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1/1)

这几日府里加了许多新规,各处都小心翼翼的很,各个管事报上来的事,映容一一处理,不偏颇也不姑息,每日一早又核对账务,巡视府事,听各处汇报,不过几日,众人便知道这个夫人实在厉害,赏罚分明,权衡得当,说话有条有理,事事妥帖不出错。

牛学问手脚也快,那么多帐本不过几天就整理出来了,账本送到懿兰居之后,映容就开始细细过目,但是账册太多,一时间根本看不完,映容便准备每日翻看一本,想来半个月之内应该是能看完的。

傅伯霆早上去上值,映容就独自在屋里,吩咐了携素泡一壶明目的枸杞决明子茶,自个坐在榻上看账本,近来风寒冷冽,她受不得风吹,四周窗户都关的严实,腿上还搭了个厚毯子。

翻过账本之后,映容才发觉靖宁侯府每年花销最多的竟然不是满府的吃喝穿用,而是年节喜事的往来人情。

账本是每月统一记录,一年共记两本,映容看的是上半年的账,光看四月份的帐,东城铺子收二百六十两,北州酒楼收四百二十两,京郊水田收一季息三百六十两,记刘各庄租田拖息一月,这些是进项,出项是厨房支一百二十两,仆役月钱支一百六十两,马房支三十两,杂库房支四十两,随礼工部周侍郎添丁之喜一百两并金项圈十六两,金镯金环共八两,随礼内廷禁卫军谭统领大婚之喜一百二十两,并珊瑚合欢如意树一对,苏州贡缎八匹,随礼国子监祭酒长子春闱中榜之喜,随礼一百两,并及第登科玉匾一幅。

映容翻了这么两页,满府里一月的吃喝才一百多两,可光是四月份的随礼就有几百两银子了,这实在不是笔小数目,但傅家来往交好的人家众多,人情份子是避免不了的,一个世家大族,固步自封,闭门不纳是不行的,人情虽然费银子,但也不可能折了靖宁侯府的面子去省钱!

映容按按眉心,抿了口茶接着看下去,门口的翡珠却进来唤她,“夫人,二房的孟夫人过来了,还带着二房的文少爷和鑫少爷,太夫人叫您去堂厅见见呢!”

映容一愣,随即搁了账本道:“这就去。”

心里思忖着,二房的孟夫人应当是傅伯霆的二婶,那另两个文少爷,鑫少爷想来就是孟氏的两个儿子了!

映容起了身,进了里间换了身干净衣裳才往堂厅过去。

未至厅里,便听得一阵聒噪的大笑声,掀了帘子进去,堂厅里坐了几个脸生的人,其中有一个妇人穿金戴银格外显眼,映容便笑着问,“这是二婶吧?”

沈氏指了映容笑道:“这是我们家媳妇,之前跟你们没见过,趁着今儿快认认。”

孟氏啧一声,“唉呦,果真是个标致人!”

沈氏又对映容道:“这个是你孟二婶,后边两个是二房的伯文和伯鑫。”

映容垂目道:“见过二婶!”

孟氏站起来拉了她的手道:“真是天仙般的人儿,看着就蕙质兰心的样子,不像我家那两个媳妇,笨嘴拙舌的不讨人喜欢。”

这话说的映容脸上都挂不住了,就算要说场面话夸人,也没必要这么损自己媳妇吧,更何况两个儿子还在边上坐着呢!

再看一旁的傅伯文和傅伯鑫,果然脸色也不好。

映容只好低眉缓声道:“二婶说笑了,都是傅家的媳妇,怎么会有不好的?”

孟氏一噎,也跟着笑,“是是是,傅家的媳妇都是好的。”

几人问过之后便各自落座,丫鬟奉了茶上来,映容捧着茶暖手,静静听着他们说话。

孟氏活泛,一个劲儿的跟沈氏套近乎,“前几日家里的庄子上送了鲜鱼和橘子过来,不是什么稀罕物,不过在这个时节也算难得了,赶明儿送两筐鲜鱼和橘子过来,嫂子也尝尝,那鱼都是把湖面上的一层冰给打碎了才能捞的上来,捞上来还是活蹦乱跳的,我昨儿让厨房烧了一锅鱼汤,可鲜了呢!”

