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制艺(1/1)

照姜家的惯例,放在爷儿们房里的丫头,将来都要收了做通房的,运气好的,碰上个宽厚的正房夫人,抬个姨娘也是有的。

这等好事,她才不能白白让给新来的狐媚子。

姜琬完全不知采苹在想这些,只当她怕被姜家卖出去,同情心一来,很圣母地说:“好好好,没人赶你走。”

采苹脸一红,破啼为娇笑:“我就知道,公子最是长情的。”

姜琬:“……”

姑娘,你误会了。

他真没有那什么……的心思。

单纯出于对一个女孩子的同情心。

唉,真麻烦。

姜琬安抚好她,转身进入净房,关上门窗,脱光衣衫跳到大木桶里。

“啊……”

不好。

跳进去的时候没注意,动作快了,木桶的边缘一下子咯住他的蛋/蛋了……疼的他想要喊娘。

“公子,你怎么了?”采苹在外面听见动静,把脸贴在门上问。

“没,没事。”姜琬尴尬地回了声。

天空飘来五个字——

扯蛋的人生。

他低头用手安抚了一下受伤部位,经历过上一世的猝死,他如今格外感激、珍惜这具身体。

男女有别的地方,除了有点令人脸红之外,姜琬倒也没觉得多么难以接受。

冷静之后,他迅速地往身上抹了把澡豆,搓干净,涮了涮,出浴。

来到卧房时,采苹已经铺好了被褥,晾着茶在那里等他。

“去睡吧。”姜琬看着她,心思有点复杂:“我这里没什么事儿了。”

“是,公子。”采苹还带着哭音,模样楚楚可怜:“公子早点歇息吧。”

“嗯,去吧。”

她走后,姜琬躺在床上,想了很多。

看样子,采苹就是姜家放在原主房里的,将来要给他做妾的人选之一。

他能理解古代人的生活方式,但理解归理解,要他完全全盘接受,却是不能的。

那么采苹,他就不得不为她想想出路了。

不然,耽误她一生,他可过不了良心那关。

……

天马行空地想着,不知什么时候,姜琬就睡着了。

翌日早晨,他照常去学堂上课。

从今天开始,州学里的课程上,《诗经》告一段落,开讲《论语》,初步接触八股文的做法。

州学里的许多学生,包括原主在内,都是入学前五、六岁上开蒙,在家中或读过私塾,或请先生教过,摇头晃脑背上几段经书是没问题的,但至于怎么制艺,就是怎么作八股文,就很少有人能说出一二了。

绝大部分学生在初入州学的头一年内,都要从零开始学八股文。

对于十来岁的孩子来说,八股文是相当枯燥的,然而就科举考试来说,它又是很关键的。

晚清的人怎么说来着:八股文章如果做的好,随你作其他什么东西。要诗就诗,要赋就赋,都是一条鞭一条痕,一掴一掌血;要是八股文章欠讲究,任你做出什么来,都是旁门左道的。1

明清科举对八股文的执念已经走火入魔,这说法虽然有点过,但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

做好八股文的首要因素,就是背透、吃透四书五经,随便考官挑出哪一句来,你能模仿古人的语气,旁征博引,自成说法才行。

而四书五经的文字和它所延伸的道理、情怀,则又是诗赋的基础。

如果一个人学诗赋的时候不读四书五经,仅照着前人留下的诗赋去学,能学到朗朗上口的韵脚和华丽丽的辞藻不假,但也仅仅能学到这些,做不出大气磅礴的、灵魂性质的东西来。

但许多世家子弟对八股文望而生畏,根本不愿意学习这个。

所以当宗东方吐沫横飞地讲了大半天,命学生们就“修身而后家齐”作为题目,试试如何“破题”时,全班学生都蔫了,一个个趴在桌子上,比赛谁的头埋的深。

科举考试时,诗赋和经义的起首处,要用几句话说破题目的要义,就叫“破题”,这是科举文的一种固定格式。

姜琬也不会这个。

八股文这东西,看来,要重头学起了。

“夫子,这是《大学》中的句子,不是《论语》里的,夫子不是说接下来教《论语》吗?那现在为何又以《大学》中的句子出题?夫子难道是故意难为我们?”

