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1)

乾元宫中,檀香阵阵,烟雾袅袅。

大齐开国皇帝叶云泽把玩着手中精致的匣子,半响后才道:“这里头装着的,果真是藩国的疗伤圣药?”

小太监急于讨好皇帝,连声应是,堆着一脸的笑道:“藩国的疗伤圣药,那可真是灵,据说,陈年旧伤都能给治好,关键时刻还可用来续命。只是材料过于珍贵难得,每年也只藩国皇帝与圣女能各得一瓶。此番,藩国皇帝竟连这药都献了出来,可见是真心臣服。”

叶云泽不置可否地轻哼了一声,小太监心中一紧,不知自己是否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下一刻,却听叶云泽道:“既然这药还有些用处,拿去让太医验一验,若是没有问题,就送去季将军那儿吧。”那云淡风轻的口气,仿佛在谈论的只是一件寻常物事,而不是异族进贡的珍品。

“皇上……不给自己留点儿?”小太监迟疑道。

“让你送去就送去,哪儿那么多废话!”叶云泽眉峰一挑,似是含了薄怒。

“是。”小太监不敢再多说什么,应喝一声,便低眉顺手地退下。

这些年来,他们早已习惯了这样的事。从外界送到宫中的贡品,最好的那一份,永远会先被送去季将军府。皇上便是自己不用,也要先紧着季将军那儿。

季将军追随皇帝打下江山,与皇帝有着袍泽之情,会得到皇帝的恩宠,并不奇怪。但近些年来,开国功勋凋零,那些曾经与皇帝称兄道弟的,一个个不是反了,就是被斩了,再不,就是归隐了,能够得到皇帝始终如一的宠信的,几乎没有。

只除了季将军。

皇上对季将军,那可真是没得说的,季将军略略咳嗽几声,皇上都要忧心半日,恨不得一股脑儿地把太医全塞去季将军的府上,若是季将军出征了,皇上就要开始每日吃斋茹素,祈祷季将军能够平安归来,并着人时时留意着前方战况,一旦战事胶着,便开始担忧季将军的安危。

宫里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对于皇上而言,季将军是不同的,连季将军的府邸都是当年皇上在宫外时所居的旧邸。

当然,季将军对皇上也是极忠诚的。据说当年最艰难的那一段日子里,皇上在冬日渡河之时生了病,几乎无法成行,是季将军解下自己的袄子将皇帝裹在里头,自己只穿着一件单衣,就这么背着皇上过了河。

据说皇上当年烧得厉害,险些挺不过去,塞外又缺少药物,季将军便在寒风中站了大半个时辰,冻得整个人都快成冰棍儿了,才以自身的体温为皇上降温。后来,皇上好了,季将军却病了,怕皇上忧心,愣是挺着不说,直至到了皇上外祖家中才被发现。

据说,那一次,是皇上唯一一次对季将军发火。

饶是如此,也可见两人之间的情分。也难怪一立国,季将军便被赐下了免死金牌,且还有随时面圣的资格。

翌日,有小太监来禀:“皇上,季将军醒了。”

然后,那名小太监清楚地看到了叶云泽眼中的欣喜与激动之意,叶云泽一甩袖子:“快,快宣季将军进宫……不,还是朕亲自去将军府看望季将军好了。来人,摆驾!”

有新来的小太监不解地问前辈:“皇上既然如此想念季将军,何不在昨日将军得胜归来时便将将军召入宫中?”

前辈悄声道:“你懂什么呀,季将军自塞外归来,怕是很久没休息好了。皇上宁可自个儿忍着不见将军,也要让季将军先睡个饱觉,唯恐委屈了将军分毫。日后,你可记住了,这宫里宫外,你得罪了谁,都别得罪了季将军!”

