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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截胡

建康城东青溪附近,素来是王公贵族居住之地,铺着青石的街巷干净整洁,宽阔敞亮。但再光明透亮的城区,也会有几条昏暗而偏僻的小巷。

沈凤璋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置身于这样一条漆黑幽暗的小巷中。

这种僻静狭窄昏暗的小巷素来是围堵欺负人的好地方。

几个大约十五六岁的少年,提着袍子下摆,对蜷缩在地上的少年用力猛踹。

“阿璋,你怎么还呆着不动?快来踹他啊!不是你说要来教训他的吗?”

看着那几人脸上恶劣而肆意嚣张的笑,沈凤璋有一瞬间的迷幻。一分钟前,她还在和死敌对峙,一分钟内,她走马观花见识了原主的过去和未来,一分钟后,她成为原主,正亲历一场施暴事件。

“算了,别理阿璋,我们继续。”穿着蓝色锦缎长袍的少年见沈凤璋站着不动,不耐转头,刚想继续对地上的少年动粗,抬起的脚却忽然定在半空。

【看明白了吗?那就是原主的结局。】冰冷的机械声在沈凤璋耳旁响起。

系统刚刚给她看了一部。和她同名的原主是中女扮男装的恶毒男配。中的男主是废后之子,因为宫廷斗争,从小流落在外。沈凤璋的父亲偶然认出男主,想效仿吕不韦获取从龙之功。谁料沈父刚把男主带回家,尚未安排好详细计划,就急病而亡。

沈家人都把男主当成沈父在外的私生子,沈凤璋也不例外。沈凤璋嫉妒男主天资卓绝,学什么都快,一直欺负、打压男主。男主夺回帝位后,沈凤璋被千刀万剐而死。

这个前期小可怜,后期吊炸天的男主,叫做沈隽,正是蜷缩在沈凤璋面前的少年。

【只要你完成系统发布的任务,不仅能够洗白自己,改变沈凤璋的命运。剧情结束后,还能回到三年前的现实世界。】

面无表情的沈凤璋在听见回到三年前的现实世界时,神情猛然一变。

【当真?】沈凤璋深黑的眼眸锐利万分。

【千真万确。但你别高兴得太早。在你之前,已经有十多个任务者失败。】一开始,这个任务在系统们看来再简单不过——助攻男主走上巅峰。男主有能力,只差机遇。任务者只要做好助攻就行。然而,那么多任务者全都被男主半途弄死,最快的一个只活了一个月就被男主折磨得崩溃退出。

沈凤璋没有露出任何退缩之色。她斩钉截铁抛出一个好字。

好字刚落,蓝色锦缎少年一脚踢在沈隽身上,与此同时,系统发布第一个任务,【叮!阻止众人殴打男主。】

事实上,就算系统不发布这个任务,沈凤璋也看不下去这么多人欺负沈隽一个人。

沈家人丁不旺,沈老爷子育有两子,沈父也仅有沈凤璋和一个女儿。沈老爷子过世后,沈父也于七年前病逝。当下嫡庶之分并不严苛,尽管原主是庶子,但作为沈父独子,她年仅八岁就承袭祖上爵位,成为始兴郡公。沈凤璋不喜沈隽,底下人看碟下菜,自然也苛待沈隽。

沈隽蜷缩在地上时,从袖管里露出的手腕格外消瘦可怜。

沈凤璋快步上前,一把拉开挡在面前的人,同时冲其他人厉声喝道:“住手!”

被沈凤璋扯得身体一歪,差点摔倒的少年满脸堆怒,“阿璋,你干什么?!”其他人也都转过头来看着沈凤璋,不解又不耐。

沈凤璋径直走到沈隽跟前,微微弯腰想去扶他,同时斥责,“你们打——”

话未说完,沈凤璋终于看清沈隽的长相。她稍稍一愣。

“——得好!”

沈凤璋精致秀丽的脸庞上露出一抹冷笑。下一刻她抬脚,朝着沈隽狠狠一踹!

沈凤璋踢下来的时候,沈隽就知道这一下不是等闲。他抬手一挡,尽管已经卸掉大半力道,但手臂上仍一阵钻心的疼。沈隽浅灰色的凤眼一翕,幽深的恨意一闪而过。他低垂下眼眸,面上流露痛楚,故意将不停颤抖的手臂搁在面前。

刚才还有些生气的几个少年见状,怒气顿消,哄笑起来。有人拍着沈凤璋的肩,“阿璋,长进了,今天懂的下狠手了。”

原主虽然总是带人欺负沈隽,但她毕竟是个女孩,亲自动手的次数不多,偶尔动手,也不会太狠。

沈凤璋知晓沈隽在故意示弱装可怜。他就是故意用原主的嚣张跋扈衬托自己的隐忍委屈。

里的沈隽是个戏精。他本身是非常天才的人物,过目不忘、才华横溢,还是个天生的权谋家。前期,他伪装出文质彬彬,温文尔雅的模样,待人接物真诚平和,凡是与他接触过的人,没有一个不承认他的优秀。后期,执掌大权之后,他深不可测的城府、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冷酷,性格中的独断,才慢慢展现出来。

沈凤璋不怎么喜欢沈隽的性格,看到沈隽的长相后,就更加不喜欢沈隽了。

朝身边几人笑笑,沈凤璋压下繁乱的念头,“算了,没意思,我们回去了。”

疯狂尖叫的系统警告声终于弱下来。

“不行。今天还没过瘾呢。”穿着靛青长衫的高个少年神情不满。他转身,想继续冲着沈隽打过去。

这一脚尚未落到沈隽身上,就被沈凤璋拦住。对上高个少年怀疑和不满的目光,沈凤璋镇定自若一笑,“今日到此为止。若是把他打死了,下次上哪儿找人去?”

系统警告声一下子拔高,刺得沈凤璋耳朵都快聋了。

高个少年觉得有理,疑色渐消,眉开眼笑跟在沈凤璋身后走出小巷,“还是阿璋你有成算。怪不得裴先生看重你。”

沈凤璋正在和系统说话,没听清高个少年的话,只略略一笑。

和那几人分别后,沈凤璋坐上等候在不远处的牛车。牛车慢悠悠地往始兴郡公府驶去。

【你刚刚在干什么?!现在还不掉转车头回去接男主?!】这么多任务者,哪个不是费尽心思和男主打好关系,哪有沈凤璋这样的。

沈凤璋拉开车厢壁上的暗格,给自己倒了杯茶。

【你急什么?我难道没有完成任务吗?阻止众人殴打男主?】

系统一噎,沈凤璋还真完成任务了。【那你为什么要踹男主?!你这样还能洗白吗?!】

掌心中的青白瓷杯在投射进来的光线下,薄如蝉翼,杯壁似是能透光。沈凤璋转了转瓷杯,声音漫不经心,【那就不洗白了。】

四周一下子沉寂起来,只余木质车轮转动着前进时发出的吱嘎声。

一片寂静中,沈凤璋反倒轻笑起来,【你放心,你布置的任务我会完成。】为了回到三年前,她一定会完成任务。

三年前的沈凤璋活得像玛丽苏女主,才貌双全白富美。然而一夕之间,她就从玛丽苏女主变成男频文里的退婚流未婚妻。

沈凤璋没想到自己还有个祖传的未婚夫。更没想到,退婚的时候,他们家和对方谈得好好的,一个月后,她那个突然变成商界精英,中医传人的前未婚夫竟然说他们家有眼无珠,退婚时故意羞辱他!

