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热炕头,一被子(1/1)

李辉晾好衣服的时候,发现水也刚好烧好了。他把热水灌进从家带来的茶瓶里,又把楚飞叫了过来,和隔壁的那几个轮流进去洗澡。

李辉是最后一个洗的,等他把善后工作都弄完的时候,都已经快到要睡觉的钟点了。他走进房间里,看见楚飞已经用报纸把窗户糊上了,正坐在桌子边上,就着煤油灯翻一本儿小人书。

听到他进来,楚飞把手上的书合上说:“你之前说那些招贴画是拿来做什么用的?”

李辉迅速地扫了一眼楚飞手里头的小人书,是一本《少林寺》,他抽抽嘴角说:“以后晚了不要在这个煤油灯下面看书,对眼睛不好。白天可以看,嗯,白天光线太强了也不要看。”

他坐到楚飞旁边,对于楚飞之前的问题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先翻看起那一叠招贴画来。有些是前人创作的关于大炼钢铁的画作,也有一些平凡岗位上涌现出来的英雄人物的照片,还有文工团的美丽姑娘跳红色芭蕾的剧照。

李辉翻看了一阵,笑容越来越大,小心仔细的收好了之后,才对着一脸不解的楚飞说:“我挺喜欢这些招贴画的,它们就像那些标语一样,是我们这个时代精神的烙印。”

“标语?烙印?”楚飞还是有点茫然,不太明白他究竟想做什么,“这东西以前满大街都有,怎么你又忽然迷上这个了……”

李辉只是笑了笑,他目前还并没有告诉楚飞自己真正目的的打算,主要是现在就算他说了,收集这东西是因为招贴画以后能以惊人的价格增值,也实在显得太先知先觉了一点,从眼下看来更是毫无根据的。

他没有对楚飞隐瞒的打算,但是有些话说出来,他又没个好理由做出解释,就还不如暂时不说了。他只给楚飞说了自己喜欢,打算收藏一些留下来,这样说了几句话后,两个人也困了。吹了灯,两人各自爬上床去,坐了半天的车又忙了半天,很快就都睡着了。

李辉半夜的时候做了个一点都不美妙的梦,他正躺在床上睡觉,旁边的楚飞不见了,一条大蛇从窗户游了进来,把他紧紧地缠住,缠得他透不过气来。他好不容易从梦里头挣扎着醒过来,窗户那里还是黑漆漆的,并没有像梦里的那样破出一个大洞,但旁边的被窝倒是真空了。

和梦里头最大的区别是,楚飞并不是不在床上,而是不知道怎么回事钻到他这边的被窝里来了。这个时候正有些倒春寒,两个人睡一被窝里一点都不会觉得热,再说李辉这个身体似乎底子不怎么好,都开春了还有点手脚冰凉的毛病,楚飞像个天然暖炉,全身都暖烘烘的,照理说睡一起应该很舒服才是,但是前提是他的手和脚都不要缠得那么紧……

李辉无奈地看了一眼化身八爪鱼的楚飞,月光从窗户顶上那一截没有报纸的地方照了进来——楚飞个子太矮没有办法糊到。李辉轻轻地把他的手脚挪开,但是刚挪开一会儿,楚飞又把搭在了他身上,腿也跟着缠了上来,像搂着什么抱枕之类把李辉搂在怀里。李辉只好翻了个身,不让他的手压到胸口,就这样变成他侧躺着,楚飞从背后搂住他的姿势,又一次地睡了过去。

李辉早上醒来的时候,楚飞又是已经不见人了,旁边的被子已经整整齐齐地叠好了。他揉了揉眼睛也跟着爬起来,心里想着也不知道是啥时候了,也没听见什么铃声或者其他的声音,楚飞不在也不知道现在是几点。

穿好衣服走出门,正看见楚飞背对着他,在门口的土坝子上锻炼,高抬腿,脚一跺就有一层土跟着双脚落地的地方像开花似的扬起来,那架势就像腾云驾雾一般。他站在门口很有兴趣地看着,看到楚飞练完了高抬腿又打了一套军体拳——还似模似样的。等楚飞折腾完了这一早上的练习项目,边转过来边拿手背擦着脸上的汗,蓦地就看到他站在门口看着,被吓了一跳,脸色都有点发红,也不知道是被惊的还是锻炼热的。

“你在这儿干啥?连个声儿都不出,偷窥啊?”

