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1/1)

宁兰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弘安侯府了。眼前是孔嬷嬷放大了的一张担忧的脸,她惊叫着坐了起来,腰腹有些痛,背后伤口却已经不怎么难受了。

“嬷……嬷嬷!我不在东宫了吗?堂姐怎么样?你怎么这样看着我!”

行竹听到声音打了帘子进来:“姑娘可好些了?”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宁兰嗓子有点生涩,咳了一声道:“还行,感觉怪怪的,昏过去时候老梦到有人砍我,怎么追世……也追不上。莲姐怎么样?”

孔嬷嬷道:“莲姐儿情况不太妙,东宫请的太医围了三天了。姐儿,余下的你可帮不上忙,先把自己养好。”

宁兰又问了几句宁莲的状况,想要去看她,又被孔嬷嬷按住了。

“这几日不得动,动要扯开伤口的。”

宁兰闻言,撩起外袍看了一眼,哪有嬷嬷说得那么严重。伤口很浅,几乎没有疤痕,感觉也不如何疼了。说来奇怪,她有感觉到刀口深戳进肉里的疼痛,应该许久才能养好,难道也是梦到的?

她稀里糊涂接过行竹递过来的海参猪蹄汤,因为病起胃口弱,油沫都被撇去,就是素白的汤水。

行竹道:“世子殿下送了祛疤的灵药来,侯爷不许收。后来是双儿在大少爷那讲了情,大少爷替世子偷带进来的,您可别和侯爷说漏了。”

行竹心里想,她们小姐毕竟是姑娘家,要是留了疤可不太妙,因此帮着大少爷传递了进来。她哪里知道,侯爷宁愿女儿留了疤找个门第低一点的文官嫁了,也不想和凉州霍家扯上什么关系。

孔嬷嬷转了转腕上深褐色的旧珠子,那是宁兰的祖母给她的,摩挲着仿佛感受到了老主人赋予她的责任。嬷嬷小声道:“姐儿,你那日怎么浑身是血被凉州世子抱了回来?虽然世子让人压下去风声,恐怕素日与你不睦的那两个要嚼舌根子了。女孩儿家,未出阁前还是谨慎。”

宁兰道:“世子……他爹爹向皇帝求旨,许我为凉州世子妃,及笄后便要降旨了。我恐怕快要出阁了。”

“难怪。”孔嬷嬷脸上疑惑散去,和她道:“今日前厅到了从凉州过来的客人,听说是凉州王和他的侄子,带着世子来做客了。我还疑惑两家有什么事要走动,果然是为这件。”

宁兰一愣,想起霍起在营帐里和她说的话。

她公公真的来提亲了!

孔嬷嬷又道:“听说路上走了八日。因为家里有贵客,又要到年关,章哥儿、术哥儿也从营里回来了!嚷嚷着想见一见未来姐夫、真正的将军。”

侯夫人为了生宁章、宁术这两个儿子,不顾劝阻,身子还没好转,便又怀孕,最后葬送在生小儿子那日。这事是家人心里的痛,虽然不怪两个小家伙,弘安侯平日里不愿见他们,将两人都塞到了远郊军营里,一年不许回来两回。

宁兰劝了很多次也没用。她爹爹虽然疼爱这个女儿,但是性格十分固执,对霍起的事情是,对自己的儿子亦是。

宁兰吃了点温软的东西,沐浴更衣,画眉点唇。弘安侯不情不愿在正厅摆了个屏风,也没叫人喊小姐来。隔着十万八千里,后面还没人,巴不得凉州王看不中,觉得太怠慢不适合做儿媳妇赶紧走。

婚姻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霍起今日敛眉乖乖坐在父亲身后,罕见地穿了一身鲜亮的衣服,给弘安侯拜早年。

宁兰收拾好,轻声走到屏风后时,便听凉州王道:“……其聪慧娴雅,为凉州贵族女子罕见。胆识身手,又是洛阳贵女无有,因此斗胆请弘安侯赐爱,令爱女与犬子皆为永世之好。若侯爷舍不得女儿,犬子也会常陪她来洛阳回门。”

胆识身手……凉州王是不是知道了她在东宫被戳的事情了?宁兰害羞。

她透过屏风望过去,凉州王虽年近四十,仍旧英姿勃发,不过三十多的样貌,精神矍铄,目光如炬。

凉州之主,又是犬子,又是赐爱,又是回门,话说到这份上,算是很给弘安侯面子了。

弘安侯道:“我膝下只一个女儿,不想嫁入夫家,只想要一个倒插门。”

凉州王:“???”