父亲的公司遭受各方围攻,半年内宣告破产。父亲突发心脏病而亡,母亲在去找人帮忙的路上遭遇车祸身亡。穿书前,沈凤璋迫不得已想要变卖父亲留下来的一项核心技术,用以保全一家子公司。她和收购方老总谈了半天,对方全程看不出半点诚意。一出老总门,她就看到老总对着前未婚夫点头哈腰。

不巧,沈凤璋的前未婚夫和沈隽长得一模一样。沈凤璋对前未婚夫恨意入骨。让她做任务可以,用委曲求全讨好沈隽的方法做任务,不行。

沈凤璋收回出神的目光,放下瓷杯,长呼一口气,如墨的眸子里冰冷刺骨,满是狠意。她一定要回到三年前,阻止一切发生,更要让那个人渣知道,什么才叫羞辱!

牛车缓缓驶入始兴郡公府。

始兴郡公府座落在青溪附近,正值四月,草长莺飞之际,周围风景格外秀丽,郡公府也显得气派十足。

老沈郡公在世时是朝中显贵。沈公年轻时追随太/祖武帝讨伐逆贼,后来当今至尊出镇荆州,沈公在武帝安排下辅佐年幼的至尊镇守荆州,平定蛮族叛乱。当年废太子弑父谋逆,也是沈公护送当今至尊入京登基。

当今至尊对老沈郡公信赖有加,这座郡公府是规制内的最高标准,构筑考究,豪华气派又不失精巧。如今的郡公府一分为二,一边住着沈氏长房也就是沈凤璋及其他人;一边住着沈氏二房。沈老夫人则住在正堂。

沈凤璋带着侍从回到她的景行院。

一见沈凤璋踏入景行院,惯常伺候沈凤璋,知晓她真正性别,对她忠心耿耿的婢女芳芷立刻迎上来。

她轻手轻脚替沈凤璋除去外袍,看着月白色外袍上沾染的污渍,忍不住开口,“郎君身份非同一般,有何事让黄钟那些侍从去办——”

沈凤璋止住芳芷的话头。芳芷什么都好,就是话多。她刚想说话,耳旁响起系统的声音,【叮!请给男主送伤药。】

即将脱口的话一变。

“芳芷,你去寻几瓶伤药,送到——”

【任务要求,亲自给男主上药。】

“算了,你把药给我,我亲自去送。”

换了身衣服,沈凤璋拿着药带人朝江伏院走去。

沈凤璋穿过精巧别致的长廊,走了会儿才见到江伏院。沈隽的江伏院在府中位置偏僻,有几分荒芜。院落里的草木没有及时修剪维护,乱蓬蓬疯长着。

她刚想跨进江伏院,忽然瞥见一道小巧的人影正登上小石桥朝这边走来。鲜嫩的鹅黄衣衫,在周围苍翠的草木中格外显眼。

沈凤璋停在一株海棠后,借着繁茂的枝叶遮挡住身形,摩挲着掌中药瓶,看着她的堂妹,二房的沈湘瑶小脸含笑,敲响院门。

“阿兄,我来给你送药。”

系统警报声迭起,【警告!有人想要截胡!】

想起剧情中瞧不起沈隽,对他不屑一顾的沈湘瑶,沈凤璋浅色的唇瓣微微翘起,漆黑的眼珠光芒流转。

沈湘瑶不是重生,就是穿越了。

锦上添花无人记,雪中送炭情谊真。

她同父异母的妹妹沈湘珮,不就是因为在男主被原主欺负时,阻止过原主,最终不仅在沈家遭受报复时全身而退,还成为男主心头白月光吗?

作者有话要说: 在放了超级久之后,这个预收坑终于被我开了。

暂时更想写这个,就把之前的预收换了一下_(:3」∠)_

——

阴狠狡诈,才华横溢,野心勃勃的男主x剑走偏锋,贯彻恶毒男配人设的女主

男女主皆非善茬

有女扮男装梗,仇敌变情人梗

每晚十点更新

架空,主要参考南北朝社会习俗

☆、送药

听见院门外的女声,正在处理手臂上淤青的沈隽剑眉一蹙。

江伏院唯一的侍从黎苗推门进来,“郎君,又是二房的三娘子,来给郎君送药。”沈家人丁稀少,长房和二房一同排辈。沈湘瑶还有一个已经出嫁的胞姐大娘子沈湘环,加上长房的二娘子沈湘珮,沈湘瑶排第三。

想起沈湘瑶,沈隽琉璃般剔透的浅灰色眼眸里露出点意味不明之色。从半月前开始,二房沈湘瑶一改以往眼高于顶的模样,常常来江伏院拜访他,言语行动间甚至隐隐带着点讨好的意味。

“去开门。”沈隽声音温润,然而不知想到什么,背对着黎苗的脸上,两点眸光如刀锋冰冷。

黎苗并未察觉自家郎主的真正情绪,他应了声是,快步朝外走去。放下衣袖,沈隽紧随其后走出屋子。

在跨出那道门的刹那,沈隽周身的冰冷如遇到骄阳的积雪,悄无声息消融干净,俊朗的眉宇间全是疏朗与温雅,此刻的他,既如一块温润的羊脂白玉,又如一竿在皎皎月辉下挺立的青竹。沈隽气质改变之快,让人不禁怀疑,那个神情漠然的沈隽是否存在过。

沈湘瑶站在庭院门口,看着穿过庭院朝她缓步而来的修长少年,下意识攥紧手中药瓶。

“阿兄。”沈湘瑶压住心底的紧张,扯出笑脸,抬步朝沈隽走去。

沈隽温声,“三娘子怎么过来了?”

听出沈隽声音中的熟稔,沈湘瑶心中略有欣慰。不枉她这段时间一直讨好接近沈隽,总算改变沈隽对她的态度了。

想到此,沈湘瑶脸上的笑容自然起来。她摊开手掌,将藏在掌心的白瓷瓶递给沈隽,“阿兄,我听说二兄今日又——”沈湘瑶的声音因气愤而难以继续。她深吸一口气,转移话题,“阿兄,这是我给你拿来的药。药效极佳,阿兄你快点上药吧。”

沈湘瑶笃定沈隽会接过瓷瓶。这段时间,通过她的不断努力,沈隽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拒绝她的帮助。谁料,沈隽不仅没有拿走她掌中的药瓶,反而抬起双眸,盯住院落外的一棵海棠树。

江伏院外有几株年份久远的垂丝海棠,枝繁叶茂,如今正值海棠花季,柔软垂落的红色花朵如醉酒少妇,玉肌泛红,娇软无力,姿态艳娇。垂丝海棠下,站着身着白衣的少年,她样貌精致秀丽,眉黑如鸦翅,长入鬓角,一双眼仿若上好的黑色云子,眸中生光,唇瓣殷红,似由揉碎后的海棠染就。

在占尽人间娇媚的海棠花映衬下,白衣少年姿容清丽,越发清逸决绝,超凡脱俗,如同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

注意到沈湘瑶眼中一闪而过的恐惧,海棠树下,沈凤璋唇瓣一弯,带起一个细小的弧度。看来,沈湘瑶是重生了。

里的沈凤璋虽然是恶毒男配,却达不到让人恐惧的地步。沈湘瑶想必是回想起原主惨死的情形。

沈凤璋猜得不错。一见到她,沈湘瑶就想起前世沈凤璋遭受千刀万剐时的血腥可怖情景。重生半月以来,她一直避免与沈凤璋相见。前世一直到死,沈凤璋都病恹恹,骨瘦如柴,面如金纸。今日一见,她才想起原来沈凤璋也有这般风姿俊逸的时候。

她既恨沈凤璋心胸狭窄欺辱沈隽惹来灾祸,又可怜她堂堂郡公,死得如此凄惨。不像沈湘珮,在沈隽的庇护下,享尽荣华富贵。

忆起前世,沈湘瑶微微瑟缩,愈发决心要讨好沈隽。

想到此,沈湘瑶满脸怒容,冲着沈凤璋怒声质问:“二兄,你来做什么?!难道还想来欺辱大兄吗?!”

