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暗潮汹涌(1/1)

姜琬前几日, 的确上了个奏折给皇帝, 是以太子府东宫新进官员的名义写的,主论如何开源节流充盈国库的,可他在奏折中没有提及任何人,更没有用隐晦的词语映射谁, 怎么就被解读成要针对裴江之流了呢。

当时写奏折的时候, 立意是太子选的, 明摆着怕老皇帝在任上挥霍无度,留给他一个空虚的国库, 一登基就得被钱财掣肘……

姜琬对天发誓, 他提笔的时候,压根就没想到裴江这个人, 更没考虑这事儿。

南朝皇帝倚重宰相,但凡官员上奏的折子,一律先从宰相手里过, 姜琬从最初的震惊中迅速找回理智,别有深意地瞧着朱楠之,语气风轻云淡:“在下忝列东宫左善赞大夫一职, 上书与陛下说些说教式的祖训,乃是本职,何况殿下常日里修仙, 还不是为了祈祷我朝风调雨顺, 哪有奢靡一说, 朱兄还是不要混淆视听的好。”

朱楠之知道他在奏折上写了什么, 必然不是通过正经途径,八成是从陈遂那个老狐狸手里听来的。

好样的,竟走了陈遂的门路。

裴丰在一旁听的脸色变了数变,他不傻,瞬间听出了个中道道,原来是朱楠之和姜琬两届的新科状元不睦,要拿他当刀子使一使唤,猴崽子们的,他岂能叫他们如愿。

“本王回府后定当一日三省吾身,若真有奢靡铺张之事,本王自当向陛下请罪。”他拱手向天,侧眸睨向朱楠之,淡笑:“若本王府上一切事宜都严守规矩,尔等,你们是不是要给本王个说法?”

说完,他弯起眸子瞧了眼姜琬,笑意渐冷。

你们。

也就是说,把姜琬也给迁怒上了。

毅王的反应似乎早在朱楠之的意料之中,得逞的快意从他眼尾一闪而过,瞬间换上诚惶诚恐的语调:“微臣早听说毅王殿下勤俭自持,从未信过这等哗众取宠之言论,殿下……”

裴丰并未理会他的示好,面色却缓和了些:“起来吧,你们当着本王的面说什么都行,只要是为江山社稷好的,本王怎么都无妨。”

这话纯粹是面子上的了,说给一干臣僚们听的,大家伙心知肚明,但还是纷纷跪倒在地:“毅王殿下英明,臣等惭愧。”

这场闹剧算是小小收尾。

姜琬满脑子浆糊地去了太子府,一路上都在暗忖当事人的表情和语气,这事,怕没他之前想的那么简单。

第一,那个奏折是从太子府出去的,可以说基本上是太子的意思,就算到了宰相陈遂手里,他难道会提前泄露出去,坑自己的亲外甥太子一把?

脑子有坑的人才会这么干吧。

第二,毅王裴江往日不上朝的,为何今日突然来了?还有,朱楠之为何能在他和裴丰一同走出来的时候拦下他们……

还有诸如此类说不通的几个地方,总之,这此的意外来的太突兀了,有点像刻意为之。

难不成,毅王裴丰跟朱楠之……是一伙的。

他们这是要干什么呢?

“姜大夫,您走路当心。”太子府的大总管蔡尚今儿当差,忽然一开口,着实惊了姜琬一惊,等他抬眸瞧去,可不,差点撞到回廊的柱子上了。

“蔡总管,您怎么在这儿?”这老头不是半退休了吗?挂着太子府总管的头衔,住在郊外一栋大院里,专业养生。

“想殿下了,回来逛逛。”蔡尚笑眯眯的,上了年纪的老宦官,像个老妈妈一样和蔼。

姜琬:“殿下不在府中?”

“陈相公来了,在同殿下说家事。”蔡尚倾身靠近姜琬:“我啊,是来看着太子娶妃的。”

姜琬:“……”

他猜到了点。

太子大婚在即,很多原先不曾露面的人都陆续出现了。

陈遂在这儿,姜琬想,要不要先避一避,毕竟,相互又没什么好感,见面只能实力尴尬。

人精蔡尚似乎看出他的不自在,春风化雨般道:“既然殿下忙着,姜大夫不如陪我这个老东西去点点府库?这太子妃要进门,府里的账目总要轻点一番再转交给当家人,姜大夫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恭敬不如从命。”姜琬朝他行了一礼,眼角的余光正好瞥见太保和右善赞大夫徐徐行来,再看蔡尚,似乎没有等他们之意,便装作没看见人的样子,迈步走了。

想必蔡尚是有话要对姜琬说吧。

太子府的后院东角处的库房堆放着不少值钱的东西,多数是皇帝赏赐的,也有番邦进贡的,地方官员们孝敬的,琳琅满目,无奇不有,随手拿出去一件,说不定就够一家人这辈子衣食无忧了。

怪不得世人做梦都想着天家富贵,这诱惑,可实在是太大了。

蔡尚随手拿起一串珊瑚丹砂朝凤珠:“姜大夫先开开眼,这里的好东西,外头不常见。”

姜琬:“下官看的都要睁不开眼了。”

他心里在想,这老太监把他带到这儿来,肯定不是为了让他看这些财物的吧,有什么话,快点儿说吧。

蔡尚不知从那个角落拿出一串半新不旧的珠子来,神情肃穆:“姜大夫看看,这是什么?”

