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番外一·宁莲(上)(1/1)

山里空气有些潮湿,却很清冽。宁莲刚被宫女下了药,这一个月来身子很不爽利,行动总觉得四肢软软的,身上没有力气。

因着堂妹要来给心上人求远行的护身符,她们三人一同出发来大报恩寺。走之前贺兰玺想着要一整天见不到,回来得后半夜,又是荒唐不止。

临出门,男人给她系了荷包在腰侧,似是有什么想说,却看着她的脸,又忽然低头在她脖颈上轻轻咬了一口。

宁莲茫然片刻,反应过来:“殿下,我会和曼曼一起去求护身符的。”霍起有的,太子也会有。

他若想要当做是曼曼送他的……

宁莲心里有些涩然,但她知道自己没有立场和能力要求贺兰玺什么,所以只能自己压下这种感觉,强挤出笑容来拜别太子。

堂妹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心里对于去给她未来夫君祈福一事非常认真,那又懒又软的小姑娘,靠在马车厢壁上,竟然打定了主意第二天寅时三刻就要起,一定要给霍起求第一炷香。

宁莲心里茫然,虽然她也答应了去给贺兰玺求护身符,但是她只是觉得他想要,而她恰好能做到,便给他。

若论她自己,被要求早起上香也能做到,但要她自发去做这件事,她却一点也没想法。

这是因为,曼曼喜欢世子,而她其实……并不喜欢贺兰玺吗?

斜阳晚归,寺庙里的钟磐声像从竹叶间传来。瓢虫从叶根缓缓爬到夜间,“啪嗒”一声掉了下去,一个下午的功夫白费,又要重新爬。

大报恩寺在灵山里,因佛家的平和,并未建在山顶,但是进了寺庙,宽阔的道场香火缭绕,走大半个时辰出了后门,又能继续往山顶走,那是必须要经寺庙的。

因为身体不适,也没有这个诚心,宁莲并没有一座殿宇一座殿宇地拜过去,只去了大雄宝殿,拿了平安符就走。

被车舆送到女宾休憩的禅房后,看着叶子上的瓢虫爬了许久,宁兰和元馥还没回来。

整座禅房只有水滴的韵律声,毫无趣致。宁莲用竹叶尖戳了一下瓢虫的壳,看到它惊慌地缩起脑袋,也失了欺负它的兴趣。

她感觉身上还有些脱力,但山里空气绝佳,于是放慢了速度,沿着禅房到后山的路,边看风景边走向后门。

眼前的山茶花吸引了她的兴趣。足足开得有她脑袋那么大,黄色的花蕊金灿灿的,像全家人节衣缩食给她准备的去围场攀附太子的衣裙绣花。

一定显得很急迫、很不自量力吧。

就像这朵山茶,开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就算鲜妍美丽,又有谁会看到呢?

“莲儿。”

她沉思中听到这个声音,恍惚以为是幻觉。

“莲儿,你在想什么?”

宁莲猛地转头,身前男人穿着一身水洗的有些发白的藏青圆领袍,长身玉立,肤色白皙,依旧是温润的书卷气,但多了些坚毅。

宁莲因为身上没有力气,转身就觉得头晕,扶住茶树枝重重喘了两口气。

他递过温水给她,是他一路来大报恩寺路上喝的水。

宁莲没有接,也没有喝。

男人将水放到了她身边的枝桠上,解释道:“莲儿,你不舒服的话先喝一点水,我带你去找郎中。这壶水我没有喝过,你不用担心。”

宁莲闭目一会,总算缓过来些力气,她直视着他,残忍地问:“张昭,我家里人已经拒绝了你的婚约,你来干什么?你知道我现在是什么身份吗?”

张昭张开口似乎想说什么,结舌半晌,又闭上了嘴。

宁莲迅速绕开了他。

她的侍女怎么不见了?

她虽然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她感觉很不妙!