沈氏语气却有些疏离,“我这也不缺吃的喝的,难为你费心了!”

孟氏碰了个软钉子,还不死心,绽着笑脸道:“嫂子快别这么说,从前未分家的时候,咱们俩就好成亲姐妹似的,我心里就拿你这个大嫂当亲大姐一样,如今虽不在一块了,但心里还是常惦记你呢!”

沈氏见她这样穷追不舍的说辞,心知她必然又是有事求上门,不免皱了没有略有些嫌厌。

一回两回就罢了,总这么瞪鼻子上脸的,换了谁不生气?

孟氏尚未察觉到沈氏的脸色,自个揣摸着开口道:“说起来从前伯文伯鑫还小的时候,就爱跟着伯霆后边玩儿,一晃孩子们都大了,唉呦,嫂子您是到了享福的时候了,可我家这两个实在不让人省心,成了家的还跟个孩子样,老大不小的人了,身上连半个差都没有,说出去还是靖宁侯府二房的嫡子呢,这哪里像话呢?我心里这么想着,现如今京城里好些将军统领都是原先大哥的门生门客,又是伯霆的同僚好友,不如托请一二,为伯文伯鑫谋两个好差事,不论是五城兵马司还是内廷禁卫军的都行,再不济点巡防营也是可以的,虽说委屈了点,但我家两个孩子都是能吃苦的,嫂子您觉着呢?”

沈氏听了这话登时就黑脸了,果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傅伯文傅伯鑫这兄弟两个坐在后面一句不吭声,就等着前边的亲娘给他们筹谋安排。

孟氏追问道:“嫂子怎么不说话?”

沈氏沉默了,而后叹气道:“弟妹呀,不是我说,为这事你都第几回上门了?从前给伯文伯鑫安排的差事你不是嫌低就是嫌累,伯文伯鑫也是,三天两天就撂挑子,我的面子现在也不管用了,再说官场上那些人看的也不是我的面子,是伯霆的面子,是先皇后的面子,你们总这么闹,也叫人说闲话,依我看,你就把伯文伯鑫带回家去,好好教教他们做生意得了,把家里的产业守好,照样能一辈子衣食无忧,何苦要往官场上扎呢,那也不是个容易待的的地方!”

孟氏急了,连忙道:“嫂子,话不能这么说啊,以傅家现在的地位,谁敢不给您面子?您自个的娘家亲戚倒是一个个青云直上了,可傅家真真的亲侄子您不能不管啊!要是大哥还在的话,我们还用愁这些吗?好歹也是侯府分出来的,现在过的却连个寻常官宦人家都不如,嫂子您是心安理得的当着您的太夫人,可二房三房就全撒手不管了吗?”

映容在一旁腹诽,过的不好也是你们自个败的,分家的时候也没少分钱分地,现在坐吃山空败了家,还把理由找到别人头上了?

孟氏急簇簇的还要说,映容开口打断她,“二婶这么说,实在是难为人了,朝廷里可不是只有傅家,也不是我们一句话就能做得了主的,更何况后院的女人怎么能插手前朝官员调动之事?您要是实在着急,便去找侯爷说,这事我们可真做不得主!”

映容果断的把包袱推给傅伯霆,二房这帮人也就只能在沈氏面前哭诉哭诉往日情份罢了,最多再死皮赖脸一点,可真碰上硬茬就不行了,她就不信他们敢找傅伯霆去!

孟氏脸色不大好,犹犹豫豫不知怎么开口,沈氏也顺着映容的话道:“等伯霆回来我问问他的意思,你们就先回去吧!”

孟氏无奈,极不甘心的站起来,“耽误大嫂工夫了!”

映容客气道:“二婶慢走,我送您到门口吧!”

