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1/1)

薛老夫人知道孙子自幼就跟梁沅君亲近, 当初还觉得手足情深是再好不过的了,但现在看, 这味道就变了,再想想这些日子打听来的事,薛老夫人心口发闷,田定山不但打理着梁沅君的嫁妆铺子,还帮梁锟打理着自己的私产。

父母在不分家, 何况梁锟还是府里唯一的嫡子, 将来整个侯府都是他的。家里从小对梁锟一向大方, 从来不去约束他的花销,封了世子之后, 考虑到他已经成人,有了自己的交际往来, 梁勇拨了庄子店铺给他, 那些收益都是给梁锟用来当零用的。

薛老夫人没想到的是, 孙子居然还小家子气的背着人置私产, 这是在防谁呢?几乎像透明人一样的梁铬么?还是他也早就知道了, 自己并不是真正的嫡长子?那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又是谁告诉他的?

薛老夫人不自觉的便把这一切都怪罪在梁沅君头上了, 如果当年梁沅君没有鹊巢鸠占, 那有齐锐这样的世子, 梁锟这个弟弟又怎么可能长歪了?

“丽敏,有的时候,人是要有取舍的。”之前梁家别无选择,现在有了齐锐就不一样了, 一个优秀的子弟有多重要,看着自己的儿子跟孙子,薛老夫人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杜丽敏绞着手指,薛老夫人的意思她并不怎么听的懂,但直觉告诉她,梁锟正在做一件错的事。

杜家虽然不明着站队,但肯把自己嫁给梁锟,其实也是在为未来铺路。但这些都是尚在筹谋中的后事,可如果梁锟现在就因为梁沅君而走错了路,恐怕之后两家所有的筹谋都是空谈。

“祖母,祖母能不能告诉妾身,静夜跟您说了什么?”

薛老夫人微微一笑,“自然是说了能要人命的事,这不,老婆子我就差点儿一口气没上来,见阎王去喽~”

“可祖母挺过来了,那会死的人是谁?”杜丽敏紧张的盯着薛老夫人,声音带着不自觉的僵硬,

薛老夫人一笑,“这躺在床上的可不止老婆子我一个,我熬过来了,那一个能不能熬得过,就不知道了……”

……

梁沅君没想到梁家来的居然是杜丽敏,“怎么是你?母亲呢?锟弟呢?”

杜丽敏看着气色还算不错的梁沅君,“看来大姐是已经没大碍了,你的人过去哭哭啼啼的,跟咒你似的说的你好像一时三刻便不行了一样,把母亲吓了一大跳,也幸亏世子过去的及时,说你已经没事了,不然母亲立时就要过来的。”

立时?这不是没过来么?梁沅君不以为然的笑笑,什么是亲情?都没一点儿血缘关系的两个人,哪里来的亲情?“寒星也是叫吓坏了,才胡言乱语的,我这不是一好些就让世子亲自过去报个平安嘛,祖母呢?我听说她已经缓过来了?”

“祖母是好多了,我来的时候还特意交代了,若是大姐实在是起不了床,她过两天能动了,便跟母亲一起过来探望大姐,”杜丽敏心里对梁沅君厌恶极了,她的脸色可比薛老夫人强太多了,却能置将她抚养大的祖母于不顾,安然高卧,也真够狼心狗肺的。

梁沅君心里一突,这杜丽敏是随时要给自己扣上一顶不孝的帽子啊,“听说祖母被静夜气病了,我也是一时心急,才动了胎气,太医反复强调要静养,不许下地,不然我早就去看望祖母了。”

梁沅君拿帕子沾了沾脸上的泪,“说是静养,其实也就是躺着不动,可我这心没有一刻是安宁的,又怎么能真正将养的好呢?现在弟妹来了,开口不问我的病情,只一味指责我不孝,弟妹,你真的是来探病的吗?”

杜丽敏对梁沅君反咬一口的伎俩已经无感了,“瞧大姐说的,我不是来探病的,你说我是来做什么?我看你见我就问母亲跟世子,独不问祖母的身体,才有此想罢了,”

她四下看了看布置的极为素净的卧房,又扫了一眼神情不忿仿佛自己把梁沅君怎么着了一样的几个丫鬟,“既然大姐也说了要静养,那我就不多打扰了,祖母那边也离不得人,”杜丽敏冲梁沅君微微曲膝,“大姐是当过娘的人,自然知道肚子里的孩子是最重要的,你可一定要想开些,好好保重自己的身子,莫叫家里头为你担心。”

梁沅君盯着杜丽敏的脸,原来只觉得这女人长的平平无奇,若不是仗着家世,根本不配嫁到侯府嫁给梁锟,现在这张脸上的神气更是叫人反胃,“来人,送少奶奶出去。”

寒星早就不耐了,抢先上前一步走到大门前,将门帘挑起,“少奶奶您请。”

杜丽敏微微一笑,带着海棠转过紫檀大屏风,才出了卧房,就听海棠小声道,“奶奶,咱们世子还叫您捎了信给大小姐呢,您怎么给忘了?”