不等沈凤璋开口,沈湘瑶冷哼一声,“二兄,你还是回去吧。我是不会眼睁睁看着你欺负大兄。”

察觉到沈湘瑶显而易见的敌意,沈凤璋瞬间明白她这位重生的堂妹已经打算好把她当做讨好沈隽的踏脚石了。她瞥了眼站在沈湘瑶身后的沈隽,沈隽微垂眼眸,一副寄人篱下默默忍受的模样。

装模作样。沈凤璋轻嗤一声,压住因为同一张脸而生出的仇恨,转而看向沈湘瑶,牵动唇角轻轻一笑。

那笑看在沈湘瑶眼中,恍若夤夜中初绽的优昙,清冷而素净。她一时竟看呆了,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沈凤璋说了什么。

“你脚下踩着始兴郡公府的地。整座始兴郡公府都是我的。我想做什么,你有何资格拦我?”

沈凤璋刻薄尖锐的话语与她出尘清透的外貌形成极大的反差。

沈湘瑶顿时面红耳赤,心窝里羞愤地燃起一团火,烧得她说不出话来。

“不过,三娘子大可放心。我和三娘子一样,只是来送药的。”沈凤璋说着,从宽大的衣袖下伸出右手,晃了晃捏着的细颈青玉瓶。

沈湘瑶内心的愤怒一瞬间化为恐慌。她不敢置信紧盯药瓶,双目下意识睁大。

难道沈凤璋也重生了?!

好在,接下来发生的事让沈湘瑶确定她肯定没有重生。

沈凤璋越过自己,径直走到沈隽身边。

看着眼前的细颈青玉瓶,沈隽客气又疏远,“多谢郎君。”他说着,伸手去接青玉瓶。谁料却拿了个空。

来了。沈隽早就料到沈凤璋绝对不可能这么好心来给他送药。

沈隽虽然瘦,身量却很高,比沈凤璋高近一个头。他微微垂下眸,对准面前少年的眼。那双幽黑的眼眸一如既往流露着恶意。沈隽把涌起的厌恶藏到心底,浅色的眼眸沉静地看着沈凤璋,仿若一竿挺拔修长的青竹,默默承受着狂风骤雨的击打,却始终保留着韧性,不肯摧折。

沈凤璋晃了晃青玉瓶,盯着沈隽的眸子里闪过明晃晃的捉弄和恶意,“不如这样,干脆由我来给大兄你上药。”她说着,伸手去捉沈隽的右手。

沈隽身子一偏,坚定婉拒,“多谢郎君。郎君把药留下就好,不敢劳烦郎君上药。”

“我若是把药给你,你会用吗?”沈凤璋抛了抛青玉瓶,朝着沈隽喊了声黄钟。

几名身强体壮的侍从径直冲进江伏院,朝着江伏院的主人奔去,来势汹汹。

侍从们抓住沈隽胳膊,强行将他按倒跪在地上。沈隽竭力挣扎,却徒劳无功。

“大兄!”“郎君!”

沈隽侍从黎苗满脸愤怒,他冲到沈隽跟前,试图解救自家郎君,却被人高马大的侍从一把推倒在地。

沈湘瑶被突如其来的这一幕惊住了,反应过来后,怒视沈凤璋,“二兄,你太过分了!快点让你的人放开大兄!他是我们兄长!”

“兄长?”沈凤璋勾唇而笑,丰神俊秀,“我可没有他这个兄长。”她说着,走到沈隽面前,缓缓蹲下。

沈凤璋抓起沈隽的手腕,把他的衣袖粗暴地往上推,裸/露出来的小臂有一大块发紫的淤青。看着这块淤青,沈凤璋心里倒是生出一点点愧疚。毕竟害她家破人亡的并不是沈隽。

然而,抬头看到沈隽那张脸,那一点愧疚又立马散去。

沈凤璋举起青玉瓶,认真地询问沈隽,“你说,这里面是伤药?还是能毁掉你手臂的毒/药?”

话音刚落,她就察觉到被她抓着的手臂一瞬间肌肉绷紧,而沈隽眼底翻起一阵怒火,随后又强行将怒火压制下去。沈凤璋轻嗤一声,相信沈隽这回绝不是在演戏。

沈隽忍着被沈凤璋碰触的厌恶与恶心之感,看着她拔开瓶塞。他相信沈凤璋胆子还没大到这地步。

果然瓶塞一打开,药油味道扑鼻而来。

沈凤璋胡乱在淤青上倒了点药酒,随后塞好塞子把青玉瓶往沈隽怀里一扔,拍拍双手起身。脸上笑意消失后,沈凤璋显出几分倨傲,仿若高踞云端、目下无尘的仙人。

“你放心,这是好药。毕竟——”她顿了顿,眼中流露的恶毒一瞬间冲淡周身的清灵之气,“你快点好起来,才能继续被打。”

话音刚落,沈凤璋干净利落地转身离去。一身白衫的她,宽衣博带,消失在绿树掩映之中,让人无端联想起天人登仙。

一旁的沈湘瑶望着沈凤璋的背影,难掩吃惊之色。上一世她只知道沈凤璋欺辱沈隽,却不知具体情况如何。现在看来,沈凤璋死得真不冤。

沈凤璋带人撤走之后,江伏院只剩下沈隽主仆以及沈湘瑶。沈湘瑶虽然想抓住此次机会关系再进一步,但见沈隽一瘸一拐起身的模样,不敢多留,匆匆痛斥沈凤璋几句后,便决定告辞。

沈隽在黎苗的搀扶下,一瘸一拐走向屋子。

“奴去给郎君打点水来。”黎苗带着怒气转身离去。

沈隽坐在木椅上,看着掌中的青玉瓶,眸光冰冷,慢慢用力握紧瓶身。

滴滴答答的药油掺和着碧绿色的粉末落在地上。

沈隽拿起一旁的软布,擦干净右手手掌。没有人知道,沈隽天生神力。别说是四个侍从,哪怕再来八个,十个,都制不住沈隽。

只是眼下自己还要依靠沈家的权势隐藏身份,找到入仕机会,杀死仇人,夺回属于他的东西。

然而,总有一天,他会让沈凤璋……沈隽合上眼,掩去眸中寒芒。

另一边,走出江伏院的沈凤璋忍无可忍,终于冲着不停发出刺耳警报声的系统呵斥了一句。

【闭嘴!】

系统简直要崩溃,【你不赶紧弥补以前的事?还故意羞辱他?你是想死吗?】

沈凤璋大步朝前走去,宽大的袍角在身后翻飞,她面无表情冷笑一声,【你傻吗?有人一直欺负你,突然态度大变,开始讨好你,你会觉得对方是真心的吗?】

【只要我完成任务,用何种方式完成与你何干。】

系统顿住,【那你未来的结局——】

沈凤璋早就打算好了,里原主身患不治之症,没过两年病发,差点一命呼呜。原主拖着病体,又痛苦得苟延残喘两年,撞上沈隽篡位登基,惨遭千刀万剐而死。沈凤璋打算等到病发,直接死遁下线回到现实世界。反正原主的剧情在病发后也没什么,只剩下惨死让男主出气。

不等沈凤璋把她的想法告诉系统,一道悦耳的女声打断她的思路。

“二兄。”

沈凤璋抬头,不远处站着一个上穿碧色大袖衫,下搭丹碧纱纹双裙的年轻少女,正是原著中沈隽的白月光沈湘珮。

☆、郑氏

沈家人模样都好,沈湘珮也不例外。她生着一张小巧的鹅蛋脸,蛾眉皓齿,一身翠色裙衫,衬得她肤若凝脂,清丽脱俗,身上饰品虽不多,却件件是精品,仅作为耳饰的白玉铛,便价值连城,足够普通三口之家一年嚼用。

沈湘珮是沈父嫡女,其母出身江东大族会稽虞氏,是虞氏三房嫡幼女。虞氏当年嫁进沈家时,嫁妆丰厚,珍宝无数。沈父死后,虞氏把所有心力放在唯一的女儿身上,宠爱万分。

幸运的是,在虞氏的宠爱下,沈湘珮不仅没有养成嚣张跋扈的性格,反倒十分出类拔萃。

“二兄,你是不是又去欺负大兄了?”沈凤璋从江伏院方向走来,沈湘珮就猜到她肯定又做了什么。

她柳眉紧蹙,俏脸紧绷,“二兄!你除了会欺负大兄,还会什么?!”

