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1/1)

迎春、连翘的荆棘花束将畛湖旁长廊格成谈话的小间。宁兰和霍起走进了尽头那一格,一侧是香雪海,另一侧是晶莹湖水,远眺则是洛阳青要山脉如水墨浓淡泅染。

男人脸上没有什么特殊表情,看起来很放松。他望着远处的山川,眉目清淡。宁兰则抬一眼、垂眼、又抬一眼看他。

人说木兰山春看花山云海,冬赏岳顶霁雪、万顷玉树银花。然而这些令她惊艳过的美景,都不如眼前这个男人一般让她挪不开眼。

宁兰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心里突然有一点酸涩。

男人感官十分敏锐,不用回头也知道她在看自己,心情有些复杂。

她看自己……做什么?

他想起两年多前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太阳穴突突地跳。也许是被她从花团中走出的一瞬美丽迷惑了心智,明明知道不应该问,却还是着了魔般低声道:“为什么?”

宁兰正在出神地看着他,没有完全听清,想了想,应该是问自己为什么要今天送他礼物,于是乖乖回答道:“我的腿伤刚好,前两日无法当面去住处向殿下道谢。因此选了今天。”

她从袖子拿出一个小巧的盒子,双手捧上,向男人躬身行了一礼。

霍起的眼神从她的头发、脸颊、嘴唇慢慢划过。

宁兰一直很美,两年前是豆蔻枝头的清隽,如今是芙蓉半放的雍容旖旎,恰在清纯与完全盛开的分界,让人心神难定。

霍起接过木盒打开,赤红丝绒托着一枚铜制鸣镝,材质在他看来有些普通,花纹也有些粗糙,但是上面带了浅淡的兰草香气。

宁兰不好意思地朝他笑了笑:“殿下不要嫌弃呀。原来是做给自己木兰山骑马的鞭柄,因为受了伤,我一直没有用过,是新的。我看到殿下的弓箭也有鸣镝,也许会喜欢,于是这几日自己改磨成鸣镝作为谢礼。”

宁兰越说越底气不足,霍起的弓箭她见过,镶嵌的都是最坚硬宝贵的材料,光彩夺目,赫赫然如一把神器。

她自己磨的鸣镝太普通了,和他使用的比起来,好简陋,透着一股子寒酸。

可是要拿出霍起能看得上眼的东西,就算把弘安侯府翻个底朝天也难。宁兰不可能因为这样的事让父兄为难,所以想着他就算不用,但是能收到她的谢意也好。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已经在心里想了很多遍了,不要因为两人的悬殊而不舒服。可是今日当着男人的面这样拿出来,还是感觉很难为情。

宁兰垂下眼睑。也许是花太好看,他也太好看了。她今天突然失去了自己的平常心。

霍起握着礼物,心里想得却是截然不同的事情。

宁兰这几天早中晚都在皇后宫里抄经,其他贵女睡眠尚且不足,她腿有伤更应该好好休养,夜里居然还在给自己磨鸣镝。

一定很辛苦。想起她垂着小脸乖巧趴在案前熬夜,小手握着锥子一下下认真凿花纹的样子,都让他心里一滞。

他想摸摸她的头顶,甚至想将她抱在腿上好好安抚体恤,却知道她会不喜欢。

霍起叹了口气,她只是感谢救命之恩,没有别的想法。

就算有……也不是他以为的那种。

霍起心绪起伏,脸上却分毫不显。过了一会,他道:“我很喜欢,谢谢。”

宁兰从他脸上完全看不出喜欢,心里不由一阵失落。

她怔怔看了一会两人身旁的花团,平复了自己酸涩的情绪,认真道:“殿下前日让青药送来的首饰,我和行竹已经都查看过一次了。和她的看法一致,确实是鎏金缝口被浸了药。”

霍起道:“我正要和你说这件事,狮子黑的事,不一定是虞安安做的,你不必太过针对她。”

宁兰愣了愣,不可置信地问道:“针对?”

她一直想不明白,那日发生了这样羞耻的事情,所有人都进去时,虞安安绝望的目光在室内逡巡,第一时间为什么不是投向太子,也不是投向六皇子。

她最初以为虞安安在看自己,是找到了蛛丝马迹,其实有些心虚。但是当六皇子遮住她的眼睛,她微微侧身避开时,居然发现虞安安的视线一动不动,原来是投向自己身后的霍起的。

她为什么……要在这件事情上,那么在意霍起的看法?

他们两个之间,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关系吗?

霍起一贯是说一不二的地位,但是面对宁兰,明显有耐心得多地解释道:“我理解她做过许多让你讨厌的事情,怀疑她、教训她都是很正常的。岚烟馆的事情是你吩咐行竹做的,对吗?曼曼,那毕竟是女孩子的清白……”

“殿下是为了虞安安在问难我吗?”宁兰抬起头,无畏地直视他的眼睛:“因为侯女喜欢殿下,殿下也喜爱她,所以这样偏心她,是不是!”

宁兰最后一句话带着预将爆发的音量,霍起微微一窒。

他道:“曼曼,我没有偏心她。”

他顿了顿,仍是企图让宁兰跟上他的思维:“曼曼,如果这件事不是她做的,那么就意味着还有其他人想要伤害你。你不能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你要冷静一点。”

他轻声道:“而且曼曼,这不是你,不要让自己做这么不堪的事情。”

是她想这样吗?

