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林家幼子(1/1)

“首领, 西边捷报!夷人已经溃败。”

大账账帘一直开着, 斥候不断来去, 报告着战况。

每个人都紧张忙碌而又井井有条,像蜂巢里来来去去的蜜蜂,腰间带着弯刀, 见人出鞘。

碎衣虽然还年轻,但在战场上摸爬滚打的时候不短,他在战场上总会很亢奋,精神一直紧绷。

他很享受这种状态,就像一场紧张而刺激的赌局,输了,运气差点,说不准命都搭进去;赢了,土地、马匹什么都有。

这时候,碎衣的精神状态其实与赌徒很相似, 不同的是,碎衣比他们玩儿的更大, 肩上的东西更加沉重。

而现在, 碎衣已经能听见胜利之后的欢呼了。

越到了最后, 碎衣愈发冷静跟谨慎,他不会容许距离胜利这样近的时候失手。

他已经是个老练的猎手。

尤其这次, 他与苏凌然在某种意义上, 算是联手, 更加不能出错。

他几乎以最直接快速的方式占据了这里, 成为了蛮族的首领,冒进的结果就是他的根基还不够稳,姜子瀚又是个精明的帝王,他近几年不打算往外扩张领地。

所以与苏凌然也就没了直接冲突,更不要提就算没有直说 ,林乱在他们之间也缓冲了不少矛盾。

联手对付来势汹汹的夷人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虽然双方都没有言明,但是都默契的保持了一定的距离,手下的人也都尽量减少冲突,在战场上有时还会给对方的人搭把手。

蛮族的战士用过郑**队的伤药,受伤的郑国士兵也被蛮族战士带回来治疗过。

双方都处于一种亦敌亦友的状态。

有苏凌然在,碎衣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比平日里更加认真,样样都要做到最好,像是要证明什么一样。

碎衣打了个哈欠,握紧了手里的长枪,靠在了身后铺着野兽皮毛的王座上,身上的战甲已经两天未解,他脸上却没有一丝疲色,而是露出了一个志在必得的笑容。

又一个人走了进来,碎衣懒懒散散的抬眼,微微颔首示意。

“杨叔。”

