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1/1)

且说这柳氏兄弟,原先专在赌场放利钱,那些赌红了眼一心指望翻盘的人借起钱来就跟不用还似得,柳家这哥俩的规矩是借十两还十五两,这么高的利息,赌场里走一遭,回去连家里桌椅板凳卖的都不剩,他们挣的就是这一本万利的黑心钱。

可没成想前些日子碰上个黑吃黑的老赖,借了八十两,一个子儿都不还,欠条也写了,手印也按了,就是赖账不肯还,东家跑到西家,四处逃窜,柳家兄弟追了他半个多月,才在酒肆里给他堵上了,上去就抄起长凳一通打,等泄了火气散出人群,那人已经倒在地上吐血沫打颤了,没一会就断了气。

如今那家人告到了官府,柳玉龙柳玉刚犯了命案,又被查出违背禁令,私放利钱之事,牵扯的银钱数目不少,更有多次出手伤人,他二人已被官兵缉拿,现羁押于刑部大牢,柳家得知后,慌忙求到柳姨娘跟前,柳姨娘心疼娘家兄弟,便求了余文轩帮忙。

柳姨娘对着余文轩半真半假的哭诉了一通,说的都是她哥哥的冤屈,隐瞒的都是真正要紧的关键,余文轩听了半截,只以为柳家兄弟是追债过程中误伤了人,一时不慎酿成命案,想着柳姨娘在伯府服侍多年,情分面子都该给一点的,再者这犯了命案,在平头百姓跟前是大事,可放到他们跟前就不叫事了,哪家府邸宅院里一年不打死几个人?无非就是多使钱周转呗!

他寻思着不是什么大事,况且碧容即将出嫁,成家是最重名声的门第,这个时候柳家可不能闹出事来,趁着现在事情还不大,赶紧压下去才是正理!

于是余文轩略做思考后,满口答应了下来,柳姨娘见他爽快,欣喜非常,更是拿出了十二分的柔情婉转讨他欢心,亦不忘梨花带雨的叮咛诉说。

映容在府里却是兀自纠结的着,就怕余文轩要让傅伯霆管这事。

可是该来的终究躲不掉,果不其然,第二日伯府就发了书信过来,大意便是“请贤婿孝女归府一叙。”

映容翻开那信纸,只寥寥几句的亲近言语就让她浑身膈应。

将纸一收,折了两道便送进炭盆里,任由火舌一点点吞噬掉。

这封信傅伯霆还没看过,她也不打算让他看,更不打算劳烦他插手。

傅伯霆对她是好,但这样的好不意味着她能肆意要求,余文轩也确实对她有养育之恩,但养育之恩也不能不分好歹的支使她。

无论是夫妻,父女,亦或是各种各样的关系,好与不好都是相互的,若是一味用感情来牵制胁迫于人,再好的感情也终有消耗殆尽的一天。

余文轩敢把这起子糟事丢给她,无非仗着她是他女儿的份上,迫于孝道,不该,也不能违逆他。

但其实真正能解决此事的人该是傅伯霆,而不是她。

但她跟傅伯霆一向和睦,如今又有孕在身,若是她开口,傅伯霆大抵是不会拒绝的。

余文轩觉着,这不过是女儿一句话的事,可映容却不这么觉得。

柳氏兄弟算个什么东西?与她非亲非故的,凭什么要她帮着徇私枉法?

更何况他二人这些年干的勾当,不知祸害了多少人家,如今更是犯了命案,就该让他们尝尝自己的恶果,凭什么仗着伯府的权势肆意妄为?

命案之事,在刑部都是有记录的,属于重案,提审口供,三司会审,一样都少不了,就算傅伯霆真的想插手,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要是传出去更是招人口舌非议。

映容不想干这么没脑子的事,干脆在傅伯霆没看见之前一把火烧了这信纸,省得他不愿得罪老丈人,倒弄得自个不好做。

烧完了信,映容也不急,拿起一旁的白瓷釉盏,闲闲喝了口花茶。

自有孕之后,她喝的一直都是花茶,玫瑰,桂花,菊花,百合在盛开的时节摘下来,洗净晒干,封装在罐内,待要喝的时候便取出几朵干花,一股滚烫的热水浇下去,直接就在茶盏里开了花,散着一阵阵的清香。

映容喝了花茶润口,又命人唤来傅伯霆的长随小厮林泰过来。

今儿陪着傅伯霆出门的是林安,林泰正好得闲,本来在前院跟小厮们闲扯着玩,忽而听得夫人叫他,立刻收了不恭的调笑样子,整整衣裳,忙不迭的拔腿走了,一边走还一边回头对后边的小厮们喊了句,“孙子们,等爷爷回来再跟你们玩!”

立刻招致一通嘈杂不休的骂声。

等离了人群,林泰换了副沉稳样子,健步疾飞的赶来懿兰居,进了门先请个安道:“见过夫人,”又问,“不知叫奴才过来是有什么事?”

说的诚惶诚恐的,他心里也确实忐忑,毕竟夫人从来不到前院叫人,这第一回 就喊到他头上了,让人怪紧张的!

映容交手坐着,淡淡笑道:“不是什么大事,不必这么拘着。”

垂了眼眸,似是而非的问了句,“刑部的周大人你是知道的吧?”

林泰忙道:“知道知道,从前侯爷在刑部任值的时候我就认得他,是几年前的事了,之前他是咱们爷的下属,在侯爷面前很是得力,这两年虽然侯爷调离了刑部,但他照样是平步青云接连升官,如今已升至刑部郎中了!”