旁人或许不清楚,他们这些近身伺候皇帝的人却看得再明白不过。季将军,就是皇上的心尖尖儿,分毫动不得。若是他们将季将军伺候好,反倒比事事顺了皇上心意,更得皇上欢心。

“上回,季将军攻克蛮夷之地,皇上赐下了国公爵位,并下旨在帝陵旁建造将军的陵。这一回,不知皇上准备赏赐什么给将军。”

皇帝从不吝惜对季将军的赏赐。往日,便是没有由头,他都要找出些由头来赏赐东西给季将军,像这种大胜归来的时候,更是无一例外的会对季将军大肆封赏。这一次,皇帝便打算给季将军加封王爵——这王爵还不是虚封的,是实打实有封地的。

小太监虽对政事不敏-感,却已隐隐地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妥——这一次加封了王爵,下一次,若是季将军又大胜归来,皇上该赏赐什么呢?

季将军已经位极人臣,做到了一位武将的极致。钱、势、权、名,他要什么有什么,手握免死金牌,他甚至连后顾之忧都没有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此番过后,季将军已是……封无可封。若想再进一步,皇帝就只有退位让贤了。

哪怕皇帝本人不把季将军的存在当成一种威胁,也有的是人替他着急。那些忠心追随季将军的下属们,又何尝不是如此!

……

马车拐过几道弯,一座熟悉的府邸便近在眼前——叶云泽几乎闭着眼睛都能找到这里。

由于他是这儿的常客,看门的小厮见了他并不慌张,躬身向他行了个礼,便自他手中接过了缰绳,熟练地将马拴在柱子上。那马不耐烦地冲他喷了口气,惹得小厮不断抚-摩着马儿雪白的鬓毛以示安抚:“小祖宗,你可有一阵儿没来这儿了,想来是不记得我了吧?”

叶云泽对着小厮随意地挥了挥手,示意不用通报,他要亲自站到季琛的面前欢迎他回来,给他一个惊喜。

以往,他都是这么做的,他没有留意到这一次,小厮的欲言又止。

小厮想要伸手拦住叶云泽,却又清楚,他没有这个资格。就如同叶云泽允许季琛随时面圣一样,季琛对叶云泽,也是毫不设防,无论叶云泽什么时候来,都可以长驱直入。

叶云泽兴冲冲地来到季琛的寝殿,却扑了个空,由他亲自挑选了送来的锦被已没有丝毫温度,显然主人已离开多时。叶云泽心中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刚想招个下人来问问,这才发现,一路走来,他竟没有看到一个下人,附近的下人显然全被支走了。

今日的季将军府,着实有些奇怪。

叶云泽思忖片刻,也不知是出于一种怎样的心理,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季琛的书房外。他知道,季琛素日是一刻也闲不下来的,不是在庭院中练剑,就是坐在书房中处理公务,若是偶有闲情逸致,还会找些书来翻翻。他在庭院中没有看到季琛,那么季琛只会在书房中了。

刚靠近书房,果然听到了季琛的声音。叶云泽心中一喜,还没来得及出声唤人,便听到了另外的两个声音。他认出,书房里正与季琛说话的,是季琛手下的两员大将梅缚之与洪胜涛。那两人说的话,让他目眦欲裂。

“……将军,您已是功高震主,此次过后,皇上必不容您,您该早做打算才是。”

“是啊,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道理,您该比我们更清楚才是。上一回是蓝将军,上上回是温将军……只怕这一次,这把屠刀,就要落到您的身上了。”

若非怕惊动屋里的人,叶云泽简直恨不得一拳打在墙上。他是天性多疑不假,却从来没有疑过季琛!他明明对季琛掏心掏肺,到了这些人口中,为何变得这般不堪?

“不必再说了,皇上不会那般对我的。”季琛的话语中透露着浓浓的疲倦,声音却很是坚定:“日后,这种话,不许再提。”

“将军,您醒醒吧!我知道您跟皇帝感情非同一般,可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的皇帝,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跟您共患难的皇帝了!在权势面前,感情算个屁!”情急之下,洪胜涛直接爆了粗口:“温将军也是一开始就跟着皇帝的老功勋了,可您看看,他最后落得个什么下场!蓝将军与皇帝是患难之交,如今又在哪里!”

“就算皇帝对您没有敌意,可皇帝身边的人呢,太后呢?他们可容得下您?您便是什么都不做,他们也会想尽法子逼反您!到时候,皇上是信您还是信他们!”梅缚之上前一步:“将军,您还不明白吗?您早已无路可退。进一步,便是万人之上,退一步,则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