杨叔追随他多年,在碎衣小的时候就开始教导碎衣,已经不能单纯的算是下属了,某种程度上,算是碎衣的长辈,碎衣很尊敬他。

杨叔主管暗卫跟传信,过一段时间就会来向他汇报一下重要的事情。

还没等杨叔开始说什么,碎衣就扬了扬眉,从身下的野兽皮毛垫子底下抽了一个什么东西,一扬手就扔了过去。

杨叔下意识的接住,定睛一看,是个精巧的小怀表,那些夷人稀奇古怪玩意儿不少,不仅军用装备精良,值得借鉴,还有些精妙的小玩意儿。

蛮族制度分明,分明的有些残酷了,没有碎衣发话之前,这些战利品谁都不能动,碎衣过了一遍眼,拿了想要的,剩下的才轮到其他人。

碎衣通常对玩乐的东西显得很无所谓,也不是不玩儿,有就玩一会儿,没有就没有,不像林乱,个个都拿着当宝贝,他不像有的孩子,喜欢糟蹋玩具,玩过两天就已经不完整了。

他对自己的小玩具总是很爱惜,小时候还会给自己的小玩偶盖上小被子,每天如此,然后被碎衣嘲笑了,才不做了。

后来碎衣在林乱的柜子里发现,柜子里被铺了一层厚厚的毯子,间凹陷下去,形成一个很柔软窝窝,窝窝里有好几个林乱的小偶,排排躺着,盖着一张小手帕。

柜子壁上还开了进光通风的洞,成了一个很舒服隐秘的家。

碎衣有时候会玩玩具,他都是玩林乱的,玩够了就扔回去,林乱对那些不太喜欢跟一般喜欢的显得很大方,随便碎衣拿。

但是有些林乱心爱的小宝贝,碎衣拿一拿林乱就紧张的丢下手里的东西,眼巴巴的看着碎衣玩儿,就怕碎衣给他用力弄坏了。

为了在周烟面前显得听话,做个大方的好孩子,林乱是不会不许碎衣碰的,只是紧张兮兮的紧盯着,绞着衣角,一幅委委屈屈的样子。

周烟就觉得既好笑又有点心疼,就夸林乱听话,给林乱奖励糕点,林乱于是下次就还要卖力表现出大方的样子。

其实碎衣对这些不太感兴趣,相比那些带来的乐趣,反而是林乱的反应对他来说更好玩儿。

在战利品里,他对那些没见过的兵器跟刀剑更感兴趣,但他会把看得过眼的东西留下来,留着哄林乱开心。

就像那只怀表。

杨叔在看见什么的时候就皱起来眉头。

“主子,您——”

碎衣随意的摆了摆手,打断了他。

“我知道,大局为重嘛,您放心,我心有数,那就劳烦杨叔了,快些送过去。”

碎衣早就知道杨叔不喜他太亲近林乱,连带着也不喜林乱,说他样貌过盛,怕是祸害。

他是个老古板,虽然是个蛮族人,却是国子监出身,教条的很。

要碎衣说,什么祸国殃民的美人与欺上媚下的小人,不过是坐在高位之人禁不住诱惑,自己做的选择罢了,却偏要说什么精怪祸害一类。

人就是这样,惯会将自己的过错推卸到外物身上。

见碎衣不耐烦,杨叔叹了口气,应了下来。

他神色无异,岔开了话题。

罢了,就暂且忍耐一下,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

他是绝不会容忍自己选定的主公身边有这样不稳定的因素存在着的。

刚开始他并不在乎林乱,但是当碎衣逐渐会因为林乱而推迟计划与前进的脚步时,他就开始注意林乱。

他秉着一个臣子的本分去劝谏,但是碎衣我行我素惯了,敷衍都懒得敷衍,满不在乎就摆在表面上。

他是个忠臣这是无疑的,他追随碎衣,无关私欲,因为他在碎衣身上看见了一种新的可能性,他坚信着碎衣是能给自己的部落带来新生的人,他有预感,那将是足以流传千古的变革。

说不定,他们将结束四处流浪的野蛮生活,生活的像原人那样安稳、平和,人人都能吃饱肚子,而不必忍受严寒与饥饿。

为了这种新的可能,他将不惜一切斩断所有的阻碍。

自然也包括林乱。

他以为碎衣也许是少年心性,喜好颜色,毕竟那是鲜活的连他也忍不住为之犹豫不决的美,他永远都不会长久的注视着林乱,但那些一瞥而过的瞬间已经足够动摇人心。

这种动摇无关其他,只是人向往美好的本能,他不得不承认林乱是个很好的孩子,但是,这世界总是更多的偏向手握权柄的人。

动摇的是碎衣,沉溺进去的也是碎衣,而承担错误的是林乱。

他赌不起族人的未来。

英雄也不应该在这些东西之腐蚀了初心。

为此,即使承受碎衣的暴怒,付出他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他喝完药,吃完了绿豆糕,要抱一抱周烟。

心里不觉得害怕只有难过,但是很快又高兴了起来,他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好主意。

他拉着周烟咬耳朵。

“娘亲,我能要一个妹妹吗?”

周烟就笑。

林乱见周烟不应,犹豫了一下。

“那弟弟也可以,要乖一点儿的。”

周烟抱了林乱,脸颊贴上林乱的,有点凉,这个年龄的孩子不该是这样的,他们敢在冬天里赤着手去玩一整天的雪,永远暖和的像个小火炉,林乱正在一点一点失去生机。

周烟知道林乱是个嫉妒心很强的孩子,他连碎衣的醋都吃,时时刻刻都要霸占着自己的娘亲,碎衣在他小的时候,时常逗他说要去给林乱抱一个更乖的弟弟妹妹回来。

林乱一听就急,踹碎衣一脚,就啪嗒啪嗒跑到周烟那里,捉了衣角,乖巧的不像话。

他是在跟周烟说,你看,我多乖,没有弟弟妹妹会比我更乖了。

周烟意识到,林乱长大了,作为母亲,她不能让林乱担心。

于是她是也小小声的在林乱耳边说话。

“不要,我们就要林乱好不好,再养一个,家里会养不起的。”

