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1/1)

仆人看文叔递了封信过来,谨慎地问:“这是何人写的信?”

文叔老老实实地说:“河道总督靳大人是我家主人的友人,我家主人知晓贵府老爷和总督大人相识,特意请总督大人写的引荐信。”

文叔本以为报上靳辅的大名对方应该马上开门相迎,谁料那仆人态度是客气了几分,嘴里却说:“对不住您,可是不巧,我家老爷不在家。”

文叔问:“敢问贵府老爷去到了何处?”

仆人笑笑说:“老伯,你可别为难我了,老爷们的事怎么会告诉小的?”

文叔无奈只能返回马车边,他刚一转身,就听见身后的大门“碰”的一声给关上了。

阿灵阿看着那扇门开了又关上,待文叔一回到马车边他便问:“怎么?李念原不在家?”

文叔说:“是,少爷,奴才问了,那人说他不知道他家老爷现在何处。”

阿灵阿问:“你可是把总督大人的引荐信给了他?”

文叔说:“给了给了,他还问了是谁写的信。”

阿灵阿撑着下巴没吭声,珍珍说:“不是说靳大人同他相识么,有靳大人的信他应当是不会闭门不见的,我看八成是真不在家吧。”

阿灵阿叹了口气,“这李念原还真能跑,前儿不在从淮安跑回了扬州,这又是跑哪去了?”他轻轻握着珍珍的手,“本想今儿陪你来走这一趟把这事给了了。”

珍珍笑着说:“好事多磨,反正这李念原的家就在这,他就算今日不在明日不在,总有一日也要回来的,跑不了他,过几日我自己再来一趟便是。”

既如此也没别的法子,阿灵阿让文叔驾车他们准备打道回府。

殊不知他们的马车刚一动,原先那扇关得死死的门微微洞开了一条缝,那仆人从门缝里看见马车走开了,这才拿着信一路奔回向内院。

在穿过假山,走过一片竹林后,踩着楼梯上了一栋二层的小楼。他候在一扇雕着兰花的门前恭恭敬敬地说:“老爷,刚又有人来寻你。”

一个浑厚又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屋里问:“都打发走了?”

“打发走了,都打发走了,只是那人拿了一封信来,说是河道总督写的。”

“你进来吧。”

仆人推门而入,他有些日子没到主人屋里伺候了,一进屋就着实下了一跳。屋子的中央三张五尺长三尺宽的紫檀木桌子首尾相接拼在一起,几乎占了这间书房一半的地,两个锦衣男子围在桌子前,低头看着桌上摊放着的一副长卷。

仆人嘴角一抽,得,他家老爷正在宠幸二姨娘呢。

桌子边站着的两个男子一个高,一个矮,高的那个精瘦精瘦,矮的那个体态敦厚,长了一颗好似土豆般圆滚滚的脑袋,一条半花白的辫子垂在背后。

这两人凑在一起到也是个风景,珍珍见了保准要说“这不是没头脑和不高兴嘛”。

那矮个男子头也没回,只动了动背在身后的手。

“信呢,拿来。”

仆人把信递上,十分识相地退了出去。李府上下都知道,他家老爷在宠幸二姨娘的时候最不喜欢有人打扰。

男子拿着信看也不看,就往旁边一扔,屋子里另一个高瘦的男子说:“李兄,这不是总督大人的信吗,你都不看?”

李念原头都没歪一下,眼睛一直盯着面前的画。

“不看不看,他靳辅又不会跑,又不是他本人来能有什么要紧的事,还是看画要紧,这幅《富春山居图》我可是千辛万苦花费巨资够得,我已经看过,九成九应是大痴道人的真迹,你也来掌掌眼。”

高瘦男子嘴角一弯,瞧着身边人的眼里含着一丝不为人所察的无奈和纵容。

“好好,看画,咱们先看画。”

两个人围着这幅画看了好半天才坐回太师椅上,李念原端起那碧水晴天的青瓷茶器,翘着下巴含着得意又炫耀的语气问:“徐兄,你看过了,这可是真迹?”

徐承志柔和一笑说:“嗯,念原先生的这一幅十有八九应是真的。”

李念原横眉毛竖眼睛地怼了回去:“什么十有八九,什么应是不是,这十成十是真的!这幅画要是假的,你那珍珑阁里一多半的宝贝那都是假的,没一个真的!”

徐承志急忙点头道:“真真真,你说得都对,你先瞧瞧总督大人的信吧。”

受不得徐承志跟老妈子一样的唠叨,李念原无奈把刚被他丢在一边的信拿了起来,他匆匆扫了一眼说:“哈,我就知道。”

徐承志问:“刚才来的是谁?”

