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1/1)

映容怀这一胎倒没怎么折腾,只在月份小的时候有些反胃头晕,等过了三个月,坐稳了胎,精气神便缓过来了,虽然不怎么难受了,但安胎药还得一日不断的接着喝。

映容最怕苦,一到喝药的时候浑身都是害怕的劲儿,好在小厨房里给她渍了梅子和杏仁干,酸甜的果干还能压一压苦味儿。

自怀了身子之后,吃食上也更偏向于滋补类的,映容以前常听人说孕期补的太过,容易胎大不好生,所以哪怕她现在还没怎么显怀,心里却是一刻也不敢放松的,每日都到园子里逗鸟遛弯,即便有时不去园子里,也得在饭后绕着小院走两圈消食。

养胎的日子是闲散又无趣的,蹦也不能,跑也不能,稍微动作大点,立刻便有一群人围上来扶着她。

而沈氏又不知道听了谁的话,成天去佛寺里祈福烧香,还拿了块开了光的翡翠回来,打磨成一枚祖母绿的圆戒面,镶了银托子,做成了翡翠戒子,一定要映容带上,说是开过光的翡翠能保佑孩子健康,不被孤魂小鬼托生。

是以映容每日最期待的就是傅伯霆回来的时候,他一回来,边上就不会跟着那么多人对她耳提面命了,一个个全都老老实实站门外去了。

傅伯霆回来了就陪映容吃晚饭,有时会带些上新的糕点吃食回来,有一回带了鲜虾和螃蟹,映容馋了许久,奈何螃蟹大寒,只吃了两个蟹爪就被拾兰拦住了。

吃过饭,两人就聊一聊府里的事,外边的事,谈天说地的,说起自个的过往趣事,映容对傅伯霆的过去知之甚少,却能在闲聊之间了解他许多。

后来傅伯霆往屋里搬了个大书案进来,晚上他点着灯在屋里办公,映容就坐在床上裹着被子看他。

等天气转寒的时候,映容胎满四个月,殷家也传来消息,殷绮如将要启程西北,此去路途遥远,光是赶路便要三四个月,因此宁琰与殷绮如的婚期定在了来年三月,正是开春的时节。

给殷绮如送嫁,是映容这么多天出的第一趟门,她送了一颗玛瑙刻金苹果树,寓意平安美满。

从前的殷绮如爽朗艳丽,今朝的她,胭脂红妆,锦缎霞衣,眼波流转间,风情不似少年,却更胜当年时。

她以乐阳郡主的身份,十里红妆,远嫁西北。

盖上飘渺的红罗纱,临上马车那一刻,她回头看了一眼,不知是在看谁,身旁的父亲强颜欢笑,母亲早已哭成了泪人,她又转头回去,告别双亲,登上嫁车。

此去山长水远,不知何年何月能再归家。

映容从殷府回来的时候,心情便一直低落,她与殷绮如数年的交情,她知道殷绮如是个纯善的好姑娘,心直口快,却知进退时宜,从不叫人难堪,也不叫自己委屈。

从前未嫁之时,她们曾互相打趣调侃过,殷绮如说过,她想嫁个武将,她觉得文臣书生多半受不了她这样的性子。

现在她的确嫁了个武将,嫁了个千里之外的武将。

映容乘着马车,一路往回走,走到半道上却突然想回伯府看看,她记得碧容也的婚期也近了,也是开年,于是便吩咐了人折返回去,转个弯往昌顺伯府那边走了。

到了大门口,伯府看门的小厮认得靖宁侯府的马车,看到马车停下便立刻上前手脚麻利的摆上小杌子。

携素和拾兰两个先下的马车,那小厮见着她们两个,咧嘴笑道:“呦,两位姐姐回来了!”

携素淬笑一声,“你个猴儿,还不快去回禀夫人,咱们二姑奶奶回来了!”

小厮哎哟一声,“这就去,这就去。”

携素回身掀开帘子,映容伸了手出

来,扶着携素下了马车,拾兰怕风大,又给映容加了件风毛褂子,手捂子也拿上,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觉着冷了。

正院里得了消息,急忙派了人来接映容。

映容由正院的丫鬟婆子们簇拥着,进了门,先过大路,再过长亭,一路走到抄手游廊里,一众人浩浩荡荡往正院过去。

远远的只看见一个华丽的年轻女子被众人拥着穿过走廊。

映容本就瘦,如今四个月的身孕也不怎么显怀,外边罩了件大披风,压根看不出有孕的样子,只觉得行止袅娜,仪态万方。

走廊两侧有打扫的小厮,见着人来,忙低头退让开,唯恐冲撞了贵人,只有一人例外,非但没避开,反倒驻足凝视了许久,甚至等人走远了还追上前看了几眼。

可惜前方佳人脚步匆匆,压根连眼皮子都不屑甩一下。

前边的背影都瞧不见了,那人才略感可惜的回过身来。

转过来一看,也是个极有风韵的美男子,吊梢眉,高鼻梁,清瘦高拔,肌肤光洁,一身的皮子看着竟比女人还要白嫩些,眉目间略含了些文人的多情风流,便如书里所言,玉面书生,风流才子不假。

虽然相貌长的好,身上却没有一件白袍锦衣相配,裹了一身灰青色的薄棉袄,未免失了几分清俊气质。

旁边握着扫把的小厮此刻正躲懒,靠在树上笑道:“崔先生,别瞧了,瞧也没用,那个是我们家出嫁的姑奶奶,靖宁侯府的夫人,我们家姑爷可是国舅爷,人家是天上的金凤凰,咱们是地里的烂泥,就是把眼睛盯出个洞来也没用!”

