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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能说什么呢?泪水又一次不争气地涌出来。夏文丹的心塞得厉害。这样的话,她不知等了多少年,等待从另一个男人的嘴巴里说出来。等到失望,等到绝望……

人说,置之死地而后生。是应该后生的时候了,再没有什么值得可犹豫的了。

所以,她听见自己小声地在电话这边答了一个“好”字。

安旭的速度令人惊讶。夏文丹答应他的第三天,他就过来拉着她去了民政局。

照相的是个老同志,50来岁了,却带着一脸和蔼的笑。估计每天从事这个职业,连人的心情也会变得好起来。

“来,两人坐近点……那个男同志,像坐马凳那样坐……哎,对,就那样……女同志再往你爱人那边靠点……”

爱人?!

现在这个年代,这个称呼很少用了。比起时兴的“老公老婆猪头猪首”,它也许少点戏谑,却多出好多的郑重。相爱的人才能结婚,所以,彼此便是彼此的爱人,一辈子……

夏文丹的目光停留在身后的背景上。很大的一块红布,红得刺眼,很衬得身上的黑毛衣夜一般的黑。

刚刚落掉黑色外套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居然穿了一身黑。黑毛衣黑裤子黑皮靴。看到她这一身,连那个一直笑着的照相师傅都滞了下。她听见自己小声说“对不起,这事儿来得突然……”

话出口,连自己都恨不得把舌头咬掉。

领证居然来得匆忙,但昨天安旭是过来征求了她的意见的。是她自己说要定在今天,早领早好。说那话时,就像赶着去投胎。她记得安旭一直看着她,目光中也曾闪过一些复杂的东西。不过他终是笑着的,他说,一切都按她的意思办。彼时她也是感激的,感激他的包容与大度。她知道他是聪明的,一直是,没什么都瞒得过他的眼睛和心,可是他却明白在适当的时候装糊涂。嫁夫如此,夫复何求?所以,她是在心中对自己说了的,从明天起,就安安心心地当安家的媳妇。她也说了的,明早早点起来,穿上自己最漂亮的衣服,再化个妆,和他高高兴兴地去领证。

可是——

昨夜,她梦到他了。

他一直在前面跑,她一直在后面追,她呼着他的名字,他却始终不曾回头。

她是喊着程亦鸣的名字醒过来的。醒来时,手表上发着绿光的指针清晰地指着三点。

她再也不曾睡着。她爬起来,打开床头的灯,翻开《一颗红豆》,反反复复地看那句话。

“哥哥不能爱你,哥哥不能娶你!哥哥不能跟你共度一生!”

是了,终于各安天命……

直到安旭的电话响起,她才放下那本书。顺手抓起床边的衣服,顶着两个大黑眼圈和比鸡窝还乱的头发就冲出了门。

难得安旭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包括刚刚她说对不起的时候,他也只是走过来,宠溺地帮她弄顺头上的头发,牵着她的手坐在了红布面前的长凳子上。

“来,看这里,笑一下……”

照片是数码的,立刻就打印出来。安旭笑得恬淡,心满意足的恬淡;她笑得夸张,心甘情愿的夸张……

那样的夸张,以致于办证的人盯着照片看了好久。半天才抬起头对她说:“安先生对夏小姐一定很好。”

那是个小姑娘,不过20出头,正是对爱情分外憧憬的年纪。她说:“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笑得这么开心的新娘。”

一边说,一边就往证上狠狠地盖了两个红戳。

“真为你们开心,恭喜你们!”

她把证合上,站起来,双手递给他们。

“你们一定会很幸福很幸福的!”

夏文丹不记得自己说“谢谢”没有了。她只是机械地任安旭牵着自己的手,听安旭不停地向那个妹儿说着“谢谢”。

他是真的在笑,从侧面望过去,也看得到他一直向上弯着的嘴角。

她以为他会提出去一起吃顿饭。回忆起来,他们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两人午餐。可是直到他开着车回到萧家,他才满脸抱歉地告诉她,他还有个很急的事儿要去处理……

她忽然就轻松下来。本来想到那个午餐,她的心一直是悬着的,就像吊在线上的一坨肉,晃晃悠悠。她甚至设想好了他们之间可能的对话,滴水不漏……

感谢安氏地产繁忙的工作!