一众学生抓耳挠腮之际,小胖子顾天全朝宗东方发难了。

有人懒洋洋地附和他:“顾才子说的好,夫子就是故意难为我们。”

吵嚷了一阵,这些人又趴在桌子上,一会儿相互扔纸球,一会儿咳嗽扬声,乱哄哄的,没人理会贾东方。

这下可把宗东方惹恼了,他敲了几下教鞭:“顾天全,四书五经都是相通的,我方才讲了半天,看来你是一丁点儿都没听懂。”

他不怕笨学生,不怕淘气学生,就怕这种弄不到路子上的,顾天全这号的。

“哈哈哈,夫子说顾大才子没听懂,没听懂……哈哈哈……”一群学生又开始起哄。

宗东方叱了他们一句,而后高声道:“姜琬,你来说说。”

姜琬凭着前世的记忆,模模糊糊地想起高考前他老爹逼着他背的古代的几篇状元文,他依着葫芦画瓢,想了两句搁在脑海中,想要说出来,又怕再被顾天全怼,就说:“学生惭愧,学生实在不知。”

宗东方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闭上眼睛,摇头晃脑:“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顾同学是真不知,姜同学是假不知,诸位勉乎哉,勉乎哉!”

众学生听了哄然大笑,纷纷朝姜琬吹起口哨来。

顾天全平时挺爱笑的,他大概信了爱笑的人运气都不错的邪,可连着两次被打击的这么惨,他笑不出来了,嘴角抽了抽,倒在地上,翻起白眼来。

众人手忙脚乱,去扶他的,给他顺气的,热闹闹围了一圈。

宗东方当作没看见,夹起书本,宣布下课,他人先走了。

得。

姜琬一看老师都走了,也收拾了下东西,从学堂里出来,走路回家。

“咚——”走到半路,他一时没留意,撞上了拐角处突然跑出来的孩童。

站稳一看,姜琬惊喜道:“师弟。”

原来是她,还是穿了件蓝色的粗布长袍,乍看分辨不出性别。

宗小茹二话不说,藏到他身后,指了指前面。

姜琬一抬头,见一位短眉粗浓的妇人追了过来,她的身材胖若两人,头上发髻稀薄,插了五、六支金钗,鬓边簪一朵大红的芙蓉花,衬的是……好一朵鲜花插在猪头上。

“小兔崽子,你敢丢老娘石头,走,见你家大人去,给老娘出看大夫的钱……”她说着,就要去抓宗小茹。

姜琬挺身拦下:“这位大娘,有话好好说。”

“呸!”胖妇人往地上吐了一口:“谁是你大娘?”

姜琬仔细一想,凭着原主的记忆认出来了。

这位是顾天全他继母——苏州城里有名的一个泼辣人物,平时不是在街上撵着小贩拌嘴争执,就是和街坊邻居骂架,左邻右舍没一个人说她好的。

都盼着她倒霉。

谁知道,前年,顾家大伯子中了进士,被分到江南府里面做了官,她就更不得了了,见人就让人家喊她“夫人”,一喊错,她就要骂个不停了。

所以,苏州城里人人躲着她走。

“顾太太,有话好好说。”姜琬冷了口气问。

人品的鸿沟是无法逾越的,何况还隔着男女、老少之别,他打算应付两句走人,少招惹她为妙。

顾氏歪着嘴角:“那兔崽子朝老娘头上丢石子,砸的老娘脑仁疼,老娘要他老子爹赔钱……”

姜琬看了一眼宗小茹,她连连摇头,意思是不是她干的。

“顾夫人看郎中要花多少文钱?”

顾氏伸出白胖的手指比了比:“少说也得50文钱。”

在南朝,8文钱能买一斤猪肉,普通的小病看个郎中,只需要5、6文钱,金贵些的,抓点大补的药材,20文足足有余。

她开口就索取50文,可见是讹人了。

“20文,顾夫人看怎样?”姜琬从兜里摸出一串钱来,在她眼前晃了晃。

顾氏咧嘴:“30,老娘就放过那崽子。”

姜琬冷冷看着她:“25,顾夫人要的话便接了,不要,就去衙门找官爷理论去。”

顾氏被他的眼神镇住,咽了咽唾沫,一把从他手里拽过钱去,骂骂咧咧地走了。

等她走远了,姜琬看着面色苍白的宗小茹,不解地问:“师弟怎么会惹上这等泼妇?”

看她瘦瘦弱弱的样子,眉间又带着一缕书卷气,一点儿都不像惹事的顽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