说着又赶紧补了句,“不对,我是烂泥,您是读书人,跟我们这些做奴才的不一样!”

文人的酸臭自傲他明白,不这么说一句,少不得要惹那姓崔的不高兴。

但即便是这么说了,那位崔先生还是涨红了脸,极力辩解道:“我可没看,谁看了谁心里有数,别往我头上泼脏水!”

那小厮无话可说,扁扁嘴道:“得,当我没说,是我看的行了吧?”

叹一句,“我这个嘴呦,欠的很!”

说着便往手里呵口气,拢了拢袖子,接着扫起地来。

崔先生很是尴尬,一甩灰青的棉袍子,急着从园子另一边溜了。

这人便是余文轩寻来的族学先生,崔颐。

这位崔颐先生嘛,原也是有几分才华的,在老家通县连中了秀才举人,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他家里是做生意的,有几个小钱,他不是寒门学子,口袋里也算阔绰,从前在老家的时候一直是父母长辈的骄傲,后来满怀壮志的进京赶考,想着一举中榜,光宗耀祖。

谁知道进了京,住进了客栈里,结识了几个同样赶考的酒肉朋友,来到繁华的京城,他开了眼,见了世面,赌钱喝酒逛花船,不到三个月时间,就跟着纨绔的同窗四处玩乐,把家里给的银钱花的一干二净,原先花船里的小娘子们喜欢他俊秀,陪他都愿意少收钱可现在他穷的叮当响,人家再喜欢俊的也不能倒贴不是?

书也卖了,书童也卖了,花船赌场都进不去了,他不敢告诉家里,只想把春闱熬过去便成,谁成想他接连玩乐了几个月,课业松懈不少,春闱竟然没中,这下子他可慌了神了,手里连回乡的盘缠都不够,原先玩乐的朋友也不管他了。

他彻底傻眼了,手里没银子,老家回不去,连吃喝都成问题,只能出来找一份工糊口,给家里寄了书信,说要在京城里潜心读书,暂不回乡,待下年春闱必定得中。

他为人虽然浪荡了些,但品相长的好,得女人喜欢,而且学问还是有一些的,经人介绍来了伯府,写了几篇天花乱坠的文章,把余文轩唬的一愣一愣的,当即就拍板定下他做族学先生。

于是他就收拾行李来了昌顺伯府,眼下族学还未定成,府里的少爷年纪小,他没什么正经事可做,但伯府财大气粗,也不在乎多这么一个人,照样供他吃住和银子,让他预备来年的族学课程。

这样的好事谁不乐意,于是这崔先生就以族学先生的名义在府里住下来了,不过是在小厮的处所单拨了个院子给他,隔在前院里,跟后院女眷还是分外分明的。

崔颐裹着自己的棉袍子往自个屋里走,低头看着这灰不灰青不青的衣裳,心里忿忿咒骂一句,穿这衣裳是真丢人,可谁让他把好衣裳都给当了呢?

在路上他就暗暗想,等这个月的银钱发下来,一定要买一身好衣裳穿,再不能穿这丢人的破衣裳了!

走着走着,又想起刚才路上见到的女子了。

他停下脚步,独自回忆起那女子的面容,匆匆看的那一眼早已记不清了,但他记得,有一双温情的眼,柔顺的眉,穿一身浅蓝织花的长裙,披着同色的月白纹披风,袖口和领口压了一圈风毛。

还记得发髻上戴了一块蓝晶石,素素的点缀着,却更显风华。

从前他以为京城里的贵妇都是金玉满头的,不过后来等他见识到了才明白,金玉满头的都是乡野俗妇,真正的世家大族才不会这样做。

他也是从小门户里出来的,从前光知道读书,其它什么都不懂。

一边想,一边走,忽然就垂了头叹气。

越是见识过好的,眼界就越高,他在昌顺伯府里见过的丫头们,有的娇俏,有的羞怯,一个赛一个的漂亮!

伯府里未嫁的二位千金也曾有幸见过几面,都是教养有佳的名门闺秀,今日见到出嫁的二姑奶奶,更堪惊叹。

他自幼在县城里长大,从来不曾见过这样尊贵身份的女子,只觉得气度风情,富丽华贵,皆不是从前见过的女子能比得上的,只能心叹一句,当真是门第造人,一品侯的夫人跟老家那些女人真是不一样!

他家里有个表妹,长的还算有几分姿色,原先想着中榜之后就回去娶了她,可他一来京城,就像发现了另一片广阔天地一般。

家里那个表妹,委实小气了些,比不得花船上的姑娘风情,又没有名门千金的才华,单说相貌,连伯府里的丫鬟都比不上,就三姑娘身边那几个,个顶个的水灵,他要能得一个,那还不得美死,做梦都能笑醒!

这么一比,他那个表妹简直不堪入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