姜琬微眯眼眶看了半天:“似是发钗上做珠花用的。”

老太监老眼湿润,入定般顿了半晌:“不错,正是一根簪子上的珠花。”

姜琬:“……”

似乎要开始讲故事了。

一个姬妾都没有的太子,府库里珍藏着一根发簪上的珠花,似乎不应是心爱之人的,说不定是……他的头嗡的一声,直直地看向蔡尚:“总管,您说吧。”

蔡尚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转了个弯子过来,先道:“果然孺子可教,太子眼力不错。”

“多谢蔡总管夸奖。”姜琬生硬道。

他预估老太监接下来要说的,可能是个悲伤的故事。

蔡尚长叹一声转过身上一脚踏在一人宽的楼梯上,攀了两步,侧过脸来示意姜琬跟上,二人一同进了二楼,楼上没有窗户,墙壁上镶嵌着的夜明珠发出柔和的光,内里的陈设倒也瞧的清楚。

“今儿见着毅王了?”蔡尚一边在架子上翻找东西,一边似是不经意地问。

并没有如姜琬料想的那样,讲起一个美丽而忧伤的故事来。

姜琬心里一抽,这消息跑的可挺快的:“是。下官怕是把毅王殿下给得罪了。”

“姜大夫到底还是年轻。”蔡尚轻笑一声:“不是姜大夫把毅王给得罪了,而是太子一早把毅王给得罪光了。”

这次毅王露面,说不定是冲着太子来的。

姜琬一时没有转过弯儿来:“殿下是太子的亲叔父……”

“你这句话算是说对了。”老太监脸上的笑意深了点:“就是亲叔侄,才不好办呐。”

姜琬:“总管的话,下官只能意会一二。”

难不成毅王有觊觎皇位之心,被太子挡道儿了。

蔡尚似无把话说清楚之意,蓦地话题又回到了那颗珠子上来:“姜大夫听说过狸猫换太子的戏吗?”

姜琬一愣,这老人家完全不按套路出牌:“不曾。”

穿来之后没听过,可前一世,他看过电视剧啊。

狸猫换太子。

姜琬差点失态地叫出声来,难道说,难道说,太子的身世有什么蹊跷之处。

生母不是皇后,而是另有其人,现在被抖出来了。

“没听说过就算了。”蔡尚又叹气:“老奴就告诉你一句话,王莽乱汉抢的可是亲外甥的江山,太宗世民,杀的可是亲兄弟的头,血肉骨亲尚且如此,那不亲的呢?”

不亲的。

大概是说陈遂和太子不是亲的舅父与外甥。

姜琬的视线移到蔡尚手里的那颗珠花上:“太子殿下,知道此事吗?”

这珠花应和太子的生母有关吧。

蔡尚点点头:“殿下也是新近才查明真相,连带跟着当年的真相一起蹦出来的,还有一些别的事情,比如毅王……”

这件事说起来真是凑巧,太子的仅有的探子一日不痛不痒地来报,说毅王裴丰这些年一直在追查一个二十年前被赶出宫的宫女的下落,难不成毅王老人家没事干,吃饱了撑的,想找个天子的女人玩玩。

太子一开始也当笑话听着,觉得这个皇叔可能真是修仙修魔怔了,可过几天他多想了一下,不对,若裴丰真魔怔了,断了七情六欲的人,不该会对女子感兴趣啊。

事出有因。

遗憾的是当时他手里没人,一直等到郑景的人送进来,这才打探点东西出来。

毅王裴丰这些年哪里是在修道炼丹,不过是韬光养晦,瞅着机会在皇位的事情上掺和一脚的,而找到二十年前的一桩宫廷秘事,更使他暗中加快行动起来。

彼时陈遂独揽朝纲多年,百官唯他的马首是瞻,多位皇族成员看不过去,家宴上在皇帝面前诉苦,皇帝却迟迟不动陈遂,说来说去的,还不是为的太子,比起叔伯之流的皇族姓氏之人,外姓的陈遂显然要可靠些。

如何动陈遂,又如何才能釜底抽薪,让陈氏一家翻不了身,裴丰苦思多年,从皇后身上下过手,也打过太子的主意,都没得逞。

他本来已经心灰意冷,打算真以修道了此下半生的时候,二十多年前那场宫中秘闻被他的人挖了出来,裴丰得知后,一向自持情绪不外露的他竟罕见地说了四个字:“天助我也。”

