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林家幼子(1/1)

话音刚落, 苏慢就听见瓷器碎裂的声音。

他垂着头,悄悄移了移视线,看见脚下的青色碎片, 那是将军最喜爱的一套茶具。

屋里一片寂静,苏慢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过了一会儿, 才听到苏凌然道。

“自己下去领罚。”

语气称的上平静,苏慢却松了一口气,用可以说是逃命的速度出了书房。

刚刚将军让他觉得有些心惊, 将军发怒了。

苏慢其实没做错什么, 他的主要职责是护送林乱到姜子瀚府上, 而他就算是在姜子瀚府内,也没有懈怠,他敢保证,就算其他人去, 也不能比他做的更好了。

他只是错在了遇到了这件事儿, 说白了就是倒霉了点, 虽然没有性命之忧,皮肉之苦是少不了的。

苏凌然不是圣人,恰恰相反,虽然有副温尔雅的皮子, 但他本质上还是个杀伐果决的将军, 骨子里都带着狠厉, 否则早就被那些豺狼拆吃入腹。

苏凌然不是什么善人, 也并不好说话。

他不会在自己亲子出了事儿的时候还宽容大度的饶过护卫, 这会让他的威信下降。

以后派去保护林乱的人也可能会擅自揣测他的意思,有意无意的可能就会怠慢些。

别说他发了怒,就算是苏凌然本身并不那么暴怒,为了以后保护林乱的人会更上心,他也会惩罚苏慢。

苏慢没有怨言,只是庆幸,庆幸林乱至少现在还好好的。

否则就不只是自己去领罚这么简单了。

屋里苏凌然砸了一套茶具,对着满地碎片满脸凝重的站了一会儿,才记起林乱还睡在里面的榻上,他一边用眼神示意下人退下,不必收拾残局,一边放轻了声音进了内室。

书房的内室没有床,只有一张榻供人稍作休憩。

苏凌然功夫底子好,进去的时候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林乱看起来也没有被刚刚摔东西的声音吵醒,只是身上的被子被推开了。

他除了盖着被子,还被苏慢用帐子裹着,像只蚕宝宝,也不知他怎么把被子给蹬开的。

苏凌然靠近了些,林乱脸红扑扑的,睡的很香,他跟苏慢连夜赶路,坐马车,根本就睡不着。

后来实在太困了,在马车里晃来晃去也睡着了,就是额头迷迷糊糊的在马车壁上撞了个红印子。

苏凌然看了那块印子好一会儿才控制着自己移开视线。

然后,他动作很轻的将林乱的头抱起来,将他裹着的帐子慢慢拿开。

林乱里面穿的衣服散开了大半,露出大片脖子,脖子上是成片的红痕。

苏凌然动作顿了顿,另一只垫在林乱头下的手臂已经紧紧握起了拳。

他接着将帐子揭开,解开林乱的衣衫看了一眼,松了一口气。

只脖子跟胸前有些痕迹,再往下就没有了,幸好,苏慢还不算是太没用。

林乱动了动,似是感觉到冷了,蜷起了身子,苏凌然仔仔细细的给林乱拢好衣服,又掖好被子。

看着林乱有些怅然。

自从他找到了林乱,就一直处于一种患得患失的状态。

虽然知道一切都已经不能改变。

但他还是一直忍不住想若是那时候找着了林乱会怎么样?

他想象林乱小时候的样子,怎么喝水,怎么笑,长个什么样子,会不会伸出手要抱抱,会不会偷吃糖果。

越想就越不能释然,越想就越觉得,自己原本是能拥有什么的。

他把林乱散开的头发理了理。

这样的孩子,小时候肯定也是个漂漂亮亮的小团子。

软软小小,他会把他放在肩头,举高高,逗他笑,林乱可能会淘气,会惹他生气,会朝他吐舌头。

而不是像现在,林乱连看向他的眼神都是小心翼翼的。

这让他觉得,他作为一个父亲是不合格的,但愧疚之,其实还有那么一点,只是一点,轻微的、小声的反驳。

那个细细的声音推脱着,这并不完全是我的错。

然而现在,苏凌然只觉得羞耻,就连现在,林乱在他身边,他都不能让他好好的,这只证明了他的无能。

林乱醒来的时候已经在自己的大床上了。

身上服服帖帖的,屋里也凉爽,他舒舒服服的蹬了被子,在床上滚了一下,翻到正央,四肢伸展开,眯着眼懒懒散散的打了个哈欠,惬意的很。

这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早膳要早早的备好,负责早膳的婢女将早膳热过了两遍,最后又叫人重做了一份,正借着热气温在锅里。

只要侍候过林乱的都知道林乱有赖床的毛病。

其实林乱醒是醒了,就是不起,非要躺到自己乐意才好,一不小心就错过了早膳,只好饿着肚子,等到午跟着旁人吃午膳,尤其是冬天,他能不吃东西,在被窝里躺一天。

从前碎衣在的时候,非要把他从被窝里拽出来,强迫他起来吃饭不可。

碎衣从不娇惯他,碎衣可能在某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退步,但他绝不会放纵林乱,他从小就在环境严苛的边塞长大,会走的时候就要靠自己过活。

