个字脱口而出:“阿川!”

顾北川扬扬眉头,诧异的望着牟燕然,没有答应。

牟燕然仔细观察,觉得他神情不像作伪,心中失望不已。

难道真不是他,那千百个日夜以来,让自己魂牵梦萦的少年?

犹不死心,试探着又说了一句:“感觉你跟我儿时的一位玩伴很像。”

顾北川面色平静如水:“估计是认错了,前两天在医院门口才见过你。”

牟燕然上下打量,还想要从他脸上挖掘点什么,最终才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

也许自己是真认错了。

牟燕然没有再说话,咬着嘴唇,准备给顾北川包扎。

不管怎么说,毕竟眼前的男人帮了自己。

她先是掏出随身携带的云南白药气雾剂,给伤口处喷上消毒,查看了下,是静脉出血,就绕着伤口下方开始包扎起来。

顾北川瞧着牟燕然一本正经的样子,露出笑意,牙齿很白,晃得她心神不定。

“随便包一下就行了。干咱们这行,磕磕碰碰难免,流血是经常的事。用不着这么费力气。”

牟燕然又绕了一圈:“那怎么行,伤口不及时处理,很容易感染,更何况还被雨水泡过!”

分神说话间,牟燕然手臂不小心蹭了顾北川一下。

真结实,肘部一屈,臂弯处的肌肉块便隆了起来,棱角分明,触碰起来有种沙石磨砺的感觉。

想起刚才被他用这粗壮有力的臂弯横抱起来,牟燕然不觉有些脸热心跳。

顾北川神色不动,只是在牟燕然有意无意的蹭碰之下,身体有些绷紧。

他静待牟燕然结完最后一个结,轻轻说了声“谢谢”,便领着侯希林向岸头的救生艇走去。

到了驾驶台,顾北川抹了一把脸,点着火,将档位拉到最高。

船如离弦的利箭,向前窜去,很快犁出一道水沟,在身后激起翻腾的浪。

候希林站立不稳,差点向后摔倒,急忙扶着旁边栏杆,大喊道:“你疯了,开这么快!”

顾北川没有回头:“救人如救火!”

平静的外表下,其实早已烈火烹油。

这么多年过去,他的燕子还是和从前一样。

当年和燕子分开,她才九岁,转眼十八年时光匆匆而过。

再见面时,没想到还能记起他。

只是,在两人之间,却有如此之深的鸿沟。

一个是挂在天上的女神,而另一个,却不过是从炼狱出来的穷小子。

候希林很少见过顾北川这样,想了想,故意问道:“川哥,你是不是被那漂亮的女医生给迷住了?”

顾北川呛道:“好好想着等下如何救人,别尽琢磨些有的没的。”

候希林:“可是,川哥,我看那女医生对你挺有意思……”

顾北川不耐烦打断:“我跟她不可能!”

停了一会,又补了句:“再乱嚼舌头,我就把你从这扔下去!”

此时的牟燕然,早已回到帐篷之内。

站在门口,她望着远去的救生艇出神。

萍水相逢,那个粗犷的防汛队队长,给她留下深刻印象。

他要是阿川,就好了。

临近黄昏,雨渐渐的小了下去。

搭建帐篷的人们,加快了动作。

必须赶在天黑之前,再多搭出几顶帐篷,否则不少人只能露宿野外了。

由于出来匆忙,很多人都只带上随身钱包。

零食干粮什么的,早就分光吃光,众人只能饿着肚子,静等救援队下步动作。

等夜幕完全降临,总算又有两顶帐篷成型。

高地上的人,勉强能全部挤进帐篷。

只是这样一来,晚上睡觉就成了问题。

大家基本是两两一组,背靠背坐下。

稍微身形弱小的,或是小孩,就选择蜷缩起来,躺在别人怀里。

帐篷里有吸烟的,有低声交谈的,还有啜泣声从角落里传来。

牟燕然坐在垫子上,背靠着帐篷一角,静静的听着旁边人的谈话。

“太倒霉了!本准备到这边进点山货,没想到遇上这么大的洪水,被困住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有个明显是外地口音的中年男子在抱怨。

“大哥,你这算什么,我刚建好的新房子,准备讨媳妇用的,这下可好,被洪水冲得一干二净。我都怀疑还能不能成亲了,唉!”有个三十岁左右的瘦脸男人,唉声叹气。

两人的对话吸引更多的人参与进来。

一位胡须皆白,脸上沟壑丛生的老人说道:“也不知是谁得罪天老爷,降下这滔天横祸。我这把老骨头,差点就交代进去了,还好跑得快!”

“老大爷,这是老天存心不让我们好过呀。本指着今年能拿个好收成,唉,这下全完了,十几亩水田,被冲得是七零八落啊。”

“大兄弟,要我说,能保住命就不错了。我都亲眼看见,有一家子人全部被洪水卷走,连头都没冒一下。唉,那可真惨!”一中年妇女接话道。

众人议论纷纷,一时帐篷内喧闹嘈杂。

独有两人例外。

一个是白天调戏牟燕然的高爷,他正躺在同伙旁边,时不时哼出声来。

还有一个就是牟燕然,她抿着嘴,静静沉默着,只是听着众人的交谈。

附近有位大婶悄悄和旁边的人咬耳朵:“瞧帐篷边上那个姑娘,看那模样和打扮,就是外地的,怎么脸上一点神色都没有?”

“嗯,看她那样,好像是跟自己没关系似的。”

“要我说,城里人就是心硬!”

这几句议论飘飘忽忽的到了牟燕然耳中,顿时让她皱起了眉。

牟燕然想站起来,又觉得和这帮人计较没什么意思,干脆背过身去,闭上眼睛,来了个眼不见心不烦。

过不多久,一道骇人的闪电划破漆黑的夜,伴随着雷声滚滚,雨淅淅沥沥的下起来,打在帐篷上啪啪作响。

闪电和雷声起时,帐篷中睡着的人都被惊醒。

有小儿吓得哇哇直哭,几位母亲连声安慰。

牟燕然感觉身上有些凉意,拿手一摸,原来是有雨水漫了进来。

她急忙起身,喊道:“有水进帐篷了!”

帐篷边缘的人纷纷察觉,一时咒骂声埋怨声四起。

牟燕然喊:“得挖排水沟,要不然今晚谁也别想睡!”

帐篷中人迟疑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没有人站出来动一下。

外面雨太大,谁也不想就这样冒雨出去。

牟燕然冷眼扫了一圈,接着说道:“都这么坐等,到时水漫进来,谁也幸免不了!大家谁也不想躺在积水里,渡过这一夜吧?”

咬了咬牙:“是爷们的就跟我去挖排水沟!”

说完,披上雨衣,抄起一把锹,就往帐篷外冲。

几个年轻男人坐不住了,站起来,跟在牟燕然后面。

接着,越来越多的人加入挖排水沟的队伍。

牟燕然直起腰来,开始指挥众人顺着山势挖,确保安全无恙。

不多久排水沟终于挖好,水和着泥沙与树枝,顺着帐篷周边,汇聚成一条小河,由高地向下流去。

帐篷内终于不进水了。

牟燕然来不及高兴,看着眼前的大雨,蹙着眉头:这雨估计要下一夜,再发洪水,也不知高地能否经受得住冲击?

仿佛要印证牟燕然的猜测,雨越下越大,如密集的鼓点打在帐篷上,打在她的心上,听在耳中分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