梁沅君在床上差点儿没背过气去,就听杜丽敏道,“又不是什么大事,世子肯定也是问大姐病情呢,咱们人都见了,回去跟他细讲还不成?信什么的,下次来再给吧,人家都下逐客令了,咱们还能再拐回去?”

“弟妹留步!”梁沅君从床上坐起来,她现在太需要跟梁锟通消息了,除了梁锟,她也真的无人可信了。

杜丽敏“噗嗤”一笑,看了一眼还挑着门帘的寒星,悠悠转身,“大姐还有事?”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梁沅君暗咬银牙,“你说锟弟有信给我?快给我!”

杜丽敏的心情并不像表面那么轻松,什么样的信需要用旁人看不懂的“番文”来写,什么样的事,又能让梁沅君这么急切?“瞧把大姐急的,万一从床上掉下来,我可就成了罪人了,”她并没有再拐回去,而是吩咐海棠,“把信交给大姐,咱们回去。”

……

梁勇就坐在齐锐回家必经的一间茶楼二楼,看着从楼下路过的齐锐,原来他生的像父亲并不是巧合,而是因为他是自己的儿子!

梁勇眼眶微酸,这几天把叫人把齐锐的一切查了一遍,越查心里越难过。他没办法想像自己的儿子,本该安享世间荣华,甚至会成为京城贵公子里最耀眼的那一个的儿子,居然从小在那样的环境里长大,受了那么多他想都想不到的苦楚。

可现在,为了梁家,他还不能让他认祖归宗,梁勇愧疚的无地自容,更没有脸面站到齐锐面前,他所能做的,也只有在齐锐不知道的时候,悄悄过来看一看他。

……

齐锐并不知道自己被“偷窥”了,他昨天就收到吴娘子的帖子,说是请他到凤鸣楼去。

这阵子《太真外传》在外头演的挺火,落玉笙凭借这出戏,声势更上一层楼,当然,大家也都知道,真正的“杨妃”在凤鸣楼,只是想一睹泉音的真容,腰里没银子是绝不可能的。

凤鸣楼的身份注定了她们不可能改成戏园子,但五日一场的节奏已经让吴娘子赚的盆满钵满了,连带着楼里姑娘的身价都扶摇直上,泉音跟湖光的名头一点儿也不弱于莳花阁的几个头牌红倌人。

“翰林老爷来了,快请,”见齐锐这个时候来,吴娘子有些失望,“您也真是的,之前走角门儿也就罢了,怎么现在还走角门儿?难不成翰林老爷您来喝杯酒奴家还能问您要银子不成?”

不管什么时候,吴娘子最希望的都是齐锐能成为凤鸣楼姑娘的恩客,只可惜齐锐总是不遂她们的心愿。

齐锐哈哈一笑,“凤鸣楼如日中天,自然请得起齐某一杯酒,只是齐某却不好意思耽误大家的生意嘛。”开门做生意的地方,他才不来白吃白喝呢,但要是花钱,他就更不来了,太贵。

所以才挑客人们还没上门的时候来?吴娘子幽怨的看了齐锐一眼,“如果不是奴家给公子下帖子,您是绝不再登奴家的门儿了?”

“那不能够,”齐锐干笑几声,他这手里还有好几部戏想变现呢,“吴娘子今日请齐某来有什么吩咐?”

知道说不动他,吴娘子也不费口水了,把凤鸣楼这些日子的情况跟齐锐大概说了一下,“唉,这几日泉音她们每天都到敏王府去的,还有湖光,”提起湖光,吴娘子面上闪过一抹得色,“敏王殿下很喜欢咱们湖光呢!”

“呃,那挺好,”接了个大客户,齐锐也替湖光高兴。

吴娘子见齐锐一点儿反应也没有,又道,“敏王殿下还说,以后会接湖光进府的。”

“哈?这你也信?”齐锐脱口而出,王爷把一个妓子接进府里,给个什么位分?尤其还是个心怀大志的王爷,吴娘子不会跟他说,以后湖光还能封个妃什么的吧?