宁莲快步回到了禅房,还是没有看到侍女,幸好张昭只是远远跟着,并没有对她使出蛮力。宁莲进来连忙关上门。

她颤抖着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张昭的声音在门板外慢慢响起。

“莲儿,我知道你父母退了我与你的婚事。你们家悔婚了。”

“当时也很难受。后来知道你做了太子的侧妃。”

“我比不过,他能给你的,我给不了。我们家是商贾,不如你们家科举入仕,是我们高攀。出身,没有办法。”

“我本来想好好做生意,赚一点钱,也许做的东西好,以后能做皇商,还能给皇宫供器皿。”

“可是我做生意的时候听东宫的小厮说,你生了很重的病。我想……我实在很想知道你怎么样。可是我进不去东宫。”

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委屈又可怜。宁莲的手指抠着桌面,无意识发出“吱”地一声。

她烦躁道:“你现在看到了,我过得很好,没死,用不着你来号丧!”

男人沉默了好一会,似是有些被她伤到。

他慢慢问:“莲儿,你真的过得好吗?你还这么年轻,为什么行动起来这么虚弱?你的勃颈上为什么有咬痕?太子他,真的对你好吗?”

他想起宁莲退婚时和他说的羞辱他的话,忽然有些激动道:“莲儿,我比当时发达了,我也买得起绒布襦裙了,你不见我一面吗?”

“我一直忘不了你……你给我的感觉是无法替代的,太子他……会像我对你这么好吗?”

宁莲握住茶杯,眼泪落在了茶汤里,她控制不住自己哭的声音。

“是,太子对我不好。你看到了,我现在过得并不好,没有人珍惜我。我只是想要一个亲近自己的孩子……我咎由自取,你都看到了!你满意了?我活该,你可以滚了!”

男人正要再说什么,门外忽然传来说好的提醒声,黄鹂鸟鸣,三长一短,是让他走了。

张昭道:“莲儿,我必须走了。如果你愿意,今晚亥时在后山我们见面的那棵山茶树下,我带你走!”

宁兰与霍起正并肩走进禅房,只见堂姐的侍女神色古怪。

他们与张昭擦肩而过,宁兰连忙按住霍起的手。

“阿起,不要捉住他,就当做没有看见。莲儿也没有回应他的,对不对?”

霍起对于有男人要绿自己外甥颇为不满,且这让他也回忆起了自己险些被绿的经历。

他捉着宁兰的手放进怀里暖了一会,淡淡道:“那要看你接下来的表现。”

宁兰认为这就是允了!小手扒住男人的衣领抬头轻轻舔他,直接被抱进了禅房,呜呜求饶了好一会。

到了夜里,宁兰正趴在他背上看书,一抬头,发现霍起给贺兰玺写了一张小纸条,招来鸽子绑上去。

小娇花生气了:“阿起,你答应我的,怎么还告诉他!”

霍起伸手挠了挠她的肉下巴,虽然看着尖尖的很美,但是她骨相好,其实下巴是有肉的,挠起来手感实在很好。

“小傻瓜。那个男人就算知道宁莲来大报恩寺的时间,他是怎么串通东宫的侍从并不阻拦的?”

宁兰一滞。

霍起道:“与其让别人添油加醋,不如让阿玺自己来看。”

宁兰点了点头,她对堂姐是有信心的。

当初莲姐儿为了嫁太子,费了多少心力,现在好不容易侧妃的位置到手了,怎么会不珍惜呢。

宁兰倚靠着霍起,顺着开窗的缝隙看庭院里的萤火虫。

看着看着,她忽然发现有些不对劲。

莲姐儿的屋子里油灯是点着的,但是这么久了,为什么窗棂上一个人影都没投?

莲姐儿的屋子里,点着灯……但是没有人!!!

莲莲委屈,莲莲没有爬墙,莲莲冤枉啊!

宁莲身子弱,哭累了在床上睡了一觉,觉得不舒服醒来,眼前黑糊糊的,她被团成一团。

幸好手脚没有缚上,她戳了戳脸前,又伸了伸脚,到处都有什么东西约束着她。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是个黑色的粗布袋子把她套住了!

为什么要套她麻袋呀!