沈湘珮性格要强,一直以贵女标准严格要求自己,不肯落于人后。她也确实优秀。时下世人看重门第,士族地位崇高,沈氏只是寒门,沈湘珮却能与一等世家琅琊王氏之女并称建康双姝。

相比之下,沈凤璋表现平平,远远及不上那些高门士族之子。有些贵女看不惯沈湘珮,总喜欢借讥诮沈凤璋来嘲笑沈湘珮。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沈湘珮收敛怒色,很快恢复以往的优雅高贵,淡声劝道:“二兄,袁家六郎君只比二兄年长两岁,却已起家秘书郎。二兄也该有所长进,早日迈入仕途,而非仍如稚童一般,整日只知嬉笑玩闹,更不该仗着身份整日欺辱大兄。”

任谁听到这样训斥的话,都不会开心,原主也不例外。不过她一直觉得沈湘珮是为她好,加上确实觉得自己不如沈湘珮,每次都忍让接受。

原主看不明白,沈凤璋却一眼看出沈湘珮话语中藏着的轻视。念及原主,沈凤璋心中火气渐消。毕竟是原主疼爱的妹妹,这一次她不想计较。

沈凤璋学着原主的样子,温和地笑笑,“二娘你放心,我会打算好的。”

“最好如此。”沈湘珮微微颔首告辞离开。

走出几步远之后,跟在沈湘珮身边的侍女忍不住开口,“娘子何必对小郎主说这些。娘子一番好意,小郎主每次面上应和,实际上哪里改过?”

“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我与二兄血脉相连,他好沈家才好,我也好。”

初春的微风吹拂起沈湘珮翠色的纱裙裙摆,衬得她灵动清丽恍若林中仙子。哪怕伺候了沈湘珮许久,侍女依旧被这副画面惊艳到,一句“如果小郎主不是娘子兄长就好了”脱口而出。

“慎言。”沈湘珮厉声。

侍女一时犯倔,不肯住嘴,“奴哪里说错了。娘子这般仙姿玉容,若是生在琅琊王氏、陈郡谢氏,哪怕是夫人娘家会稽虞氏,都不会像现在这般辛苦。”侍女越说越心疼沈湘珮,愤愤不平,“因为小郎主,娘子受了多少讥诮!就算是大郎君,也比小郎主好!”

想到大郎君,侍女遗憾又惋惜。大郎君才华横溢,性情疏朗,文质彬彬,不管是他们这些下仆还是外面见过大郎君的人,没有一个不承认大郎君的卓越。就因为大郎君是外室子,不得不承受小郎主等人的欺辱。

顺着侍女的话,沈湘珮心里也冒出一阵不舒服。她想起自己白日里参加宴会时听到的闲言碎语,一时竟也忍不住怨自己为何会有沈凤璋这样一个汲汲营营的兄长,整日只会跟在萧九郎、谢七郎等世家弟子身后,讨好那些世家弟子。

“行了!”沈湘珮遏住思绪,冲着侍女厉喝,“此话休要再提!”

沈湘珮一路沉着脸,回到她的院子。

……

沈凤璋自然不知沈湘珮与侍女的一番交谈。她带着人回到景行院,刚想传膳,便听见门外有声音响起。不一会儿,芳芷掀开门帘走进来。

“郎君,郑娘子身边的绿珠过来,请您过去。”

芳芷口中的郑娘子是原主的生母。

一听到郑娘子三个字,尊敬和孺慕涌上沈凤璋心头。沈凤璋惊讶于原主对生母的感情,换上外衣,跟着绿珠朝郑氏所在的静皎院走去。

静皎院景色秀美,院落外设有假山与小湖。一踏进院子,更是处处精致。沈凤璋一路走来,再次感受到原主对生母感情深厚。在原主印象中,郑氏对她也极好,总是殷殷教导她,希望她能出人头地。

怀着对郑氏的期待,沈凤璋掀开轻纱帘栊,一阵清幽的熏香气息扑鼻而来,身穿绛色裙衫的少妇端坐在红木榻上。

“来了。”拨完银炉中的香料,郑氏转头看向沈凤璋。

对上郑氏的眼睛,沈凤璋有不好的预感。郑氏眼眸清亮如冰凉的潭水,不是一位母亲该有的眼。

果然下一秒,郑氏开口,透着几分兴师问罪,“你惹二娘子生气了?”

沈凤璋否认。

郑氏接过侍女端来的茶,啜了一口。

“那为何二娘子今日沉着脸回院子。她只在半路上遇见过你。”郑氏放下茶盏,目光锐利。

听着郑氏咄咄逼人的语气,沈凤璋脸上笑意渐收,她站直身体,定定看着郑氏,“姨娘既然认定是我惹二娘子生气?又何必多此一举询问我?”

“你这是什么语气?”郑氏一掌拍在小几上,震得茶盏一晃,“莫非我还说不得你了?”

她冷哼一声,“我往常是怎么教导你的。二娘子是你唯一的亲妹,她年纪小,你作为兄长就该多让着她,多疼爱她。你倒好,不仅不给她长脸,反倒还气她!”

随着郑氏声音响起,沈凤璋脑中忽然飞快闪过无数画面。画面里郑氏不厌其烦,谆谆叮嘱她要好好照顾妹妹。

然而实际上,原主只比沈湘珮大了一刻钟而已。

郑氏还在指责沈凤璋。她早已习惯沈凤璋对她的顺从,一时竟未发现沈凤璋眼中眸光越来越冰凉。

郑氏停下之后,沈凤璋看着郑氏,轻笑起来,“短短几句话,阿姨你三句不离二娘子,我踏进静皎院这么久,不仅没有茶,连矮凳都没一张。”

沈凤璋声音温和,说出的话却让周围仆从心里一颤。

郑氏眉头一皱,“你这是在怪我?”怒意浮上她的面容,郑氏刚想训斥沈凤璋越来越不像话,就听到沈凤璋继续温声道。

“不敢,我只是不知,我和二娘子,到底谁才是姨娘亲子。”

沈凤璋不过是为讥诮郑氏的偏心,谁料话音刚落,却见郑氏陡然变了脸色。

下一刻,她恢复镇定,满脸堆怒挥退左右仆从。

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郑氏、沈凤璋与郑氏陪嫁过来,极为信赖的一名老妇人。

“郎君,你怎可这么说娘子。”老妇人郑媪端着茶盏走到沈凤璋跟前,声音慈祥,“娘子这么做,也是为郎君好。”

郑氏冷哼一声,“不用和她说。我的一番良苦用心她懂什么!”

沈凤璋无视郑媪的茶,站在原地,静看郑氏和郑媪两人一唱一和。

郑氏见状抚着胸口,气到面色发白,“你能过上如今这样的生活,难道不是我为你谋划来的?我费尽心思替你遮掩性别,整日担惊受怕。若不是为了你,我这条腿会留下伤吗?早知你长大后这般狼心狗肺,十二年前,我就不该去寻你,让你跑进山里去!”