吴娘子被齐锐的态度噎的说不下去了,“自是不信的,奴家女儿是什么身份谁不清楚,这种痴梦是不会做的。”

“那就对了,叫我说还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多捞好处呢,”齐锐倒没有看不起吴娘子她们,这世道挣扎求生已经很难了,别说是湖光这样的风尘女,就是良家女子,官宦人家的女儿,被敏王看中了,也同样要乖乖就范,只不过她们能得到一个名分,那湖光就趁机捞些傍身之物好了。

吴娘子觉得齐锐简直就是她的知己,也不再装模作样了,“公子高见!”

“行了,什么高见低见的,明摆着的事,说吧,你请我来做什么?”齐锐摇摇扇子,“想要新戏了?”

吴娘子肯定的点点头,“不知道齐老爷愿不愿意?”

《太真外传》火了,来找“归鹤先生”的戏班子不只一家,“当初说好的,自然是要优先给你们凤鸣楼的,只是价钱也要涨一涨的,这个也是当初说好的。”

吴娘子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她一早就把银票准备好了,“公子帮奴家良多,奴家的那些女儿们,个个都把公子当先生一样敬着的,这里是五百两银票,如果公子觉得少,只管说个数。”

吴娘子是生意人,一部《太真外传》给她带来的收益数以万计,尤其是终于也让凤鸣楼扬眉吐气了一把,这阵子光那些士子们为泉音写的诗词歌赋就多的可以集结成册了,她也清楚,要想保住泉音如今的人气,就必须再有一部新戏出来。

五百两跟自己想的也差不多,齐锐将银票收了,“改日我叫人把戏文送来,还是老规矩,你们自己先分了角色自己通上一遍,得闲我过来看看,最终我父亲再来定夺。”

“成,”吴娘子出手爽快的一大原因,就是希望齐锐还能像之前那样一直盯着她们的排演,没想到自己都没提呢,齐锐已经很上道的先说出来了,“齐公子,您这样的人,如果不做官改做生意,也一定会富甲天下的。”

“哈,谢谢吴娘子夸奖了,”他对经商一窍不通,也懒得在那上头费心思,“我还是好好做我的翰林吧。”

……

“女儿,这人都走了你才出来,”吴娘子送齐锐回来,见泉音过来,忍不住埋怨道。

泉音对齐锐的心思吴娘子看在眼里,虽然她不愿意泉音从良,但如果能跟齐锐这样的男人做一场露水夫妻,她是举双手赞成的,偏这个女儿主意正的很,心里明明有人家,还成天摆出一本正经的样子来,在齐锐跟前跟个大家闺秀一样,恨不得退避三舍。

泉音小声道,“齐公子跟娘子鹣鲽情深,这也是我最仰慕他的地方,既是这样,我何必硬要往上凑呢?将来只怕连这点儿教导之恩都没有了。”

吴娘子也跟着叹口气,在凤鸣楼里泉音这个头牌就是老大,她说什么她听着就是了,左右也不影响她开门做生意,“你能想开就好,反正过几日齐公子的新戏本就到了,到时候你们有得是见面的机会。”

……

齐锐揣着五百两银子心里也挺高兴的,他走到家附近的一间银楼里,给李娇鸾挑了一对儿赤金镶红宝石的镯子和耳坠,两人成亲到现在,李娇鸾的首饰都是银制的,也该有几件可以撑撑场面的首饰了。

听说齐锐又卖了个戏本子,还卖了五百两,李娇鸾激动的心都要飞起来了,翰林的傣禄太少了,家里虽然也置了些田产,但那些地置下没多久,哪里就有出息了?为了能节省开销,齐锐不在的时候,李娇鸾跟金娃都是怎么简单怎么来,恨不得一个铜板掰成两半儿来用,若不是怕让人笑话,李娇鸾其实都想在自家小院儿里养上一笼鸡了,这样鸡蛋这一项,就可以节省不少。

“你呀,”李娇鸾私下克扣自己齐锐怎么会不知道?但有些事他劝也是没用的,倒不如努力想办法去赚些银子,“你跟金娃都小着呢,何况吃喝才能花费多少?”

他把银子交给李娇鸾,又掏出给她买的首饰,“戴上这个我瞧瞧。”

李娇鸾被匣子里金晃晃的镯子吓了一跳,“相公?不行,我不要,你快退了去。”

齐锐拉过李娇鸾的手,把镯子给她戴上,“退什么退?这个上头都是碎宝,并不值钱,但胜在做工好,样子漂亮,也就你这么白才配得上,你舍得这么漂亮的东西被那些又黑又粗的胳膊给糟蹋了?”

这人,李娇鸾扭捏了一下,镯子戴在腕上沉甸甸的,上头的红宝石确实并不算大,但在烛光下折射出点点星光,像一只只小勾子一样,勾得李娇鸾移不开眼,“可咱们现在不宽裕,而且母亲也没有呢!”