林乱想严肃一点,但是他没有绷住脸,偷偷笑了,笑完又皱了眉头。

周烟接着摸了摸林乱的头。

“人小鬼大的,净瞎担心,娘亲啊,可厉害了。”

林乱在周烟怀里窝着,想了想,嗯了一声。

娘亲最厉害了。

碎衣也厉害,爹爹呢?他是将军,也很厉害。

就只有阿撒洛比较傻,但是他也厉害,他力气大的很,能把林乱举起了,打架肯定吃不了亏。

林乱就有点小失落,好像就只有他还是个爱哭爱朝娘亲撒娇的小废物点心。

虽然林乱一直相信,他将来也会很厉害很厉害,但是现在他没有时间长大了。

于是林乱就开始想他的小马跟喵喵了,小马一直有马夫照顾着,还有片草场可以跑。

只有喵喵,一直跟着林乱,跟着军队里吃饭,除了林乱什么都没有。

林乱小时候老是跟着周烟,他喜欢周烟,非常非常喜欢,比大多数孩子喜欢自己的母亲还要喜欢的多。

但是他再喜欢周烟也不会整天跟周烟腻在一起。

所以,林乱时常会觉得寂寞。

从那时候他就想要一只小狗,林乱会给它喂好吃的,会教它跟人握手,跟它玩你丢我捡的游戏,而它摇着尾巴,吐着舌头,整天乐呵呵地跟着林乱,时不时从林乱手心舔走一块点心之类。

周烟做活的时候,林乱可以抱着它,坐在旁边搭把手。

虽然喵喵现在大了点,林乱可能抱不动它了。

但是林乱从来没有想过这种情况,那只小狗还没有长大,而他已经跑不动了,跟不上它的脚步。

林乱这辈子,好多人承担着他的生命,照顾着他,他还是头一次,负担起其他的生命。

他依赖于他人活下来,被依赖的失去了依赖着的并不是不可以,林乱失去周烟碎衣苏凌然他们却不行。

那时候,光是茫然与害怕,都能将他压垮,更不要提自己生活这样的难的事情,他这么笨,什么都不会。

吃饭还挑食,生病了不会煎药,喝完药要吃点心。

喵喵也是一样,它因为林乱活下来,依赖着林乱生活,算起来,它还不满一岁,是个比林乱还小的宝宝。

林乱不是个称职的主人,他没有老是陪着小小,喂食也是心血来潮一阵,其余时间都是身边的侍女与侍卫照顾小小。

他以前不觉得心虚,总以为以后还要很长,他有的是时间可以挥霍,现在却感到愧疚,他不能对一个生命,这样不负责任。

他习惯性的去问周烟。

“我的喵喵怎么办啊?”

周烟心里有点难过,这孩子察觉到了。

“没事的,娘亲跟林乱一起照顾吧,你这孩子肯定会忘记给它喂饭的,娘亲帮你记着。”

“那娘亲你不要忘记了给它喂饭,它块头大,吃的有点多。”

“无碍,娘亲有钱,养的起好几只喵喵。”

林乱不放心的又补充道。

“娘亲,碎衣出去打猎的时候你让他带着喵喵吧,喵喵喜欢跑一跑。”

“娘亲带你去新宅子,那里大的很,有成片的园子,碎衣还圈了一座山头做猎场,跑的开的。”

于是林乱就放心了,他声音慢慢小了。

“娘亲我困了。”

“睡吧,娘亲给你看着灯呢。”

黑暗,有如同灵巧的猫一样在屋檐上行走,就像进入大海的鱼,一下子四散开来。

周烟自然不会忘记通知碎衣,出于一个母亲的细心,她还派人去给苏凌然去了信,附了太医详细的诊断与自己的见解,这世上,在毒上没几个能越过她去。

这毒妙就妙在,它之前悄无声息的腐蚀了人的身子,却不显一点迹象,如今一朝崩溃,所以的一切都展露在明面上,周烟一打眼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就是这样才更加绝望,她比谁都清楚,没有余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