十二年前,沈家女眷去寺庙上香,照看孩子的仆从一时疏忽,在后山弄丢了沈凤璋。为寻沈凤璋,郑氏右腿受伤,因救治不及时,痊愈后走起路来会有点跛。

十二年来,但凡郑氏提起这事,原主内心都充满内疚与负罪感。换做原主在这儿,只怕诚惶诚恐,赶紧认错。然而沈凤璋却只是淡声回道:“姨娘放心,你的所作所为,我都铭记在心。”

郑氏眉心微蹙,又立刻松开,“行了,我和你说这些也不是要你记在心里感激我。你自个儿过得好,我也就心满意足了。”她抬手掩唇,作势打了个哈欠,“我也乏了,你且去吧,记得别暴露了自己。”

沈凤璋走后,郑氏脸上的倦意立刻被收起来。她眉眼肃穆,静坐着,空气一时沉寂凝滞起来。半晌,她长呼一口气,将郑媪召到面前,拧着眉不安揣测,“郑媪,你说沈凤璋她应该不会知晓了什么吧?”

郑媪递过茶盏,劝慰,“娘子放心,郎君不过是一时气话。”她停顿一会儿,再次开口,“不过娘子合该注意一些。就算是两个亲生孩子,也该一碗水端平,更何况小郎君和二娘子并非同胞兄妹。”

郑氏眉眼间窜上一股郁色,又显出几分不甘,“我知道了。”她握紧手掌,又松开,吐出一口浊气,近乎发泄一般,“郑媪,把药给她送去。”

沈凤璋前脚回到景行院,后脚郑媪也带着人走了进来。

“郑媪还有什么事吗?”沈凤璋坐在上首,垂眸看着站在下首的郑媪。

郑媪朝左右看了眼,屋子里的仆从立刻鱼贯而出,连站在沈凤璋身边的一等婢女芳芷也不例外。

沈凤璋见状,眉心一跳。她这个主人尚未发话,郑媪一个眼神就能让伺候她的仆从听令。

再次开口时,沈凤璋声音里带了点冷意,“人都退下去了,郑媪总该告诉我,你此行的目的了吧。”

面对沈凤璋的不客气,郑媪布满皱纹的脸上依旧慈爱,“奴是为郎君好。奴是来给郎君送药的。”她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只小巧的檀木盒。

见到檀木盒的瞬间,沈凤璋脑中浮现起一连串痛苦的记忆。

她接过檀木盒,盒中躺着一颗杏核大小的白色药丸。苦涩的药味混杂着幽幽檀香冲入沈凤璋鼻尖,让她几欲作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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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凤璋不动声色地开口,“半月前不是吃过了吗?怎么又要吃?”

郑媪神色慈祥,“小郎君如今年纪大了,半年一颗已经不够。”

合上盖子,沈凤璋抬眸看向郑媪,“既然药已经送到,那我就不留郑媪了。”她刚想喊芳芷进来送客,就听见郑媪语气慈祥,“小郎君现在就把药吃了吧。奴好把盒子拿回去交给娘子。”

砰的一声巨响,檀木盒在地上滚了两圈,最后停在郑媪跟前。

沈凤璋整张脸冷得能掉冰渣,眼眸凌厉得让人不敢直视,“你算什么东西?还想守在这里监视我服药?”

郑媪脸上的慈爱从容如雪山崩塌,惊愕在老脸上一闪而过。这些年,在郑娘子的教导下,沈凤璋不仅对郑娘子尊敬孺慕,对她这个郑娘子最亲近的奶娘,也关怀备至。她喜食蟹,每年秋蟹一上市,小郎君就会给她送来。

愣了一下,郑媪急忙伏在地上,“老奴有罪,请郎君责罚。”

郑媪嘴上说着责罚,心里却认定沈凤璋不会罚她。她是郑娘子的奶娘,小郎君若是罚了她,怎么和郑娘子交代。

沈凤璋端坐在上首,眸光锐利,无声凝视着跪地认错的郑媪。她在原主身上醒来不过半日,已充分体会到原主处境之艰。作为少年郡公,原主的境况看似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实际上危机四伏,如履薄冰。

未来登基为帝,深入贯彻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男主。

重生后想要抱大腿,把她当踏脚石的堂妹。

一心想抢她爵位的二房。

铁石心肠的生母。

郑氏刚送来的药能帮助原主更好地伪装男子,代价是严重损伤身体。原主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身材扁平,身形没有曲线,经期混乱到半年才来一次,每次来都痛到死去活来。里,原主年纪轻轻就身患不治之症,罪魁祸首就是这些药。

因为郑氏为寻她伤了那条腿,原主一直对郑氏疼爱自己深信不疑。但沈凤璋从记忆中了解到的却是郑氏一直在教育原主对沈湘珮好,对原主自己则极为苛刻,小时候强逼着她学琴棋书画,出一点差错罚跪半个时辰;长大后,经常打击原主自尊心,指责她比不上沈湘珮,无法和世家公子结交。原主内心的自卑全部来源于郑氏。

沈凤璋不觉得哪个母亲会对自己的孩子狠心到这种地步。联想起刚才郑氏变色的情形,她心里忽然生出一个猜测——

“还请郎君责罚。”

思路被打断,沈凤璋心中着恼。她定神看向面慈心恶的郑媪,瞧出她内心的有恃无恐,唇边泛起一抹冷笑。

“既然知罪,那就罚你三月月钱。”

郑媪愕然。她老眼中闪过一丝狠辣,带着几分威胁,“郎君这样做,恐怕会惹娘子生气。”小郎君听话了十几年,她和郑娘子绝不允许小郎君脱离他们的控制!

沈凤璋冷笑一声,起身走到郑媪跟前,清越的声音带着几丝嘲讽,“姨娘与我是亲生母女,你不过一介奴仆,你觉得姨娘会为你和我生气?不过,既然你这般说了——”

不等郑媪开口,沈凤璋朝外喊了声进来。

守在外面的奴仆鱼贯而入,见到跪在地上的郑媪,众人瞳孔一缩,心中都震惊不已。

“郎君?”芳芷走到沈凤璋跟前,低低喊了声。

沈凤璋无视芳芷的询问,点了黄钟的名字。

“郑媪不敬郎主,罚三月月钱。再去佛堂为郑娘子捡佛豆一夜,由你监管。”

郑媪未曾料到沈凤璋居然又罚她去捡佛豆。她下意识抬头,正好对上沈凤璋的眼。这双平日里温温和和,带着亲近之意的凤眼,此刻却黑得如同一团晕不开的墨,两点锐利的眸光像锋利的刀刃,见不到半点温情,只刮得人骨头发寒。

陡然间,郑媪意识到郑娘子预料的没错。小郎君身上果然出了变故。

被点到名字的黄钟仗着自己受小郎君信赖,开口替郑媪求情。

“郎主,郑媪向来尊敬郎主,这回肯定是……”黄钟求着情,心里算盘打得格外响。小郎君多尊敬郑娘子啊,郑媪又深受郑娘子信赖,小郎君一时生气罚了郑媪,等见了郑娘子又要追悔莫及,到时候被迁怒的就是他这个执行命令的。

还不如现在劝了郎君。既能在郑媪和郑娘子那儿讨个好,又能免了一场迁怒,说不定郎君冷静下来后,也会感激他。

沈凤璋默不作声,看着黄钟侃侃而谈,心里对原主的眼光已经不抱任何期望。原主最信赖宠信这个叫黄钟的侍从头领,觉得他忠心耿耿,然而这人一肚子小心思,全靠揣摩原主心思上位。平日里,也是他撺掇原主欺辱沈隽。

趁着黄钟讲话,她目光扫过其余侍从,仔细观察他们脸上的神情,心中大致有了数。

她由着黄钟讲完,点了另一名侍从的名字。

“林钟,把郑媪带去佛堂,监管她挑拣佛豆。”

被点到名的侍从大约三十上下,皮肤黝黑,中等身材。他应了声是,带着郑媪走出大堂。

“郎君?!”黄钟不敢置信。

沈凤璋没有看黄钟,而是冲着其他侍从开口,“黄钟不敬主上,违抗命令,杖责五十,除去侍从总管一职。”她又点了两个侍从名字。

这回,点到名的侍从没有半分迟疑,果断把叫喊求饶的黄钟拖下去。

一时间,整个堂屋阒寂无声,窗外传来的鸟鸣声清晰可闻。谁都没想到,小郎君今日会同时处罚郑媪和黄钟两人。

沈凤璋环视了一遍,淡声开口,“你们是谁家的奴仆?”