李念原不屑地道:“还能是谁,新上任的巡盐御史呗,他赶这时候大老远的从北京跑来不就是等着秋收后就要伸手同咱们要银子,今儿是先礼后兵来了。”

徐承志道:“啊,原来是他。他毕竟是河道总督引荐来的,你不见不大好吧。”

李念原白皙的脸上那双圆滚滚的大眼睛一歪,横了他一眼。

“我就是为了躲他这才吩咐门房谁都不见,果然是被我料中了,这人还是来了。”

徐承志耐心劝道:“秋收后天妃匣那眼瞅着就要开工了,这一动那银子就跟水一样往外泼,少说也要二百万两,我还听说那河道总督最近想了个新点子,要开条什么中河,那就至少要四五百万两银子,朝廷才打完仗没几年,我看国库是填不住这位总督大人那个大坑的,要不北京的小皇帝这回专程派了巡盐御史来监收盐税。我看啊咱们今年比往年总要多交一成。”

李念原浅酌了一口杯中的极品龙井,满不在乎地说:“不就一成嘛,交就交呗,我全当散财消灾,买个清静自在。但钱我会给,人我不见,我不想见这群旗人老爷,这总不犯他大清国哪条王法吧,我就不信这叫什么牛咕咚的小小御史能把我怎么。”

李念原把茶器一放。

“好了,不说这些扫兴的话。你今儿可是有福,我这些日子又研究出几道蟹菜,一会儿螃蟹就到让他们拿新鲜的螃蟹做了,咱们配着三十年的女儿红,吃个痛快。”

牛咕咚.阿灵阿在摇晃的马车里打了个喷嚏。

珍珍说:“你感冒了?”

阿灵阿道:“不是,你闻着什么味没?”

他一说珍珍也是闻着了,好大一股子腥味儿。这又不是在渡口哪里来的腥味?

珍珍掀开车幔,只见一个车夫赶着一辆牛车同他们的马车擦肩而过,他两闻见的那股子腥味就是打那牛车上传来的。

牛车上摆了两个大箩筐,上头黑布盖得严严实实,也不知道里头是什么,只有水滴滴答答地从箩筐里滴到地上。

牛车从他们身旁经过后停到了李家大宅的偏门口,阿灵阿突然说:“文叔,停车。”

珍珍问:“怎么了?”

阿灵阿也凑到她身边去瞧那牛车。牛车的车夫敲了敲门,过了一会儿就有人从偏门里出来,把牛车上的两个大箩筐搬进了园子。

这下珍珍知道阿灵阿为什么让文叔停车了。

这李念原果然狡猾!河鲜不容易保存,死了后毒素在数小时内快速累积,很快就会发臭腐败。

李念原无妻无子,可是大光棍一条。他若是不在府里,李府买这么多河鲜是给谁吃?

牛车的车夫收了钱就赶着车往回走。阿灵阿对文叔说:“文叔,你且把那人拦下来问一问,他给李府送的是什么?”

文叔下车去了,过了会儿回来说:“少爷,那赶车的说送的是大闸蟹。他还说这李府的老爷极爱此物,每日给他十两银子,让他从渡口挑两筐好的送来。其中五对还另有要求,说是公母对半,公的要每只六两朝上,母的要每只五两朝上。”

阿灵阿一听都快气笑了。

“这小老头,装着不在家的样子,却让人悄悄地把好东西送进府里,自个儿躲府里偷吃呢。”

珍珍也笑了,“还是个大吃货,知道要一公一母一起吃,还知道要挑壮的。”

阿灵阿说:“成吧,让他躲,有本事在家别吃蟹啊!走,咱们这就杀他个回马枪。”

珍珍笑着扯住他的胳膊。

“哎,且慢,他既然是故意躲咱们,咱们就算这会儿杀回去,他装死缩在宅子里抵死不认在家,你又能怎么办?总不见得冲进他家去吧。就算咱们能冲进去,也难保他不会不要脸地翻墙对不对?”

阿灵阿一想也是,这李念原的狡猾和不要脸的程度实在超出他的意料之外,没准真如珍珍猜的,把这小老头逼急了,他能翻墙跑路。

阿灵阿撑着下巴想,他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把这只缩头乌龟给捉出来呢。

文叔愤愤不平地说:“少爷,您是举人老爷还是皇上亲封的轻车都尉、巡盐御史,哪有您一个官老爷上门去见一个商人的道理。这李财主实在是放肆至极,咱们就不能找这扬州本地的知府老爷告上他一状,让他把这李财主给揪出来,治他个不敬之罪?”

阿灵阿道:“文叔,李念原乃是两淮盐商里数一数二的人物,若是捉了他,那其他人以为皇上不是让我来收税是让我来抄他们的家,到时候他们一跑了之,那该怎么办?”

珍珍道:“文叔,用不着这么兴师动众的。”

她一对充满灵气的眼珠子轻轻一转,掩口一笑,“对付吃货啊,就要有对付吃货的办法。”

她说吧倾身附到阿灵阿的耳边一番耳语。

阿灵阿哈哈大笑,一把搂过珍珍的肩。

“你啊你,亏你想得出这么损的招来。”

珍珍眼神一动:“打蛇要打七寸,知其要害攻其短处,如此才能一击必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