孟氏压下心底的气愤,强忍着笑道:“这可真是劳烦你了。”

一众

人出了堂厅,映容送了他们几步,敛手含笑道:“马车就停在大门口,您慢着点!”

孟氏微微点头,映容便转身回去。

看着前方袅娜的背影,孟氏憋了一肚子的火气突然就没由头的喷发出来。

“伯霆媳妇。”她叫了一声。

映容回头,“二婶还有事?”

孟氏一哼,“倒没别的事,只是想提点你两句,我们傅家是最重规矩的,你既然嫁过来了,就要知书达理守规矩,什么叫体统,什么叫言行,你自个心里得有数,作为新媳就该贤惠守礼,长辈们说话的时候不该插嘴就别插嘴,你是伯霆的元配,就该拿出元配夫人的气度出来,别学你那个填房的娘,原先说要跟你们余家结亲的时候,我们都是不愿意的,你也知道你们家不过是个落魄门户,我们靖宁侯府可是皇上的母家,是当朝权贵,实打实的国舅爷,本想着你是个老实本分的,嫁过来安心相夫教子伺候婆母也就罢了,可你这才刚嫁过来就想拿捏婆家的事,这怎么能行呢?”

眼下沈氏不在身边,孟氏的胆子陡然大了起来,想着映容是小辈,又是新媳,难道还敢顶撞她不成?

映容听了孟氏一通掰扯,目光凝滞,忽而一笑道:“二婶说这话可真是奇怪,我出自昌顺伯府,自幼在家里也是娇惯养大的嫡女,我父亲是昌顺伯爷,母亲出自安阳名门,乃是朝廷命妇,二品诰命夫人,祖母是开国功臣超品诰命,大姐是毅国公府长媳,我嫁到傅家,是八抬大轿抬进门的侯夫人,我们余家世代荣光,不成想在婶子眼里竟成了落魄门户,倒是我眼拙不识人了,不知道婶子家里家学几何?父亲官居何位?母亲领几品诰命?姐妹嫁得何人?兄弟是中了状元郎还是当了大将军?总该有些拿得出手的吧,不然婶子哪有这样大的底气呢?”

一番话说的如当头棒喝一般,孟氏气的脸色铁青却一句话说不出来,她娘家的家世比起余家更是不如。

“再有一事,”映容缓缓道:“婶子怕是忘了一事,二房早已经从侯府分出去了,往后您可别张口闭口我们侯府我们侯府的,您是傅府,不是靖宁侯府。”

映容笑吟吟的看她,“既这么着,我就不耽误您了,您就回去好好想想,什么叫体统,什么叫言行吧!”

映容转身施然而去,只留下孟氏和傅伯文傅伯鑫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傅伯文愣了半晌,忍不住埋怨道:“母亲您这是混说什么呢?一上来就把傅伯霆他夫人给得罪了,您又不是不知道,现下侯府是她当家,您得罪了她,以后再想求办事可就不容易了,本来大伯母见我们就有些不高兴了,您该想办法跟这位新夫人交好才是,好好的摆什么长辈的谱儿?”

孟氏心里也后悔了,二房一旦离了靖宁侯府这杆大旗,那是啥也办不成,今日是她跌了面子生了气,这才冲动失言,眼下只怕已经把人得罪到底了,可她作为长辈,叫她回去给小辈赔罪道歉她可真拉不下这脸!

三人走在路上,傅伯鑫也不高兴的哼哼唧唧,“唉,这叫什么事儿,成事不足,败事倒是有余!”

孟氏被两个儿子责怪,越发恼火,回身忿忿骂道:“刚才不吱声,现在一个比一个会说,你有本事,你厉害,往后别让我上外头求人看脸色去,也让我过两天吃香喝辣的得瑟日子,做不到就少在这横挑眉毛竖挑眼的!”

傅伯文傅伯鑫挨了一顿骂,倒是不作声了,一个唉声叹气的走着,一个长吁短叹的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