众人惴惴不安,“始兴郡公府。”

“如今的始兴郡公是谁?”

“是郎主!”

沈凤璋脸上神情倏忽一变,变得冰冷万分,她沉声,“那你们可有把我当成主人?!”

哗啦啦,奴仆黑压压跪了一片,“郎主恕罪!”

他们低垂着头,伏在地上,看不到沈凤璋的表情,听不到任何声音,只觉得空气变得越来越重,如浸透水的黄沙,一层层压在他们身上,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在众人濒临崩溃之时,一道清越的声音打破凝滞。

“念你们是初犯,罚你们一个月月钱,若是再有下次……”

不等沈凤璋说完,这些承受莫大压力的仆从们争先恐后表忠心。

“绝对不会再有下次!”“我们只听从郎主的命令!”

听到沈凤璋冷淡的一声嗯,沉在他们胃里的铅块才终于被挪开。

他们磕着头,千恩万谢,心里明悟郎主和以前不一样了。

离开大堂的时候,仆从们忍不住回头看。清俊秀美的少年郎身着白衫,立在堂中,一阵不知打哪儿来的风拂起宽大的衣袖,如同飘逸出尘的仙人。然而刚才那阵几近窒息的压力,让他们清楚,郎君远非表面上看起来这般不食人间烟火。

……

沈凤璋留下了芳芷。

芳芷是郑氏给她的,但她管着她院里所有婢女,知晓她真正身份,也清楚她许多其他事。如果可以,沈凤璋并不想换掉芳芷。她真正的身份,知晓的人越少越好。

笃笃的敲击声在大堂里响起。沈凤璋坐在上首,盯着芳芷半晌,终于开口,“芳芷,你可明白我今日行事的目的?”

芳芷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磕了两个头,冷静地仰面看着郎主,“奴婢唯一的主人只有郎主。”

沈凤璋唇角一勾,仿若冰雪消融,她亲手扶起芳芷,声音温和,“你对我的忠心,我自然是明白的。只是我年纪渐长,难免会与姨娘发生分歧。”

芳芷清秀的脸庞满是坚定,“郑娘子既然把奴给了郎主,奴的主人只有郎主一人。”

打一棍给颗甜枣。

“正如刚才所说,我才是始兴郡公,沈家的继承人。芳芷你大可放心,本郡公不会亏待你。”

芳芷离开后,堂屋里只剩下沈凤璋一人。

不,还有系统。

系统困惑极了。沈凤璋并非第一个发现自身困境的宿主。之前的任务者也有发现郑氏等人问题的,然而哪个不是行事婉转,虚以委蛇,没有一个像沈凤璋这样硬来的。

【你怎么……】

【因为我是沈家的继承人,是郡公。】系统尚未说完,沈凤璋就已知晓它想问什么。如果她今日只是后宅里的庶女,当然会选择更委婉的做法。

她把玩着冯媪送过来的药盒,觉得郑氏有句话没说错。多亏她把原主扮作男子,原主才能有如今的生活。

她看着手里的药丸,所以……

【你疯了?!】系统万万没想到,明知这药后患无穷,宿主居然还把药吃了下去。

【没疯。】只是比起健康,当然是保住郡公的身份不露馅更重要。

系统看着吃下药后,面色发白,满头冷汗,忍受着巨大痛楚的沈凤璋,不得不承认这一次的宿主特别狠。不仅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

当晚,郑氏两次派人来找郑媪,都被芳芷敷衍回去了。

第二天早晨,沈凤璋才让人把捡了一夜佛豆的郑媪送回去。送回去之后,她便一直在等郑氏找上门。

然而,郑氏还没等到,倒先等来了不请自来的余家三郎。

余三郎君看上去和沈凤璋年纪相仿,长着一对招风耳,脸上透着精明。

时下世人极重门第,有士庶之分。高门士族包括前朝永康之乱时,从北方南渡而来的侨姓士族,他们世代显贵,属于一等士族,有琅琊王氏、陈郡谢氏等。也包括南方本地士族,吴郡张氏、钱塘朱氏等,属于二等士族。沈凤璋嫡母虞氏便出身吴姓士族会稽虞氏。

除去士族,剩下的便是寒门庶族。沈家虽然有爵位传家,依旧是寒门,底蕴不够。沈老爷子出身寒微,靠军功发迹,位极人臣,炙手可热,沈父也颇有才干,只是英年早逝,留下不足十岁的沈凤璋,沈凤璋二叔又能力不足,才导致沈家如今青黄不接的状态。

余家也是寒门,比沈家还不如。

原主和余三郎关系好,正是因为两人境遇相似,都出身寒门,需要传承家族。

“阿璋,你昨天怎么回事?我在太兴楼等你许久,都不见你来。”余三郎君接过婢女手中的茶,看向沈凤璋。

沈凤璋正在打量手中的请帖,闻言,翻了翻记忆,发现原主果然和余三郎约了傍晚见面。

“我昨个儿有些事,一时忘记了。”沈凤璋放下请柬,抱歉一笑。

“什么事能比拿请柬还重要!”余三郎睁大眼睛,略有不满。不过转瞬,他又得意一笑,“还好我多备了一份礼。”

“价值五千金的蕉林书屋墨。前朝天下闻名的制墨大家韦玄卿生前所制的最后一块墨。换一张谢家二郎的宴会请柬,值了!”

谢家二郎名翊,字秀度,未及弱冠之年,便已文名远扬四海,又举止潇洒,颇有天人之姿。多少人想一睹其真容却不可得。如果不是沈凤璋和余三郎到底算官宦子弟,别说五千金,哪怕万金,都拿不到这样一份请柬。

余三郎见沈凤璋沉默着不做声,眉头微皱,“阿璋,你不会不打算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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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谁的车

“去。”当然要去。五千金换来的帖子,怎么能不去。

沈凤璋看着请柬,想起了原主一些事。

她如今所在的朝代叫做周。周朝还未出现科举制,选官制度依照前朝旧例,乃是九品中正制。中正制最先出现时,以德才评九等,然而发展到周朝现在,中正官职被世家大族垄断,选官任人只看门第家世。出身寒门的文人想要入仕,难上加难。

世家大族借着姻亲结成网,把持着大半个朝堂,在官场上势力极大。

以沈家的情况,原主入朝为官不难,难的是掌握大权。原主和许多寒门庶族一样,把主意打到世家大族头上。

她想结交世家公子,既是为加入世家集团,方便将来的仕途,同时因为世人皆以结交世家为荣,原主也想通过和世家公子结交,提高沈家的声誉。

像这样花大价钱换世家子弟请柬的事并非头一次发生。可惜的是,原主和余三郎每次赴宴,不是被无视,就是被当做戏弄的对象。原主和余三郎费尽心思结交世家弟子,不仅未达到理想效果,反落得个卑躬屈膝、攀附权贵、汲汲营营的名声。

“阿璋,你在想什么?”余三郎喊了沈凤璋两声。

沈凤璋朝余三郎摇摇头,“没什么。一点小事。”她在想,如何才能扭转原主的名声。

余三郎也没追问。他端起茶抿了口,“其他也没什么事。阿璋你准备准备,三日后赴宴就成。既然帖子送到,那我也该走了。”

嘴上说着要走,实际上,余三郎却坐在椅子上不动如山,喝着茶,老神在在。

沈凤璋心中哂笑。

“雍之留步。”她唤来芳芷,吩咐道:“你去库房把那一套潘笔拿来。”

