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情敌(1/1)

任遥怎么也想不到,当初冯元郎与文旌之间还有这么一段过结。

“我就是犯浑,看不得文旌……文丞相当初总是那么一副清冷模样,再加上他不让你跟我亲近,我一时生气,就挤兑了他两句。”

冯元郎那灰暗的面容被窗框上的格子隔成一块一块的,显得愈加颓丧:“你知道我这个人,就是嘴坏,过后其实心里没什么的。当初文丞相去了北疆,失了音讯,我还担心了他许久呢。不然我也不会求着我爹派马队去北疆寻他,都是一块长大的,有什么深仇大恨?”

任遥没好脸色地隔着扇窗瞪了他一眼,心中登时五味陈杂。

文旌自幼便生得一副芝兰般的好相貌,又兼之天赋异禀,虽然没有正儿八经的门第出身,可任遥知道,若是他家中未遭变故,他的血统身世足以盖过这京中大半的世家勋贵子弟。

便是这样一个清风皓月般的公子,向来孤高冷傲,却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因为她而受过这等屈辱。

任遥知道,冯元郎说的那些话纵然他自己没放在心上,又或许换一个人也不会放在心上,但对于文旌而言,却是字字诛心。

他有他的清高与骄傲,怎受得了这般侮辱?

想到这儿,任遥不禁气不打一处来,剜了冯元郎一眼:“你心里当然没什么,出言不逊的是你,欺辱人的也是你,难不成你还会觉得难受委屈吗?我看呀你就是欠,二哥如今怎么报复收拾你都是应当的,你活该!”

“别呀!”冯元郎哀嚎道:“阿遥,咱讲点道理。当初就是我嘴坏,我不应当,可我也只是在嘴皮子上占了他点便宜,没真正地把他怎么着啊。可如今我家里落了难,我爹、叔叔伯伯姐夫们全被冲了军,我姐姐们也都被没入掖庭为奴,如今这惨状,若是文丞相还要再落井下石,依照他如今的身份地位,不出手便罢,他一出手我们家准是灭顶之灾。我当初的那点错不至于受这样的惩罚吧?”

他说的有道理至极,且当初冯家的确为找文旌而出过力,那个时候他们也不能未卜先知料到文旌有朝一日会荆门拜相,所凭的不过是两家的交情。

于情于理,冯家有难,他们都得帮。

可任遥那股气就好像梗在了心头,任多少冠冕堂皇的道理也难以消除。

她说不清确切是为了什么,好像是愧疚,好像是替文旌委屈心疼他,又好像……不全是这样。

如同一团麻絮,越理越乱。

任遥不禁感到烦躁,敲了敲窗边细棱:“好了,你快回去吧,这几天躲严实点,别在二哥眼皮底下晃,你家里的事我一会儿去给你问问大哥。”

冯元郎舒了口气,裹了裹棉袍,在窗外鼓鼓囊囊地朝任遥施了一礼,转身回去了。

任遥回来拿起绣绷子又刺了几针,心烦意乱得厉害,刺的也不得章法,便把针线放下,让冷香给她取来白狐大氅,披上去花厅了。

花厅里很是热闹,今日府衙的人来送来年的盐引。

曾曦照例要请他们到暖阁里品茶,又往他们怀里塞了不菲的银锞子,往年这些官差都是安然受之,今年却好像银子烫手似得,说什么也不肯要,连连推却,最后更是极其卑微地朝任广贤连鞠数道礼,仓促告辞。

挽留不住,曾曦拿着被退回来的银锞子,站在门口道:“这可奇了,咱们这儿莫不是成了魔洞鬼窟,瞧把他们吓得这个样儿,连银子都不要了。”

任广贤抚着胸膛咳嗽了几声,道:“他们是不敢要,咱们家今时不同往日了。”

任瑾站在一旁轻轻拍着任广贤的背,附和道:“京城上下谁不知文丞相的大名,那些皇亲国戚、世家勋贵全都被吓破了胆,生怕外面的清算会扯到自己身上,更何况区区盐政。”

曾曦恍然大悟:“他们是惧怕二公子的威视,态度才大变样。”

任广贤蹙眉道:“等这风头过去,曾曦你去府衙走一趟,带着厚礼过去,跟他们说从前怎么样儿以后还怎么样,咱们任家的商号向来本分经商,不沾官场,南弦是丞相,可咱们不会借他的势去狐假虎威。”

话说得很是大义凛然,可曾曦却觉有些过了,都是自家人,相互帮衬有什么不对?现成的丞相荫佑摆在这儿,何必往外推?

