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振翅初飞(1/1)

仲秋节前的一番浓情蜜意,似乎让这段起于少年时期的感情“看似”更加稳固了。只是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从来都是中华文明中的一句老话。

经历了草原上的风风雨雨,又有回朝大半年中的林林总总。胤禩虽然对自家四哥已无甚猜忌,但终究慢慢由孩童少年长为半大青年。看待问题的角度愈发成熟,情感充沛中也能渐渐保持理智。

小时候年少势微,在宫中不得不仰赖大哥与惠妃母才能保全自己。而十三岁时候,因由大哥倒台,四哥伸出了橄榄枝,情之所至之下跟随四哥行走至今。胤禩虽未觉得当初这些决定有何不妥,却意识到——今后的道路,如若想要走得舒心行得端严,便势必要自己有些实力了。

并非对回朝后,四哥在良妃进封他开府大婚上的帮助一无所觉;草原之上毫无根据的一番揣度更早成为无法溯源的无头公案。然而这些都不重要,胤禩只是不喜欢那种患得患失的感觉,既然身为知己作为良伴,就应当站在同一水平线上;大清的男儿,既然要爱,理当爱的堂堂正正势均力敌!

彼时的胤禩尚且不知道,面对一位返生的老鬼,面对一个当过十几年帝王以后还想要继续稳坐九五之尊的男人来说,这样的想法,本身便危险而又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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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了刑部行走的差使,胤禩工作的十分认真。他年岁尚幼,又将将在准噶尔战役中立下大功,未免太过惹眼也避讳胤禩心生骄矜,康熙帝没着急给他安排具体差事。只一直让他追随刑部尚书身侧,学习录入审理取证评判各类案件。

能够上升到刑部调查审核的,无一不是大案要案,牵涉人员之广所涉世情之深,往往不下于皇宫中的风起云涌。遂胤禩跟在后头,学习如何在处理好各方势力矛盾的同时,尽量尊崇大清理法,给案件一个最公正的评判。他上一世曾经最为擅长的便是笼络人心,却在宗室势力的择取与巩固之上,有所欠缺。这一世先有了雍正爷多年提点,又有了之后自己上心,一时间可谓是如鱼得水求知若渴。

没有人会不喜欢认真而又努力的人,加之胤禩刚刚在亲征准噶尔战役中,同雍郡王一齐生擒了噶尔丹,许多宗室的眼睛便自然而然地向他身上投了过来。

康熙三十七年的秋天,他有幸亲眼见证逆贼噶尔丹的受审全程。

关于噶尔丹案件的审核,康熙帝交给了直郡王胤褆,同诚郡王胤祉共同审理,胤禩旁听。这次案件审理的相较胤禩之前协从助理的几个案件都要简单许多。噶尔丹乃逆贼,所以归根结底便是怎样定罪可以让君悦让臣悦让百姓悦。

真正复杂的要点,反而是在直郡王胤褆,同诚郡王胤祉的关系上。

汗阿玛能让大哥三哥共同审理这个备受瞩目的案件,其实是已将三哥归类为“太子党”之流。前朝大千岁党与太子党分庭抗礼,让不同两派的兄弟通力解决问题,便既乃试探又乃考量。

胤禩何尝不能够看清楚这个问题?只不过,让他欣喜的却是——此番,汗阿玛并没有再拿大哥来试探他。想起翁吉隘谷之中的试探,与他们德胜归来时候的伏低做小……胤禩不觉小小地弯起了唇角——这算是被皇父承认为“帝党”的力量了么?然胤禩尚且不敢造次,遂整场审判,他只将几个月间学到的手腕灵活变通,在大哥同三哥之间逡巡游走。

胤褆与胤祉在定罪细节问题之上果然产生了分歧,不知是理念还是故意挑刺,每每一方要拍板,另一方总要明里暗里的生一点儿事端。然事关如何处置噶尔丹,他们却达成了高度的共识——秋后处斩,枭首后头颅悬挂城门外三日;却宽免其家属,责令其迁往此番征讨噶尔丹之蒙古先锋,萨布素封地居住,终身不得回京。

康熙帝大为满意。

胤禩将这一切默默收于眼底:政务上,此一举相当于大振国威,对民展现了亲和宽忍;对蒙古诸侯是实赏暗敲,表彰其功勋彰显帝王之宽宏的同时,又上了上砝码,若如敢起屁,噶尔丹便是你们的下场。

而对皇宫内围的争储,他却是另一番思量:为君者让有能力的儿子相互制衡,最终掌控所有军权的却是自己;为臣者,身在其中不得不斗,大半真斗,却亦有时候是撩闲,做出一种鼎力局面——骑虎难下又需讨好圣颜。最最让人能够品味的——饶是憨直若大哥,胤褆与胤祉却都能对康熙帝的判决喜否仁政爱功,有着十足十的了解。

像是一场没人能停下的游戏,直至胜利的最后一刻,所有人都需在自己的位置上竭尽全力。

十七岁的胤禩想到这里,蓦然一愣。

但这种的思绪很快只在他脑中晃了一下,便闪过了。他复垂眼看向了手中的卷宗,低低地笑了笑:皇宫中本就是这样的地方,不竭尽全力如何挣出一片天地?