也许是看到她动了,也许只是因为时间快到了,宁莲忽然感觉头顶束得紧紧的地方被松开,她像个土拨鼠一样探出头去,她的侍女正将麻袋从她身上剥下来。

宁莲正要感激,侍女掏出绳子又把她两只手扭到身后绑住了。

宁莲:……

小宫女给美人打着灯笼,她眯着眼看了一会,好像是太子的另一个侧妃。

元露勾了勾自己的指甲,冷冷看着宁莲:“你不是每夜都要男人雨露才能有孕吗?今夜我帮你。”

宁莲愕然,元露她是……女孩子吧?

她没看错吧?

她不能……吧?

元露似乎也看出她心中所想,“嘁”了一声,淡淡道:“就凭你,还想给太子生长子?”

宁莲手上的结是个活结,绳子藏在树后,两人沿着树后的方向走去,只把她一个留在树前。

随着远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宫女手头的灯笼吹灭,元露和她的侍女都消失了踪迹。

宁莲又怕又委屈,抽着鼻子,她希望自己能憋住。

但是她憋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

张昭看到她哭了也有些慌张,他来的着急。

而且拐走太子侧妃……这是冒着巨大的风险,如果被发现,他恐怕再也无法活着回去见爹娘了。

宁莲手上的绳结被从远处一拉散掉,绳子也被人从远处小心的扯走。

绳子擦过草地,有沙沙的声音,但是被她的抽泣声掩盖了。

因为她真的来了,她愿意和自己走!张昭鼓足了勇气牵住她的手:“莲儿,谢谢你相信我!”

宁莲:……

宁莲总觉得怕怕的,虽然她想不明白,但是她觉得很不妙!

张昭觉得她体弱,走山路太辛苦,二话不说将她背在背上,向山下的马车狂奔而去。

山上虫鸣惊蛰,半人高的草叶划过张瑶的手臂和手背,但是宁莲被他背着,比较高,基本没有被划到。

宁莲不忍心,但不得不道:“张昭,我觉得我不能这样和你走。我并不喜欢你,而且我想做太子侧妃。”

虽然太子真的让她很失望。

张昭闻言,背着她的姿势僵了僵,低声道:“是吗?”

宁莲觉得他的声音说不出的古怪。她想跳下去,但是男人紧紧钳着她。直到马车边上,男人将她从车门推进去,宁莲握住车辕不肯进去。

张昭道:“莲儿,我为你背负了这么大的危险。你一点都不感动吗?”

宁莲道:“可是我就是想嫁给比较有权有势的男人,我有错吗?”

张昭问:“难道你嫁给太子只是因为他是太子吗?你就没有自己喜欢的东西吗?!”

宁莲道:“有啊,权势!让我们全家都能过得好的权势,和弘安侯府一样显贵的权势!”

远处山野的火把一支接一支连绵起伏地燃起。弘安侯府的嫡女、她的堂妹宁兰正被未婚夫君捂着嘴站在山脚下。

霍起放开手,宁兰愣了片刻,似乎是没想到她会说出“和弘安侯府一样显贵的权势”这种话来。

宁莲心里那种古怪的感觉终于得到了映证。

她也说不出这一刻是极度的恐惧,还是锤子终于落下的释然。

她垂下头去。都听到了,都看到了。

再也无法隐瞒。

她的心,她的嫉妒,她的不甘。

所有人都看到了她丑陋的一面。

想要攀龙附凤,嫉妒对自己一直很好的堂妹,根本没有感情,只是想要太子的地位……

宁兰怔愣了片刻,突然挥开霍起,走到旁边的阴影里,急切道:“不管怎么说,莲儿确实没有和这个男人走!她是忠贞的,这些话只是为了让这个男人死心!你们这样做是不公平的!”

公平?

宁莲看着宁兰旁边那个阴影处,男人往前走了一步,暴露在火把下。

那个男人,她的夫君,大梁朝的太子殿下。

五品官女的自己与太子之间,从来何谈公平?

此刻,他面色如夜色一样沉黑,眼里没有一丝温度。

贺兰玺伸手,利落挥动,对着身后的士兵道:“放箭。”

作者有话要说: (偷偷扒开门缝)

我……我……我回来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