不料,任瑾却极为赞同:“父亲说得对。如今外面正在抓奸佞逆党,文丞相铁面无私之名人人传颂,咱们可不能在这个时候跳出来拖南弦的后腿。”他默了默,眼底闪过一抹晦色,再开口时已满是忧伤疼惜:“南弦能挣得今日的官位很是不易,北疆苦寒,这些年他定是吃尽了苦头的。他向来寡言,吃了苦受了罪也不会说,咱们都是他的亲人,得多疼着他些,不能想着从他身上刮油。”

这一番话切情切理,倒让曾曦不好再说什么了。

他一边应下,一边在心里想,这终归不是亲生的,中间总隔着一层……正转身要出去,却在屏风前止住了步,他望向那竹骨薄绢屏风后:“小姐。”

从官差在时,任遥就来了。

她听完了父亲和兄长的一番话,正目光涣散,胡乱想着心事,听曾曦叫她,才回过神来,从屏风后绕出来,朝着任广贤和任瑾施礼。

“其实也没有要紧事,就是冯家的事……元郎有些担心,又不敢来问大哥,所以我就替他来问一问。”

任瑾道:“这事儿我一直都放在心上,还请了……”

仆役恰在此时入内禀道:“陈侍郎来了。”

任瑾浅浅一笑:“我特意请了悯生去替我打听冯家小姐们的下落,可巧刚一念叨他就来了,还不快请进来。”

任瑾口中的悯生大名陈稷,官拜户部侍郎,说起来,他还是当年文旌在国子监念书时的同窗,文旌自幼一副清冷样子,不善与人交际,身边乏有知交好友,陈稷便算得上是其中一位。

他与文旌当年交情甚笃,后来文旌远赴北疆,下落不明,自然也中断了仕途。可陈稷却是一路平步青云,年纪轻轻便当上了四品侍郎。

文旌不在长安的三年里,陈稷时常来往任府,与任府的关系很是亲密。

曾曦亲自出去将他迎了进来。

陈稷正是弱冠之年,容貌虽比不上文旌那般倾华绝世,也是一副清秀干净的好模子。他言谈举止谦逊有礼,面上总是带着温和恰当的笑意,即便是对粗使的下人也没有半分架子,天生这样的人讨喜,任府上下每每提及他都是说不尽的称赞之语。

他先向任广贤执晚辈礼,又与任瑾施了平礼,才含笑看向任遥,“阿遥,许多日子没见,你可好吗?”

任遥敛衽,微微一笑:“多谢陈大哥关心,阿遥一切都好。”

看着两人之间你来我往,任瑾脸色微滞,隐溢出些别扭不快,但只若春风轻掠而过,被他迅疾掩去。

陈稷刚一坐下,寒暄了几句,便进入正题:“兰淑兄让我查证的事已有了眉目,因冯家获罪,冯家的几位小姐都被没入掖庭为奴,这种情况是很难有好去处的,多半是冷宫和浣衣局之类的。这冯家大小姐和二小姐都在浣衣局,倒是三小姐有些运气,因年纪轻又模样周正,被个不招待见的老太妃挑了去,在跟前使唤着。”

听到她们都无恙,任广贤和任瑾都舒了口气。

任瑾忙又问:“那依照悯生之见,若是想把她们从冷宫里救出来,可有法子吗?”

陈稷脸色一肃,缓缓地摇了摇头。

“那是掖庭,凡是宫人都在内直司挂了名的,若是想救,难如登天。”

他说得斩钉截铁,可任遥却不由得想起了那晚在任府门口正撞见皇帝陛下来找文旌。

看上去君臣关系很是亲密,若是皇帝陛下下令,就算是掖庭,也不值一提吧。

可她立马想起了在屏风后听到的父兄的一番言论,当即便把这念头打散。

又陪着闲谈了些题外话,陈稷便起身要告辞。临行前,他有些许顾虑些许羞涩地冲任遥道:“我在广胜巷新置办了宅子,刚把母亲接来长安,因我平时公务繁忙,无暇陪伴她老人家,阿遥可否替我去陪陪她老人家。”

任遥一怔,颇为谨慎地在心底思虑了一圈,笑道:“自是可以的。只是年关将至,家中琐事甚多,我可能走不开身,陈大哥如今官拜侍郎,来往应酬必然多,想来家里也是有许多事需要操办的。”

陈稷闻言,神色一黯,唇角噙着的那抹笑有些僵硬,“是,阿遥说得是,是我欠考虑了,那么便先告辞了。”

待他走后,任广贤冲任瑾道:“陈稷的人情不能欠,你得想个合适的名目把它还了。”

任瑾会意。他也看出了陈稷对任遥的心思,想到如今南弦就在长安,若是这样下去,凭南弦的敏感多思,迟早是会发现的。

这三年里陈稷与任家来往颇多,南弦又不在家,陈稷的这份心意若是揭出来,只怕南弦是要误会任遥的。

任瑾颇为忧心地看了一眼任遥。

任遥依旧一副清淡模样,好像凡事不过心,也不知愁。任瑾正在心里打趣她这妹妹的粗心,却听她突然说:“父亲和兄长不愿拖累二哥,才把这事托给了陈大哥,可你们有没有想过,若是二哥知道了,他只会觉得你们和他见外,没有拿他当自家人……依照他的脾气,嘴上不会说什么,心里肯定生气。”

“再说了,这府里人多嘴杂,哪有什么秘密,没准儿二哥今日下朝回家就全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给我留言啊,我从后台能看到并且都会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