她也曾经循规蹈矩,谨守本分做她的弘安侯女,从来没有针对过任何人,以为能平安平淡地度过一生。后来呢?

太子不顾她意愿取了她的发簪定她做太子妃,大婚当日谋反失败,她的家人什么也没做,全被杀了。

她的家人何其无辜,什么人也没有害,就因为她,落得满门惨死?

她曾经更从来没有针对过虞安安,虞安安却在她灭门被囚禁时骂她荡|妇,让人扒她的衣服……

宁兰眼眶红了起来。

在太子和六皇子面前落泪时,出于伪装,她眼眶从来没有真正红过。

但是这一刻,上一世死于非命、被女人折磨□□和这一世明明证据确凿霍起却反而指责她的委屈涌上来,宁兰忽然狠狠甩了一下手,将霍起手里的盒子打到地上去。粗糙的鸣镝从盒子里脱出,滚啊滚,落进了湖里。霍起一僵。

宁兰道:“霍起,你这么高高在上的人,永远不能理解我们活得有多难!你说我毁人清白,说我行为不堪。可是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我事先发现调换了纸条,那天躺在岚烟馆里被□□的人,就是我!虞安安有镇北侯府,有陛下,有魏贵妃,甚至有你为她周旋撑腰。可是如果这件事情发生在我身上,有谁会站出来为我说一句话?”

霍起只查到宁兰主动毁去虞安安清白,并无法追溯没有发生的“上一世”的事情。

但是男人的本能告诉他,如果是曼曼被脱去衣服横陈于岚烟馆,贺兰筹恐怕会亲自赴约。

想到贺兰筹会如何对待曼曼,他心里竟然也动了阴寒的杀机。

宁兰却深吸一口气,在感觉到眼泪要落下之前连忙转身快步逃出了花格。

宁兰不愿在霍起面前示弱落泪,但是出了花格,强忍的眼泪止不住掉个不停,匆匆走进无人的茶室。元馥不知去了哪里,行竹细细帮她擦去泪珠。幸好她本来生得白皙细腻,粉敷得很薄,擦了也没有色差。

好不容易等行竹收拾好,强迫自己不要去想,心里仍是委屈不已。

无论开不开心,总要装作无事参加宴会的。她带着得体的微笑向贵女们齐聚的花海桌席走去,正和林尚书的女儿含笑招呼,突然看到虞安安盛装从对面入场,大袖金凤熠熠生辉。她怔了怔。

虞安安在更早之前已看到了她。女人松开侍女扶着她的手,快步走到宁兰面前,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给了她一耳光!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这场变故。元馥正和六皇子从另一处花格走出,看到这一幕,呆了瞬息,突然尖叫道:“虞安安!你干什么!”

宁兰怔愣地看了他们一眼,耳中嗡嗡作响,眼前有些模糊。

虞安安道:“皇室为主,你为下臣。这是皇子妃赏给你的,好好收着!”

宁兰咬唇顺势往后退了两步,狠心将还未好全的脚踝又故意扭了一下,刺痛袭来,瞬间跌坐在地上。她苍白着一张脸抬头看向虞安安。

身旁精致月色衣衫闪过,冰雪浮幽。贺兰筹蹲下身,握住她的脚踝道:“曼曼,你还好吗?”

宁兰对他温柔地摇了摇头,轻声道:“我没事。”

再抬头,看到元馥被贺兰筹抛在原处,正怔怔看着她。

看到自己夫君对自己视若无睹,却对这个处处压她一头的女人当着所有人的面嘘寒问暖,虞安安完全失控了。她脸上神情扭曲,和上一世在花木堂羞辱宁兰时的神情重叠:“宁兰!你这个贱|人!勾引别人的夫君?你自己没有男人吗!你不得好死!”

霍起正从花格出来,他想了一会事情,再出来便看到宁兰被包裹在一片混乱中。

闻言,霍起沉着脸走上前正要开口,贺兰筹忽然伸手将宁兰打横抱了起来。霍起一愣。

贺兰筹心疼的眼神落在她白嫩小脸上红红的巴掌印处,真心无法掩饰。

宁兰则装作不经意越过贺兰筹的肩膀,看向刚从花格处走出的霍起。

就像他不存在一般,少女挪开了眼神。霍起的眼神却一直定定看着她。

太子刚入场,看到老六居然抱着宁兰,就要上前挑事,被霍起拉住。

贺兰玺急道:“小舅舅!”

霍起道:“不要和老六因为宁兰闹起来。对你对她都不好。”

贺兰玺气得咬牙:“这都忍那我还是男人吗?你没有喜欢过人,你不懂!”

霍起沉默了。

贺兰筹对虞安安冷冷道:“如果我没记错,你只是我的侧妃,不是皇子妃。”

他顿了顿,当着所有人,意味深长道:“何况,我还没有娶你。”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改惹三遍,担心两个宝宝会被骂。

两个小朋友还在成长期,三观互相影响,彼此的默契度也还刚开始培养。

虽然彼此吸引,但是他们的成长环境差别很大。世子比曼曼的性格更包容,但是他毕竟没有经历过上一世的事情,站在他的角度,他的曼曼这样对虞安安是不符合她以前的行为的,所以他会担心,会提醒她。

曼曼会对世子说自己这么生气,大家能猜到为什么吗:)

两个小家伙很快会去哄对方哒,大家不要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