霍起轻咳一声。

就在几人面上神色异彩纷呈还未完全缓过来之时,弘安侯再下一记重锤:“所以女婿呢,我是对世子不太满意的。我心里比较想要的女婿是那种——”他抬手一指陪着叔叔来提亲给凉州充门面、听说事情不成准备抬脚走了算了的西海令:“我看霍宁不错。”

完全状况外的霍宁:“???”

凉州王:“……”

霍起瞥了自己小舅舅一眼,面上不动声色道:“侯爷是觉得我哪里不如堂兄,直言或许我也可以改。”

弘安侯道:“西海令年轻英俊,少壮有为,既有成熟男子的体贴,又没有翁婿烦恼。我的女儿与他成亲,不会有人给她委屈受。”

霍宁:???我哪里年轻了?英俊还行,哪里又体贴了???

年龄、家庭,这都是不能更改的事情。霍起总不可能为了娶妻,把自己亲人都杀了。弘安侯这番话听着在理,其实就是不满意他娶曼曼。

凉州王表态道:“弘安侯爱女如掌上明珠,若嫁入霍家,我与妻子亦会待她如亲生女儿,珍之重之,不能让她受到委屈。”

弘安侯不客气道:“如亲生女儿,终究不是亲生女儿,女婿还是倒插门的好。”

霍起几乎将手里的茶杯捏碎,他稳了稳心神,道:“侯爷可有问过曼曼的想法?她也属意西海令吗?”

霍宁没来由身上一冷,这个妖姬兔子祸害霍起和太子不够,还要来祸害他!

幸好弘安侯道:“我知道曼曼对你更中意些。不过她现在年纪还小,眼光做不得准,长大了自然会分辨,往后爱上霍宁也不一定。两人婚后日久,自然会甜蜜起来。。”

什么叫婚后日久?霍起皱眉。

“何况。”弘安侯老神在在:“婚姻大事,终究讲究父母之命!她母亲不在了,我就是她唯一的尊长。我老侯爷说让她嫁给谁,她就嫁给谁!”

宁彦在弘安侯身旁咳嗽了一声,小声道:“爹,曼曼已经到屏风后面了。”

弘安侯话音一梗,老脸微红,轻声辩解道:“你怎么不早和我说!”万一丢人了怎么办。

宁兰倒是没有当众让父亲难堪,她沉思片刻,对墨染招了招手。

不一会,弘安侯的小儿子宁术一身短打武袍,背着从军行囊,与这满室锦绣有些格格不入。他穿过大堂,侍女纷纷行礼。

宁术径自昂首走进正厅,见父亲与凉州王都在,上前行礼。

弘安侯心里再怎么不喜,毕竟是自己儿子,小半年没见,还是有些想念,低声问了他的进益,还算过得去。

弘安侯嘱咐了他几句要好好锻炼,在军营中沉下心来,宁术道:“爹,您说的对。我与哥哥在京都军营里整日学些花拳绣腿,进步太慢了。”

弘安侯心里升起不太好的预感。

宁术理所当然问:“能不能把姐姐嫁到西凉去,我也想去西凉当兵,做大梁最英勇的男儿!”

弘安侯抄起宾客座椅间的花几,任花盆碎散,泥土飞了霍起和霍宁一身,追着小儿子开始打。

西凉王给独子使了个眼色:这是什么家教?教出来的女儿会不会婚后家暴?