听到潘笔二字,惊喜之色在余三郎面上一闪而过。他收敛喜意,轻咳一声,“阿璋,潘笔太贵重了。”

沈凤璋端起茶杯,唇边擒着笑意,“能拿到这张请柬多亏雍之,这一套潘笔,雍之你受之无愧。”

余三郎大笑起来,佯装推辞,“不行不行,这——”话未说完,见到从外面走进来的芳芷,他顿时歇了声,立马起身快步迎上去。

盒盖一打开,黑色绒布上躺着大大小小一整套笔。笔头圆润,娇柔洁白纯净,如同含苞待放的玉兰花,更令人瞩目的是笔管。不盈寸的笔管上,雕饰着山水人物,波涛汹涌、山石耸立,让人仿佛置身山海之中。

余三郎惊叹不已,连连赞叹,“不愧是潘大家所制的笔啊。”他那块墨送得值啊。

……

余三郎已经带着潘笔离开了郡公府。

沈凤璋刚想把请帖交给芳芷,忽然听到一声熟悉的叮声。

【叮!请帮助男主参加三日后的谢家食宴。】

沈凤璋垂眸,烫金描花的精致请帖上,明明白白写着春日食宴四个字。

想到原主和沈隽的关系,沈凤璋不禁头疼起来。她挑衅过沈隽,要怎么邀请沈隽和她一起去赴宴呢?

尚未想出妥善的说辞,郑娘子那边终于有动静了。

……

婢女替沈凤璋打起门帘,沈凤璋刚跨进屋,尚未站定,一个黑影便朝她飞来。她反应极快,侧身一避。

“砰!”

米色的如意纹栽绒毯被洇湿后变成深色,滚烫的热气袅袅腾起。莹润光净的青瓷茶盏在毯子上滚了几个圈,碎成几瓣。

沈凤璋从地上那摊狼狈收回视线,面上神情已经冷下来。

她往屋里瞧了眼。郑氏端坐在上首,摆着兴师问罪架势。

屋里,郑氏掷出茶盏,打算先声夺人。她设想了多种沈凤璋可能会有的反应,不论是认错还是自辩,郑氏都有把握重新掌控住沈凤璋。万万没想到——

“姨娘若是冷静不下来,那就没什么好说了。”素来尊敬她的沈凤璋冷笑一声,抛下一句话,径直转身出去。

打帘子的婢女还没来得及放下门帘,就见小郎君又原路返回了。

“混账!”郑氏一场设计落空,兼之想到一贯对她言听计从的沈凤璋竟然学会反抗了,用力抓着椅子扶手,气得胸口生疼。

另一边,走出静皎院的沈凤璋心情也很差。

郑氏扔茶的时候,可半点没留情!

她深吸口气,等不及回景行院,半路上就朝芳芷吩咐道:“待会儿让林钟来见我。”

林钟是老郡公给原主的,因为为人耿直,不会说好话,一直不受原主重用。沈凤璋撤下黄钟后,直接把侍从首领的位置给了林钟。

她一定要让林钟去查一查原主的身世!沈凤璋实在不信,哪个亲生母亲会狠心地用滚茶砸女儿!

回到景行院,吩咐完林钟密查这件事后,沈凤璋心情终于舒缓下来。

“去江伏院让沈隽来见我。”被郑氏烦了一通,沈凤璋倒是想出了把沈隽带去春日食宴的理由。

听到沈隽二字,芳芷面上迟疑一瞬,她想劝又犹豫。想着小郎君刚才在郑娘子那儿遭遇的事,芳芷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下去,转身走出屋子。

小郎君心情不好,恐怕只有……唉,她也没想到,郑娘子竟然会这么对小郎君。想到那盏滚烫的热茶,芳芷庆幸不已。

江伏院。

沈隽正在书房里练字,忽然间听到院子里传来人声。

过了会儿,黎苗从外面进来,脸上带了几分怒意。

“怎么了?”沈隽温声。在外人面前,他素来是这幅温文尔雅的模样。

“郎君,景行院那位让郎君您过去。”黎苗硬邦邦地说完,愤愤不平,“小郎君叫您过去准没好事!肯定是在哪里又受了气!”整座郡公府谁人不晓,小郎君最喜欢把气撒在大郎君身上!

听到景行院几个字,沈隽周身平和温润气息一收,变得沉默安静起来。他叹了口气,搁下笔。

“走吧。去景行院。”

黎苗心里不痛快极了,板了一张脸跟在沈隽身后。

“把脸上神情收一收。”沈隽从余光里看到黎苗脸上的神情,微微皱眉。

“奴就是替郎君您感到不值!”郎君的才华和能力,哪里不及小郎君,偏偏因为身份,郎君只能屈居小郎君之下,“佛祖真是太不公了!”

“哪有那么多公不公。”沈隽走在前边,开口带着几分怅然若失。然而,背对着黎苗的脸上,却是面无表情。

……

沈隽跨进景行院,一眼看到沈凤璋正站在院中修剪蕉萼白宝珠。眼下已是四月中旬,正值白宝珠花期鼎盛之时,朵朵白花花型饱满,纯净无杂色,白得如同冬日的雪。然而落在素色花瓣上的手指,却比白宝珠还要白净上三分。立在白花绿叶之间的少年,乌发素衣,更是清冷脱俗如同玉人一般。

沈隽心中狐疑,沈凤璋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等到沈凤璋开口说了话,沈隽才又有几分熟悉感。

咔嚓一声,一朵盛放的白宝珠被剪下。

沈凤璋转过头,墨黑的眼眸闪着不怀好意的光芒,“三日后,谢家二郎将在钟山北苑举办春日食宴。”

放下剪子,沈凤璋踱到他跟前,微仰着头轻声询问,“想去吗?”

沈隽垂下眼眸,哪怕不看沈凤璋,他也能想象出沈凤璋脸上那种洋洋得意、小人得志的丑陋表情。

沈凤璋素来喜欢在他面前炫耀权势,以此来彰显两人的不同。被衣袖遮住的手动了动,沈隽低垂下的眼眸里闪过一阵厌烦。他心不在焉等着沈凤璋炫耀她拿到的请柬,却忽然听到——

“——和我一起去。”

沈隽惊愕抬头,直勾勾盯着沈凤璋。沈凤璋却漫不经心扭过头,把玩着剪下来的白宝珠,“先生不是一直夸赞你能与谢家二郎媲美吗?”

沈凤璋斜睨了沈隽一眼,讥诮,“人贵有自知之明。这次就让你看清楚,你和谢二郎差多少!”

……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黎苗怒气冲冲,快步冲进江伏院。他已经打听清楚了,小郎主前脚怒气冲冲从郑娘子那边出来,后脚就派人来江伏院找大郎君。

沈隽落在后面,缓缓走进江伏院。

黎苗冲到静默着的沈隽跟前,握紧双拳,义愤填膺,“大郎君,小郎君也太欺负人了!”小郎君完全就是想看大郎君出丑!把气撒在大郎君身上!