映容点点头,“那便成了,我这有一面苏州双面绣,之前赴宴的时候周夫人曾说过她极爱双面绣,只是一直寻不到真正好的,可巧我这里有一面,你替我送去周府,拿给周夫人品鉴品鉴,若是她觉得好便自个留下吧,也算全了我一片好意。”

林泰应了声,“奴才这就去。”

心里却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好好的跟周家扯什么犊子?

映容思索片刻,才轻敲桌子缓声道:“再给周大人带句话,不必藏着掖着,就直说是我问的,近来我听说刑部抓了两个命案犯人,极是凶残暴戾,还张口闭口就说自己是昌顺伯府的亲戚,这可奇了,我从来不曾听说过有这样的亲戚,你问问周大人是不是有这么一回事?若是有,便仔细盯着他们,倘若下回再敢冒充伯府亲眷,口出狂言诬蔑伯府声名,就罪加一等,合该狠狠教训他们,刑部有的是让人闭嘴的办法,这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林泰陡然反应过来了,原来夫人是这个意思,急忙上前躬身道:“奴才知道了,夫人您大可放心。”

映容嗯一声,抬手示意他退下。

林泰闭紧嘴,一句废话也不多说,紧赶着就出门了。

回头再瞄一眼上首的女子,仍旧是温和的面容,似一片幽远的静水。

可那波澜不惊的眼眸中藏着深邃,静水之下尽是波涛和漩涡。

此刻他才算明白,深宅大院里的女子哪有天真单纯的?真是茫然无知的也坐不到今天这个位置上来。

从前他以为夫人是一片单纯,被侯爷紧紧护在后院里,不理俗事。

不过现在他知道了,人家不管的时候是真不管,但该出手时就出手啊!

林泰走了之后,映容这才起身,吩咐小厮套马备车,带着携素和拾兰不紧不慢的往伯府去了。

到了昌顺伯府大门口,常仁宝早已经等在那里了,见着马车过来就急忙上前道:“唉呦,二姑奶奶,您可到了,伯爷等您许久了!”

映容下了马车,罩上披风,一路走到堂厅里,余文轩正背手站着,一脸焦急,回身看见映容,立刻露了笑脸道:“呦,二丫头回来了?你这也不方便,还麻烦你跑一趟,实在是我想的不周到。”

说着就东张西望的问,“怎么侯爷没过来呢?”

映容扶着肚子坐下,笑着道:“他是大忙人,一天都没有着家的时候,这您又不是不知道?有什么事您跟我说就成了!”

余文轩垮了脸色,一屁股坐下了,语气也不似刚才和蔼,“柳姨娘兄弟的事你可知道?”

“听说了一些,但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映容道。

余文轩半信半疑道:“侯爷原先不是在刑部当差吗?怎么你会不清楚呢?”

映容笑一声,“刑部天天抓进去那么多人,难不成我还挨个打听去,您真当我闲的没事干呢?”

余文轩不说话了,默了会便放话道:“柳姨娘在府里服侍了这么多年,她娘家也算是家里的亲戚,这事便交给你办了,你想个办法吧,总归不能让他们丢了性命,若是要坐牢,就先关两天,等风头过去了再放出来。”

映容听了气急反笑,直接回道:“这事我可不插手!您说的这样容易,真当自个是皇帝老子了?柳家人犯的是命案,命案呐!更违逆朝廷多年的禁令,私放利钱,牟取暴利,宫里时常提点着,皇族犯法尚与庶民同罪,怎么您觉着您比皇族还厉害些?柳家攀了您这位贵人,就是扯了块护身大旗了?”

余文轩让她一通挤兑,自觉脸面上挂不住,语气微恼道:“看看你这话说的,不过女婿一句话的事,你倒好,推三阻四的,家里求你一件事就这么难?”

映容冷声一笑,“您好歹也是个做官的人,怎么就这么糊涂呢?什么叫一句话的事,您觉着徇私枉法是这么容易的?便是皇帝的一言一行,还有满朝的文臣谏官上书规劝,呵,一句话就摆平,连朝廷律法都不放在眼里了?谁能这么厉害您倒是说一个啊,反正我们家是不敢当!”

余文轩重重哼了一声,“是,你们家,你们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余家现在不是你家了,你也懒的管了是不是?”

映容闻言无奈,沉了口气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要管也得分是什么事吧?要我说,柳家的事您一开始就不该插手,打死人是大罪,更何况还牵扯到放利钱,从前余家落难的时候遭了不少罪,如今咱们家的处境才刚好一些,柳姨娘的兄弟就惹出这些事来,还不止这些呢,柳家的兄弟俩这些年没少干欺男霸女的腌臜事,打的都是伯府的名声,败坏的都是父亲您的声誉,柳家的几个姊妹也是仗着伯府横行霸道,打死过好几个仆妇,都是破席子一卷扔出去了事,根本就没把人命当回事,柳家人昧着良心搜刮钱财,不知道坑害了多少人家妻离子散,此番要是不严惩他们,只怕伯府的名声再拾不起来了,父亲您也要担一个纵容妾兄行凶杀人,枉顾王法的罪名,说不定外头的人还以为放利钱这事就是父亲您指使的呢!若是朝廷拿您问罪,到时候您该如何交待?伯府众人该如何自处?若再因为此事累及傅家,只怕女儿我也难安。”

余文轩瞪大眼睛,慌忙问道:“没那么严重吧?放利钱这事与我没关系,我真的不知道啊!”

映容叹道:“我自然信您了,奈何人言可畏啊,况且就算父亲您不知道,那柳姨娘呢?她是您的妾室,倘若这件事她早就知情,或者她也参与其中了,那父亲您又怎么脱得了干系呢?女儿知道您忧心柳家,可咱们家姓余不姓柳,万事都要把伯府放在头一位上,您说是不是?”

余文轩愣了,拍着腿犹豫道:“你且让我想想,且让我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