霍起捂住唇又咳了一声,站起身道:“岳父,术儿也是一心向好,您别太生气……”

“谁是你岳父!”弘安侯提着花架,一副还要打霍起的样子,走了两步强行忍住了。他转身对宁术怒目而视:“混账东西!你姐姐是弘安侯府最宝贝的!为了你个小兔崽子当兵,让你姐姐去和亲?你给我死了这条心,再提就打断你的狗腿!”

这指桑骂槐弄得西凉王尴尬不已,但他毕竟江湖日老,心态沉稳,脸上更是神色一点没变,道:“岳侯啊,对孩子温和一点嘛,长大总是需要个过程。术儿想要来西凉军队历练,我们是欢迎的。不论儿女亲家能不能做成,孩子有志气,我们还是要支持。”

弘安侯:呸!我儿子捏在你手上了,女儿还怎么看着?和我玩以退为进,看我的厉害!

弘安侯缓步走到椅子上,坐下,忽然伸手扶住额头:“哎,年纪大了,身体不太好,头有些痛。今日无法招待贵客了,诸位不如在侯府小住一夜,我们明日再谈?”

凉州王在洛阳又不是没宅子,来做客怎么可能就赖着脸皮住别人家呢?这便是潜规则里大家都心知肚明的逐客令了。等到明日再来,弘安侯完全可以称病闭门,此事一拖,便难成了。

凉州王起身正准备客套几句,先行离开再议,他崽子霍起一拱手,对弘安侯道:“恭敬不如从命,那就谢谢侯爷款待了!”

弘安侯:???怎么有脸皮这么厚的人呢???

霍宁一言难尽地吃着饭食,看着堂弟:“阿起啊……”你今日真是把凉州霍氏的脸都丢尽了。

凉州王倒是乐观,挟了几筷子菜,和他在凉州山高皇帝远做王爷吃得比起来差了些,但是想着弘安侯清廉,在吃食上应该是没有刻意为难他们,于是泰然自若地也吃起来。

他食不言、寝不语,吃了一会,放下筷子,道:“男人嘛,追求喜爱的女人,受点挫折也没什么。弘安侯舍不得女儿,咱们就愈发拿出诚意来。我这个做爹的难得见阿起死皮赖脸,做得对。脸面那些都是虚的,还是媳妇重要。要是他娘在看他吃瘪,肯定更开心。”

霍起:“……”他真的是凉州王与王后亲生的独子吗?

饭毕,侍卫进来通传,说弘安侯嫡子宁彦的一等侍女求见。

凉州王心下觉得奇怪,这是什么套路?但他无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挥手道:“传进来。”

尹双儿头簪碧玉,素裙薄妆,一身书卷气,以很难让人将她与江都那个衣衫轻薄、被豢养的瘦马联系在一起。

她眼神亦比那时正气坚定,入内先是礼仪周到地拜身,凉州王想,弘安侯虽然自己脾气暴,长子身边的丫鬟倒是知礼识仪的。

尹双儿跪在地上道:“奴婢本是流落命数,幸得侯女与世子搭救,在少爷书房伺墨。奴婢听少爷与老爷答话,老爷只是因不喜世子武将出身,恐在沙场征战,令侯女孤身无依,因此迟迟不愿应允。若世子能允诺不上战场,此事未必不成。”

霍起与父亲俱想到,凉州霍氏不上战场,恐怕不行。但知晓弘安侯顾虑在何处,便有了方向。

霍宁问:“你来这里,说这些话,不怕你们少爷罚你?”

尹双儿垂头又行了一礼:“世子与小姐与我有恩,不能不报,少爷亦会理解双儿的。况且……双儿此来,少爷也知道的,他只是左右为难。”

几个男人闻言心照不宣,又有些好笑。

霍起道:“江都之事与我不过举手之劳,姑娘不必如此客气。”他起身,示意沈厉将尹双儿扶起来:“舅哥那里,这些日子真是劳烦姑娘为我与曼曼言语了。”

他知道金银收买不了尹双儿,况且她在弘安侯府也不少吃穿。霍起吩咐人送了古籍孤本过来,又将她写的赋以自己文士团的人脉发印出去。

尹双儿自然更是觉得世子光风朗月,与自家姑娘十分相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