就在胤禩从大哥三哥身匝窥伺学习着为君为臣之道时;协同此次案件审理的一些宗室却同样没有错过观察这位刚刚获得圣眷的禩贝勒。如未猜错,这位生母出身虽低,却悍勇立功了的少年,已有些许得圣上青眼。他与雍郡王同为新秀,小小年纪展现的冷不馁宠不骄,颇让一些残喘在大千岁与二太子争宠漩涡中的大臣,感受到了一股清新的活力。只不过宗亲们并不是笨蛋,胤禩隐隐想寻找一个展示自己却又并非过分出挑的机遇;宗亲们亦在缓缓等待,看这位禩贝勒到底才高几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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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会很快就来了。

康熙三十七年的秋末冬初,雍正爷接到了年底去河北省审核地区税收的差事;而胤禩手里则过了个案子:五品京官万琉哈托和齐,办差时候,因些微口角,怒拳打死了一位从属的六品布政司理问。

六品的官儿在京城遍地开花,但是即便再不值钱,人命无价。更何况这托和齐一怒之下揍死的是为汉官,此事便可大可小了……

往小了说,可以是过失杀人。往大了说,却不利于满汉一家亲。康熙帝早已交代过胤禩在户部行走三月后可以主审一件案子,胤禩却为想到,碰到了这样一块“诡谲”的烫手山芋。

不为别的,这位万琉哈托和齐,出身虽然低微,从亲属关系上,却是皇十二子允祹的舅舅;从政治利益上来说,他与太子党有些牵扯不清;若是追本溯源,他在去布政司谋差事之前,甚至还是胤禩福晋的本家,安亲王家人。

然这块人人丢开的烫手山芋,交给胤禩来办,却十足的顺理成章。

别人不好拿这事来给太子爷上眼药,禩贝勒却能借着“大义灭亲”的旗号。再者,托和齐品级低微行止粗鄙,康熙帝素来不喜。此番又招惹上这样大的事情,是无论如何也得拿出去宽慰汉臣的心了。

胤禩最初时候虽还有些犹豫,然多年同雍正爷一处浸淫权谋,思多想多只是略微短练;却早已比上一世多了好些谋定而后动的决断力,沉吟了几日之后,他意识到——既然皇父能将这个案件交给自己,就已经在暗示这个案件可以审理下去。遂胤禩沉稳老练地同熊赐履李光地两位督导商谈过后,十七岁的少年便独立将“托和齐至死汉臣”一案,办得那叫一个漂亮。

先将托和齐同太子党的挂碍抹了个干净;随后依照章程证据,拟定罪名:判处托和齐摘其顶戴革去宗籍,流放宁古塔不得回京;最后暗中授意九弟,对十二弟要亲近亲近。此案结局,汉臣心下大慰,且由于托和齐不过是一只虾兵蟹将,太子正愁没地儿给汗阿玛台阶下呢,遂明明是严办了他的人,太子爷却流露出了些“不予追究,处理甚佳”的意味儿来。

这其中虽有熊李两位的从旁提点,又有大哥胤褆的偶尔出主意,但其中十之七八,却确实乃胤禩自个儿的本事。

这一招大棋下下去,与他共事月余的熊赐履与李光地渐渐对胤禩亲眼有加。胤禩早已摸清他二人底细,汉臣抵住朝中老将。又得皇父信赖。他自诩并无不妥,便渐渐同这二位交好起来。

遂,就在雍正爷忙里忙外,着急从河南赶回来探望弟弟时候。赫然发觉,似乎有什么事情,变得不一样了……

◆◆◆◆

康熙三十七年的初雪,是农历十月的初四。

雍正爷去户部述职,过了午时,才怀揣心事的独自一人策马归家。他弄不太明白,胤禩分明已经在之前试探怀疑过了,二人亦重归于好。此生缠绵数载,他焉何就不能安分守己地呆在自己麾下,今后做个能臣臂膀呢?