“好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沈隽声音低沉。

沈隽走进书房,缓步来到书桌前。他双手撑在书桌上,低垂头颅,垂落的黑发遮掩住面容。在黎苗看来,大郎君这是消沉到无话可说,他心里越发气恼小郎君的无耻,也越发同情大郎君。然而,在黎苗离开之后——

沈隽搁在宣纸上的手指慢慢收紧,他盯着白纸上的“云在青天水在瓶”,眼眸中的野心如燎原之火。

这次,可要多谢沈凤璋了。

……

短短三日匆匆而过。

谢家二郎的春日食宴定在午时,然而早在辰时,景行院里就开始热闹起来。

景行院内室。

芳芷蹲下身,替沈凤璋理平衣衫下摆。

“郎君,是否要去邀大娘子同车出行?”像这种宴会,沈凤璋要费尽心机花钱买请帖,沈湘珮却不需要。以她的名声,请柬只会主动送到她手上。

以往,小郎君都会主动去问大娘子,是否要一起去。

芳芷摆正小郎君腰间的玉佩,想着待会儿该派谁去请大娘子。

“不用了。”记忆里,原主去请,十次里面有九次是被拒绝的。剩下的一次,还是沈湘珮出行的车临时出了问题。沈湘珮看不起原主,她又何必热脸贴冷屁股。

握着玉佩的手一顿,芳芷顺从地应了声是。

郡公府门口停了三队牛车。为首的车驾朱轮青幔,帘幔上绘有篆体沈字,庄重大气;第二架牛车青竹为帘,白玉做坠,淡雅别致;第三架牛车四角悬挂金铃,帷幔上用银丝线绣出繁美纹样,奢华精巧。

牛车的主人们在门口狭路相逢。

沈凤璋无视想朝她说什么的沈湘珮,径直登上第一辆车,隔绝外人视线。

惨遭漠视的沈湘珮站在原地,菱唇微张,高贵出尘的俏脸上微露愕然。

二兄怎地这般——

沈湘珮瞥了眼周围人,正好瞧见一贯与她不和的堂妹沈湘瑶露出幸灾乐祸的嘲笑。她心里憋气,恼怒不已。

二兄真是越来越没有教养了!沈湘珮这般想着,正好瞧见勾画着沈字的深青帷幔被拨开,露出沈凤璋大半个脸庞。

沈湘珮面露冷色。二兄休想自己搭理她!

“沈隽,你还站着什么?!”沈凤璋一眼都没施舍给沈湘珮,只朝着沈隽不耐地喊了一声。

沈湘珮这才发现,大兄居然也在?!她惊讶地看着平日里饱受二兄欺辱的大兄沉默着朝车驾走去。

二兄不知道又想出什么欺负人的法子了!

本就恼怒的沈湘珮仿佛抓到了什么,冲着沈隽喊道:“大兄!你和我共乘一车!”

见身着青色绫袍、又高又瘦的少年脚下一顿,停在半路,沈凤璋冷笑一声,扶着帘幔的手一甩,只留下一句冷冰冰的话语。

“既然如此,那你就跟着二娘子去吧。”

帘幔之后,沈凤璋内心却没有她脸上表现出来的那么不快。里的沈湘珮本来就是沈隽的白月光,不用和沈隽同乘一车,她乐得轻松自在。

车外,沈湘珮稳了稳心神,朝沈隽又喊了声。

“大兄,上车吧?”

☆、挖苦

沈湘珮满怀信心,确定沈隽一定会在沈凤璋和自己之间选择自己。她胸有成竹等着挽回面子,没成想,却听见沈隽开口。

“多谢二娘子。不过我已和小郎君说好。”

沈湘珮眼睁睁看着沈隽朝自己歉意一笑,随后走向第一架牛车。

不等她说什么,就看到二房的堂妹故意从她面前走过,斜着眼看着她,意有所指开口,“有些人呐……”

在沈家,沈湘珮素来是被捧着的。沈老夫人疼她,虞氏和郑氏宠她,更别说沈凤璋了,事事顺着她。这回在大门口被这么下面子,心高气傲的沈湘珮哪里受得了!

沈湘珮恼怒得身子微微颤抖,一口银牙紧紧咬住。三娘子一向小肚鸡肠,喜欢嫉妒她,她都已经习惯了。然而二兄——

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等祖母回来,一定要和祖母好好说说!让祖母好好管管二兄。否则,沈家迟早要在二兄手上败落!

沈湘珮深吸口气,遮掩住怒容,恢复优雅得体的模样,朝着中间那架清雅别致的车驾走去。

精巧富贵的那架牛车上,沈湘瑶轻哼一声,“装模作样!”

她松开金丝绣帘,坐回到软垫上,回想起沈湘珮刚才被气到冒火的模样,心情格外舒畅。都是沈家的小娘子,凭什么沈湘珮能有顺风顺水,收获好名声,又享尽荣华富贵!

上辈子,先有沈凤璋以郡公身份捧着沈湘珮,后有沈隽大权在握处处照拂她。

想起上一世,自己布衣荆钗提着泔水桶站在路旁,沈湘珮却清雅出尘一袭白衣坐在牛车上缓缓驶过,沈湘瑶下意识攥紧裙子上的飘带。

她目光透着几分凶狠,这辈子,她一定要帮助阿弟抢走沈凤璋的郡公爵位,然后取代沈湘珮在沈隽心中的位置!

……

三队车驾缓缓朝前驶去,目的地一致,全都是钟山北苑。

第一架车里,沈隽原以为沈凤璋不会放过这一路羞辱嘲讽他的机会,没想到她只是一脸嫌恶地让他离她远一点。

“小郎君真是太可恶了。”黎苗在沈隽耳旁愤愤不平小声嘀咕。小郎君刚才说话的语气姿态,仿佛大郎君是条发臭的死鱼,靠近一点就会沾上味道似的,“郎君你刚才就不该拒绝二娘子。”

沈隽一边轻声让黎苗闭嘴,一边主动坐到离沈凤璋最远的地方。

这点嫌恶,他还不放在眼里。跟着沈湘珮走,他只能认识一群世家女郎,对他来说,半点用处都没有。更何况沈湘珮只是为赌一口气,冷静下来肯定会后悔。

木质车轮一圈圈转动,发出轻微的吱嘎声。沈隽听着那细微的声响,想起刚才门口那一幕,心里感到几分可笑。

一场宴会,三队车马。

当年沈老太爷戎马倥偬,威名赫赫,偏偏几个小辈没一个像他。沈湘珮心高气傲,争强好胜;二房的沈湘瑶气量狭小,喜欢算计;还有一个沈凤璋,眼瞎耳聋,天资愚钝,心思恶毒。

沈隽既厌恨沈凤璋,又觉得她这人着实可悲,活得稀里糊涂。

牛车悠悠而行,朝着钟山驶去,两旁人烟越来越少,景致越来越清幽。

终于,赶在午时之前,一行人抵达谢家在钟山下的别苑。

别苑门口已经停了许多车驾。沈凤璋从车上下来,带着沈隽以及随行的侍从朝守在别苑门口的侍者走去。

“原来是沈小郡公。”谢家门房接过请柬,“郡公里边请。”

嘴上称着郡公,门房脸上却没有多少恭敬。宰相门前七品官,就算只是谢家门房,也不把寒门出身的从一品郡公放在眼中。

沈凤璋越发鲜明地感觉到这个时代对于门第的病态看重与对寒门的歧视。在这样的大环境下,也怪不得原主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削减脑袋想要挤进世家圈子。

同样是被轻慢,走在沈凤璋身边的沈隽却觉得这不过是因为沈凤璋权势不够大。就算是寒门弟子,只要权倾朝野,独揽大权,哪怕是世家弟子,与他说话前也要掂量掂量。沈隽低下头,借着整理玉佩的动作,掩饰眼瞳中熊熊燃烧的勃勃野心。

沈凤璋一行人没走多远,就听见门房那边传来与刚才接待他们二人时截然不同的声音。

“沈二娘子来了,二娘子请进。十三娘子已经等您很久了。”

沈凤璋微微侧头,余光里,门房弯着腰,脸上带着殷勤尊敬的笑。

啧。沈凤璋收回视线,忍不住用舌尖抵了抵上颚。

没走多久,隐隐约约的丝竹声传入沈凤璋一行人的耳中。再往前,几人眼前一亮。清澈见底的溪水沿着曲曲折折的水道缓缓流淌,盛着酒的羽觞漂在溪水中。溪流两旁,错落有致摆着黑檀小案,三三两两的年轻公子聚在一起,坐在小案后,互相斟酒聊天。

【叮!向男主介绍在场众人。】

沈凤璋一边往前走,一边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