他追寻线索的时候,太子恰巧顺藤摸瓜,也跟了过来。

……

蔡尚的话总是说一半让你自个去琢磨,听的说明白也明白,说不明白也不明白,姜琬怔了半天:“殿下让您对我说这些,是否……”

是否要他出手做些什么事情。

这才是蔡尚跟他说这番话的目的吧。

“姜大夫说的不错。”蔡尚道:“太子眼下不得不娶陈氏女为妃,不得不看着陈遂一步步坐大,不能不担忧来日成了傀儡君王,所以,殿下想让顾公子在京中开一间……伶馆,明着做些皮肉生意,暗中培植势力,以对付陈氏和毅王……”

毅王裴丰。

果然不是整日躲在府中修道炼丹那么简单的人物。

还有那个朱楠之,恐不是投靠了陈遂,而是混进了毅王的阵营。他们今天之所以合伙出演那么一场好戏,大概是有震慑姜琬的意思,也有为了在百官面前刷刷存在感,显示自己大度之意,再别的,姜琬就想不到了。

少许的可能,还有朱楠之公报私仇之意,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

姜琬皱眉:“难道陛下如今,就窥不破朝中势力吗?”

蔡尚拧眉叹气:“前一阵子太子告诉老奴,说他在皇后出看见已经退隐归山多年的老御医,可陛下看着龙体康健,并未对他人说过有何病症,殿下担忧……这其中蹊跷甚多。”

还有几句话他没说,来太子府前,他入宫去面见过皇帝,皇帝红光满面,看着龙精虎猛,可他总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将近五十的人,照理说不管保养的多好,面上总要带出些老态来,可皇帝那气色,非但不显老态,反比三十岁的朝臣还要好,这不该呀。

皇帝气色虽好,可行步动作却见凝滞,不似从前矫健。

他知蹊跷却百思不得其解,去寻那老御医,也全然不见踪迹。

丝毫找不到丝毫的线索之际,说来也巧,太子一日去请安的时候皇帝正在喝茶,那茶的香气中隐隐飘着一股异香,太子心中暗惊,就问他父皇讨要,茶要回来了,可太子回府后,不论用什么水,都泡不出那种香气来。

莫不是泡茶的水有异?

太子和蔡尚说了,二人接二连三派人在宫中打探,传回来的消息都是一样——水是宫中收集的海棠上的花露,多年来都用此水泡茶,并没有换过,也没有更好经手之人。

亦或饮茶的玉盏被人动了手脚。

然而这不过是个猜测,郑景的密探动用多种办法都没有查出来,皇帝时常还喝他那杯香气特异的茶,浑然不觉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从前太子只要一进宫,必定到皇后跟前坐上好一会儿,母子几乎无话不说,自从得知了这事后,太子就不大进宫了,一来怕在他们面前露出情绪,二怕皇后察觉他在追寻二十年前的那桩事情,再先下手为强,把痕迹涂抹干净,可就不大好办了。

“这么说来,殿下如今是不得不事事谨慎为之。”简直不能想象,那个浑似浪子的太子在得知了这些事情后,是如何掩饰住自己的情绪的。

他一想就觉得苦的不行。

蔡尚摇摇头,几乎老泪纵横:“殿下的命苦哇……”

这么多年任皇后为母,承欢膝下,却不想生母另有其人,如今连尸骨都不知葬在何处,这是何等的悲哀。

“蔡总管,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姜琬的脑子在一阵抽搐之后终于清明过来:“太子在追查的这件事,陈相公知道吗?毅王知道吗?”

事情不少是郑景的人查出来的,那人,职业道德过硬啊,竟不给自己透漏半点风声。

“除了老奴,太子没告诉过第二人。”蔡尚摸着眼睛道:“太子想,如果泄露出去,难保那些干过见不得人的事之人不会狗急跳墙,出了乱子也未可知。”

所以,他这不是才打上顾玠的主意。

姜琬顿了下:“顾玠此人,未必会应下。”

顾玠是个人才不错,但你要他去城里开个娼馆,当老鸨那一角,他一定会说,你不如拿刀杀了我,来个痛快的吧。

“成不成的,姜大夫去说说吧。太子手下,能推心置腹的人已经找不出来了。若有别的办法,顾公子那样的人物,他哪里舍得派去。”蔡尚说了一堆软话,眼角再度湿润起来。

到了这一步,姜琬不能推托,只好硬着头皮道:“下官现在能见见顾公子吗?”

蔡尚忙道:“殿下交代过,姜大夫随时可以去见顾公子。”

姜琬瞧着他,没说话。

太子府乐师所居之地,旁人不能轻易踏足。

蔡尚一拍额角:“瞧老奴这记性,姜大夫且去园中稍后,老奴这就去请顾公子前去。”

姜琬欲言又止:“蔡总管,这等事情不好在园中明说,下官想请他去个僻静地方,不知道您可否做主?”

蔡尚道:“殿下说一切应着姜大夫的。”

姜琬这才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