四爷颇有些懊恼地忖度着关于胤禩亲厚熊赐履李光地的种种探报……

零星的雪花,从空中打着璇儿飘落下来,纷纷扰扰晶莹剔透。大的似去鸽毛小的若盐粒。慢慢地点点滴滴地散落到了屋檐院墙花木,与行人的肩头,将内城素裹银装。红墙叠立的街道,有了雪色掩映,平添了三分萧索两分安宁,凡物不便,人事却已似乎躲在这红墙后面变了样子。探不清纠葛摸不着头脑。

雍正爷就这样有些郁结又有些微恼地策马踱到了郡王府门口,恰在此刻,一顶贝勒礼制的轿子,遥遥地从对面行了过来。

踏雪返家的二人,竟在这冗长的官道上,相遇了。

随行的小厮显是通报了,轿子很快停下,一只修长的手从内向外挑开了轿帘,颀长的身影钻出了轿中。

带着冬日的暖帽,正是意气风发温润如玉的少年模样,披着大红色的猩猩毡,缓缓地抬起了头。容颜已然长开,有着润泽的棱角,柔和儒雅的气质。火红色的披风,与白皙隽秀的面目,映在漫天飞花的初冬,只显得含章素质,冰絜渊清。

雍正爷骑在马上,豁然勒住了缰绳。

脑内上一世允禩的剪影,与面前冲着自己微笑的少年,在此刻全然重合,脑内缭缭绕绕地响着醒梦居的那首判词唱腔:

「金碧辉煌天,无可奈何地。

心比蟠龙,生如毫末。

笃志诗书,思入圣贤绝域;危楼高墙,终究志欲难平。

惊才绝艳,唯剩院内凉槐;埋骨绒草,秋泣能臣孤魂……」

小八……

那日晚上,胤禩照例过府同雍正爷把酒言欢。雍正爷几次三番在言语之中暗示他应当继续谨小慎微不要冒尖,然而,却被亦想自己挣出一片天地的胤禩,一一绕了过去。

雍正爷在朝夕与共的相处之中忘却了胤禩的成长;胤禩亦不知道一位返生归来的帝王的执念与逆鳞究竟在何处。

是夜,雍正爷将弟弟箍得死紧,上上下下起伏挺动之际,撞得胤禩攥住被单低吟。霸道的一代帝王没想给八弟逃避的机会,将他整个人圈在怀中,要了一次又一次。

然而胤禩并不能十足体会兄长的内心,只迷迷糊糊地觉着:一个多月未见,恐是想得紧。

雍正爷又何尝能明白八弟此生忽而奋进的缘由与内心的惶惑?只不安地揣度着:这是又要和朕分心眼了么?

思维模式到底南辕北辙的两个人,在潜意识之中又向远离对方的地方跨出了一步。身体却还痴缠着,像是冬眠之中的毒蛇,固执地不肯苏醒……

农历十月二十七日,胤褆因着审理托和齐一事上提点了小八,来向他在刑部讨个人情。胤禩念着大哥与惠妃母的恩情,笑着抬手放过。

百般焦虑,占有欲控制欲皆是极强的雍正爷,从他暗中培养已出具雏形的“粘杆处”处获得了此番情报,攥紧了那张小纸条,在冬日朔朔冷风中,独立寒窗。

胤禩,你这莫非是翅膀硬了,便又想要结党?!

作者有话要说:

·耽搁了一日,非常抱歉,肥厚的小剧场奉上,望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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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难言》

卫禩胃里堵得一阵阵的难受,酸酸涨涨却又什么也吐不出来——想来也是,这几日无甚胃口,连嘴巴里都是发苦的。旅途劳顿,渴了饮些清茶,饿了嚼些茶叶。他难受得腰软胃痛,却依旧侧耳听到了身后破空而来的刀兵之声!

卫禩眼瞳之中利光一闪,森长的尖爪冒了出来,反手一把顶住了那劈将过来的无用“宝刀”。

刀是好刀,刀气森然,卫禩伸手顶住的一瞬间,掌心就被刮开了个两寸来长的伤口。然而,用刀的那个家伙,却是脚步虚浮下盘不稳,花柳病的秧子,能好到哪儿去?