边塞没有战争的时候,那里容许蛮族不受待见的小崽子去找点吃食,虽然他们只能在边缘徘徊,靠近不了内城,但八成的汉人见了都要皱眉头,不少还要拿起扫帚赶走,几乎过街老鼠一样,但总归有点活路。

碎衣有一半的汉人血统,比旁的孩子容易混进去,他小,在家里没人在意,又打不过旁的孩子,几乎日日都在边塞的街上游荡。

在他看来,力气跟体格比什么都重要。

小的时候还能装可怜骗点吃的,等到七八岁,长大了,就没几个人会同情了,如果没有一副好体格,就护不住自己的东西,也抢不来足够的食物。

碎衣潜意识里,好好吃饭,有把子好力气是比什么都重要的。

他也狠得下心管束林乱,让他早起,压着他去跑步,只要他觉得这对林乱来说好,他就会**的去实施。

碎衣了解林乱,他知道,林乱就是个得寸进尺的主儿,偏偏约束自己的能力接近于零,没人在后面赶着他,他就怎么舒服怎么来。

而且只要松了一次嘴,让他知道怎么能达到目的,他就能十分过分的一次又一次的越过你的界限。

但对付林乱,碎衣总是有法子。

而苏凌然不是个严格的父亲,他也许是个严厉的将军,但他永远当不了一个严父。

也许现在对林乱的娇纵也有补偿心理作祟的缘故。

他想着,他给林乱铺下平坦大道,留下足够的钱财,也就不用让林乱自己立起来,他想做些什么就做些什么,能做出些什么成就固然很好,做不出来也没什么。

林乱可以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而不是像他一样,不得不披上战甲,守住这万里山河。

所以苏凌然从来不对林乱加以管束,就算是他日日晚起,终日无忧无虑的玩乐,苏凌然也觉得没什么。

世人寒窗苦读,闻鸡起舞,所求不过是功名利禄,荣华富贵,一世安稳。

而林乱不求名,他只想快快活活的,苏凌然就由着他,左右自己还能护住他。

苏凌然想的很长远,一直长远到他死后林乱要如何度日,只要他安排好身后事,林乱就能做个安闲自在的富家翁。

那时候,苏夫人还在的时候,钟叔就笑着说,苏凌然当了父亲,一定是个溺爱孩子的父亲。

那时候苏夫人刚有身孕,他几乎日日回家,每次都带了精巧的小玩意儿,说是要留着给自己将来的孩子玩儿。

因为苏凌然,苏府在苏夫人刚刚有孕的时候就备好了一系列孕妇跟婴儿用品。

苏凌然与自己的同窗或者好友不同,他十分期待自己孩子的出生,而不像读书时候那些同窗好友一样,觉得这是女人的事儿,只让家人照顾,对自己的孩子也不甚在意。

提前准备的一些小衣服之类苏凌然更是看了又看,衣物都用的最柔软的料子,请的最好的绣娘,就这样苏凌然还不太满意,说这个太厚那个太薄,最后那个不好看。

苏凌然那时候青涩,没那么稳重,还是个毛头小子,往往是抽空就往家里跑。

午那么一会儿的功夫也要去,看一眼就要走,连衣服也顾不得换,所以就常常可以看见穿着战甲的小将军在夫人旁边,摆弄着一堆小孩子的玩意。

连苏夫人有时候都哭笑不得,钟叔则是常常担心,担心苏凌然教养出一个混世魔王,他看多了上京那些纨绔子弟的作风,信奉的是严父出孝子,

虽然说有些逾越,但钟叔有时候会想,如果林乱自小就在苏凌然身边长大,也说不定林乱会养成什么骄横的性子。

而林乱虽然没什么坏心眼,但他来了不过几日,就已经开始现了原形,虽然这里没有周烟让他有些恹恹,但这里也没有碎衣日日逮住他早起,也没人要他去学院。

他什么都不用做,要什么有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除了周烟不在这一点,简直是完美。

林乱刚醒不久,还想躺一会儿,就听见外头有人敲了两下门。

声音不卑不亢,只是淡淡陈述道。

“小主子,该起了。”

林乱抱着被子不肯应声,装作自己没有醒。

这些日子还没人叫他早早起来过,他知道,他不想起,就没人会硬是让他起来。

外面的人很耐心,依旧是不紧不慢的敲了三下,没有等到回应,又道。

“小主子,将军吩咐了,不能让您日上三竿才起。”

那人低下眉眼,将军这是要让小主子继承苏家,真正的继承,不光那些金银财物,庄子园子,还包括那支守着边塞的虎狼之军。

苏凌然想了一夜,姜子瀚大势已成,现如今朝上所有重要的折子都要送到他那里过一遍,他明目张胆的插手政事,就差个摄政王的名头了。

除非苏凌然反了,否则就绕不开姜子瀚,就算是没有姜子瀚,世事无常,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乱世,那有什么一世安稳。

人心难测,苏凌然思虑许久,还是要让林乱自己手握权柄,让别人动不得才是上上策。

他正当盛年,虽然这些年身上留了许多暗伤,时常有些小病痛,但再活个十几年还是没有问题的。

这么几年,足够他将该教的教给林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