真是个好媳妇,“等母亲来了咱们一起给她挑一个,就挑粗的,实心的,母亲管保喜欢的那种!”齐锐又帮李娇鸾把耳坠给换了,左右端详了一下,“真漂亮,看来我得好好努力了,不然委屈了自己的漂亮媳妇了。”

“油嘴滑舌,”李娇鸾抬起手腕,看着腕上的镯子,又觉得自己的样子有些可笑,赧然道,“谢谢相公,其实我的首饰也不少了,以后再别给我买了,等咱们以后真的宽裕了再想这些。”

见李娇鸾没再坚持,齐锐满意的将人抱在怀里,“知道了,这不是老觉得这些年亏得了你么?等父亲送巧蕊她们过来,你把剩下的银子给父亲三百两,其余的咱们留着过日子。”

落玉笙的班子找他买戏本,齐锐也没有直接拒绝,《凤还巢》这样的姐妹易嫁的喜剧给凤鸣楼,他还抽空把《宇宙锋》给默出来了,趁着齐秀才来了,借他的手卖给落玉笙也是一笔收入。

……

郑老夫人在齐家门前落了轿,刚由婆子扶着下来,就看见一辆小小的黑漆平顶马车停在齐家门前,她心下多少有些好奇,驻足望去,却没有看到马车上的徽记,郑老夫人迟疑了一下,齐家有客,她应该改日再来的,但心里的大秘密就如一把火在胸腔里烧个不停,让她根本在府里呆不住,“咱们进去。”

……

薛老夫人正跟李娇鸾说话,知道了齐锐是自己的亲孙子,再看到李娇鸾,薛老夫人真是越看越喜欢,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小人儿,没想到护起婆婆来,倒有一副凶悍的性子,这也恰是薛老夫人最喜欢的,“你别这么拘束,我一早就该过来的,这一病才拖到了现在,”薛老夫人拉着李娇鸾舍不得丢手,“这些年你跟着锐哥儿受苦了。”

李娇鸾被不请自来,一来就表现的如自己长辈一般的薛老夫人搞得颇为尴尬,但薛老夫人是齐锐的亲祖母,便是他们不打算相认,李娇鸾也不能对她不尊重的,“老夫人言重了,相公对我极好的,能嫁给相公是我的福气。”

“我看出来了,”薛老夫人呵呵一笑,这也是她最高兴的地方,孙子受了二十多年的苦,有个贴心的人在身边照顾他真的比什么都强,她四下打量着齐锐住的小院子,“你们这儿地界儿不错,就是太小了些,如今锐儿也是官身了,家里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总不能叫你一直洗衣做饭吧?”

薛老夫人摩挲着李娇鸾的手,“瞧瞧,这手粗糙的,咱们女人啊,得知道爱惜保养自己,那些粗活能不做就不做。”

李娇鸾把手从薛老夫人手里抽出来,“没什么的,我做习惯了的,”她抬眸看了薛老夫人一眼,想不明白这位老夫人是要做什么,“相公回来也会帮我的,家里人口少,也没多少活计。”

每天早上齐锐起床,都会拿着扫把把小院儿给打扫一遍,说是另一种锻炼身体的方法,也会帮她做饭,大件的衣裳被褥也绝不会让她一个人洗,想到这些李娇鸾心里甜丝丝的,“相公很好的。”

孙子居然还要回来做这些粗活儿?薛老夫人心里一疼,差点儿撑不住哭出来,“好,我知道他是个好孩子,这一点最像他祖父了。”

李娇鸾心里一突,“老夫人?”

薛老夫人擦了下眼角的泪,“我是他祖母,也是你的祖母,今天我来,就是认你们的!”

李娇鸾吓了一跳,“你怎么知道的?”

“你也知道?”薛老夫人一愣,旋即明白过来,“锐哥儿知道自己的身世?!”

……

齐锐看着站在门边的郑老夫人,“老夫人不进去么?”

郑老夫人没想到齐锐并不在院里,颇有些尴尬的笑道,“老妇人正想让人敲门呢,没想到府上已经有客了。”

她在外头听了一会儿,里头那位虽然没看见,但也猜到是广宁侯老夫人了,“广宁侯老夫人在里头呢,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齐锐一笑,他是被金娃从翰林院叫回来的,没想到在门口正遇到郑老夫人听壁角,不过这样也好,把事情坐实了,郑老夫人才有底气行动,“老夫人请,有什么话咱们进去再说。”

郑老夫人一哂,大家难得碰到一起,她倒要听听梁家是个什么章程?为什么只有薛老夫人一个前来,还乘着这么一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