卫禩掌心一痛,心里一恼。胃似乎又更加难受了,又干呕了两声,方才缓缓纾解。

那殷盖泗却是见到了寒光森森的锐利尖爪,先是呆住,随后愣了几秒,张口便要哀嚎出来。卫禩不得已直起身子,伸出另一手劳劳卡主了他的咽喉。

“唔——”

殷盖泗那张尚算秀气的脸孔顷刻间涨得通红,被胃痛折磨的浑身乏力的卫禩却在无力气像以往那般将他整个人提起来。只能用右手扳住了刀刃,一点一点拉开那殷盖泗的最后一层防护。殷盖泗像是被掐住了喉咙的鸡仔,原本仅剩的气力在恐惧与惊慌之中缓缓流逝……

终于,“哐啷——”一声轻响,宝刀落了地。

卫禩微不可见的一皱眉宇,想用脚去踩住因为刀环太高,还在左右摇摆的宝刀。未曾想,他此番力气削弱,而人类的求生意志过于强悍,殷盖泗双手瞬间死死地掐住了卫禩的胳膊,拼命地企图挣脱他的掌控,挣扎之下,脖颈衣领露出——一片斑斑驳驳,从脖子蔓延到了胸口,甚至更加往下——宛若梅花盛开的……溃烂红肿。

卫禩此番哪儿见得了这个,胃里又是一阵翻涌,心里怒火更甚,索性再不管什么响动,掐住了殷盖泗猛冲几步,就将他摁死在了墙上!右手一挥,一道结界,最后左手锐爪冒出。

“噗——”地一声。

竟然生生坳断了殷盖泗的咽喉。

脖颈处的血压较高,飞溅而出的肮脏血液,溅满了整个墙壁——

松开了那截没有脑袋的残尸,卫禩颇为脱力地往后退了两步,早已习惯了的血腥味,此番窜入鼻腔,却让卫禩十足地难受。但是若不想引起大面积的恐慌,战场还是要打扫的。权衡了一下召唤弟弟,与自己动手的时间问题。卫禩轻叹了一口气,小九小十可不管许多,怕是看到了生肉便会想吃。他不得已在手指之中捻了个法诀,许许多多的蚂蚁便从地底下争先恐后的冒了出来,开始围绕着殷盖泗的尸体,吃得飞快。没多一会儿,原地便只剩下森森的白骨与零星雪水,蚂蚁消失无踪。卫禩最后一使力,将那奸杀过无数少女的恶心尸骸用法力拍了个粉碎,扬手一挥,尸骸从窗户飞了出去,最后浇灌了花泥。

做完这一切,他的脑中一片晕眩,不知是被恶心的还是法术使用时间太长亦或者……他是病了……急忙忙地收了结界,便翻窗往外掠去……

白影一闪,没了身影。

然而身后墙壁的拐角处到底留下了些斑驳血迹,被疏漏了。

卫禩走得有些艰难,这是个半大的小镇子,为了尽量低调,他特地从暂住的镇东摸到了镇西的富户。此时身体一点气力也无,脑袋中更是晕晕乎乎的一片,他纵跃了一段,还是选择贴着墙根慢慢走回去——不能被宵禁的卫兵发现了。

幽暗的街道上只有几家门口零星挂着灯笼映出了街道。卫禩越走越疲惫,越走越难受,拐入了一条愈发萧索的路上,撑住道口的墙壁便呕了起来。

“唔……咳……”

依旧什么也没吐出来,只有些酸水,弥漫在口腔之中。他直起身子的一瞬间,眼前发黑,慌忙一个转身,往旁边蹭了蹭,背贴着墙根,险些滑座下去——不行,得找小九小十……

却在这个时候,前方的街道上猛地卷来了一道白光,混合着雾气看不真切,待卫禩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却见到豁然一个穿着浅紫色道袍的道士,手擒浮尘,步态稳重地想他走了过来。卫禩咽了咽吐沫,勉力站直了,手中掐着字诀,背在了身后……

然而,那道士见到他却没着急攻击。

只是一步一步地缓慢靠近,随后,熟悉的声音炸响在卫禩耳边:“妖气泄出了三百里地,怎么,夫人这厢是想我了?”

一张熟悉而又欠扁的脸出现在卫禩面前,不是殷道士,又是谁?!

卫禩不知是何缘由,心头反倒一松,撑着的最后一口真气泄了,腰一软便栽倒下去。

道士被他吓了一跳,此情此景,却是想也没想就一把将狐狸抄在了怀中。低头一看,依旧是公子装束,只是青丝凌乱,颊上妖纹隐现。一副虚弱憔悴模样——道士心头一火,骚狐狸去哪儿找野男人了?!纵欲过度把自己弄成这样?!!他心头火起,却不知为何,还是出手扣住了卫禩的手腕。

一诊之下,却大惊失色——

这这……居然是……是……喜脉?!!

狐狸的毛绒耳朵不知什么时候从脑袋顶上支了出来,卫禩整个人歪在道士怀中,耳朵动了动。

(咔咔,道士闻着味儿来找老婆,发现还附赠了一只小的~~揣几只狐狸崽崽比较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