她真正轻松下来的时候,就会淡笑。就像现在,她一边淡笑着说“没关系,我们以后还有的是时间”,一边抬起手冲他做了个“再见”,甚至还没等他转身便先转了身。

小言书上通常写,妻子总是站在台阶上目送着自己丈夫的车离去,直到远得连影子都看不到了,才有些怅然地进门。她已经是安旭的妻子了。可是至少现在,她还没有养成这个习惯。也许,以后吧……

她没有回头就进了门,所以她不曾知道,安旭一直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她更不会知道,有一段,他的左手紧紧攥着,白色纱布再度变色……

直到很多年后,她在咖啡馆里,听柳月月那个小姑娘讲到这一段时,她才知道,他和“大老九”合作的那个工程在头一天夜里出了事。他和“大老九”谈判了一个通宵,还记得留了时间回去洗澡换衣服再来接她,然后,回去和“大老九”接着谈判……

那是10年以后的事了。她听完也只是感动得哭。事实上,安旭一次又一次地可以让她感动得哭,却从来没有办法让她作一个假设——如果当时……

她一次也没有做过这样的假设!

安旭再打电话过来,是隔天早上的事了。那时她正坐在餐桌边一边吃早饭,一边看当天的早报。

他说:“亲爱的,早上好。”

她可能楞了有那么几秒,才机械地回答:“早上好。”

“昨晚睡得好吗?”

“很好。”她答,视线停留在那张早报上,声音有些不太耐烦。

“我是想,找个时间,和你一起吃个饭……我想,我们需要讨论下婚礼的事儿……”

“你定就好,我没意见。”她心里其名升起一股烦躁,甚至有挂断的冲动。

“丹丹……”他的声音似乎起了一丝波澜,“你是我的爱人,这些事难道我们不该一起商量吗?”

爱人?!

这个称呼让她拿着报纸的手抖了一下。不过,她很快恢复平静,她对着电话快速地说:“那好,你安排了时间通知我吧。”

然后,她就不由分说地挂断了电话。

她推开面前的早餐,抓着手中的报纸站起来。那篇不过500来字的报导,她几乎已经能背下来。可是她的目光还是盯着那里,那里,还有一张照片。看得出来是用高倍像素的相机照的,异常清晰的正面照。

程亦鸣笑着,很清浅的,与b大**校长握手。

[著名摄影师dark.peng昨日应邀在b大为千余名师生作报告,这是他“文化宣讲百日谈”的首站。本站主题为“兴趣与终生职业的关系”……据悉,dark.peng的下一站是q大。此外,他还将在京选择6所高校进行演讲,为期一月左右……]

他是,如斯,意气风发!

几乎是下意识,夏文丹放下报纸的同时,拿起了自己的手机。那个号码,根本勿需回忆,宛若条件反射,已一个一个显露在屏幕上。

电话只响了一声便被接起。那端的声音依然云淡风轻,听不出任何情绪。

“丹丹……”

“我看到了今天的早报。上面报导了你在b大作的演讲,恭喜!”她也说得平静,宛若多年的老友。

“谢谢!”

“前不久,我还看到了一本德文杂志,报导了你在德国摄影展上获得大奖的消息,也恭喜。”

“丹丹……”

她根本不想给他说话的机会,只是蛮横地打断,自顾自地继续。

“我恭喜了你两次,该轮到你恭喜我了。”

“………………”

“我昨天,和安旭去了民政局。”

“………………”

“我结婚了。你难道不该恭喜我?”

电话那端的沉默延续了几秒,才听到他的声音,除了有些低哑,仍然维持着一贯的平静。

“恭喜!”顿了顿,他的声音提高了些,仿佛夹杂着笑,“丹丹终于有人要了!”

“我还没和安旭商量。不过,以他们家人都在北京的架式,我和他的婚礼多半会在那边举行。我想来想去,大哥二哥都不适合当我的伴郎了,我的哥哥……只剩下你一个,我想,这个位置由你担当,再合适不过了。你说呢,三哥?”

“很对,我乐意……”

“那好,等我把细节上的事和安旭商量好了,就给你电话。希望,你能留在那边,等我过去。”

“我会的。”

“谢谢你,三哥!”

“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