李辉:“……”

怎么好像语气不太对,起床气?但是看楚飞这样也起床很久了啊,李辉琢磨着开了口,还是对着楚太子先露出了一个笑容,“刚起来,看见你在锻炼,就说看看,叫你怕打扰到你哩!”

楚飞哼了一声,擦着汗走了过来,李辉指了指桌子说:“活动完了先喝点水,我已经倒出来凉好了。现在几点了?7点半要去食堂吃饭呢。”

“来得及,现在才6点半不到。”楚飞说,一边端起了水杯,“你今天怎么也起这么早?”

“还好吧,冬天过了就起得早一点。”李辉蹲在门口漱牙,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你睡得怎么样?这么早起来,是不是昨晚没睡好,我挤到你了?”

“咳咳咳……”楚飞爆出一阵剧烈的咳嗽,等停下来脖子和耳朵根都全红了,他眼神闪烁了几下,看起来有几分心虚,接着像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又变得理直气壮了起来,“那个,李辉,你的身体是不怎么好吧?”

“嗯?还可以啊?”

“怎么会呢,上次生病你都有时会说有点头昏啊!”楚飞急切地说

李辉有点不明所以,为什么他有楚飞很想让他承认自己身体不好的感觉?他在水里绞了绞帕子,又擦擦脸,才说:“那会是在生病啊,有点贫血,后头也就好了。”

“不过,天生体质可能是不大好吧,手脚容易发冷。”李辉想想又补充了一句。

“对啊!你就是有这个毛病嘛!”楚飞高兴地一拍手,但很快意识到这样做是不大对头,脸上的笑容也收了起来,严肃着一张脸说,“你就是怕冷啊,所以才会半夜钻到……”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估计自己也觉得太歪曲事实了一点,“才会,半夜跑来和我一起睡嘛!”

李辉:“……”

给学生们的早饭也不算差,咸菜苞谷子稀饭白菜馅包子,咸菜稀饭任吃,包子的个头不小,一个人能分两个。

吃过饭就得下地干活了,低年级的被分到已经收割过的地里拾麦穗,高年级的则被分到了镰刀,要割麦秆,李辉和楚飞也各分到了一把。

肖指导员站在一旁等学生们都拿到了工具之后,才又开始给他们分组,每一组都有老乡带着,万一遇到什么事也有个大人。李辉看着手里的镰刀,皱起了眉头,麦秆要割,难道麦子也是割的?

楚飞站在旁边看见他的表情有些异样,不禁小声问道:“怎么了?”

“没事儿,我就是奇怪,早上吃饭过来的那会儿,我好像有看到收割机的啊,难道是我认错了?”

他们俩站在头排,小声说话的声音被不远处的肖指导员听到了,不禁搭腔说:“这个小朋友,你没有认错,村子里头是有一辆收割机,这还是咱们龙水乡的头一份呢!”

“那为什么不用收割机呢,就算收割机要吃油吧,但是和人力还有花费的时间比起来,也是用收割机更划算啊,不是还得赶着种大春吗?”李辉没忍住就问了出来。

肖指导员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小朋友很会思考问题啊,不过这个问题,咱们村当时也是像你这样想的,机器再金贵,比不上农时啊!”说到这里他提高了声音,看着其他正关注着这场谈话的学生们,“至于为什么现在不用收割机还是要用人力来收割,我期待你们自己去找到原因啊,第一个找出答案的同学,会有奖励哟!”

李辉轻轻地皱了一下眉,不知为什么,对于这位肖指导员,突然产生了一种怪异的感觉。

他和楚飞,还有另外几个学生,保持着男女生一半一半的比例,都被分到同一片地。李辉站在田坎上看了看,只觉得这地方看上去也太大太辽阔了,风吹过,没有金黄麦浪翻滚的美丽景色,只因为这一片地都已经被收割过,只剩下了光秃秃的麦秆独自伫立在农田里。

几个女生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大叔,不是说麦子成熟了金黄金黄的一大片,特别好看吗?怎么叫咱们来割麦秆呀?”

“麦穗不好割哩,怕你们割坏,我们有人在割哩,小孩子嘛,农忙就打打下手,拾点麦穗啦,割点麦秆的就行啦,一样是做贡献嘛!”老乡嘿嘿地笑起来,“都看够啦,那就跟着我来吧。”

割麦秆听起来简单,实际上割起来可不容易,一是割麦秆要割得齐整干净,得弯下腰去,贴着地面以上两公分的位置割。另外主要是用镰刀不好使力气,而且刀口又锋利,不得要领就容易伤到自己。老乡讲了几条经验方法让他们试着割一条来看看,结果李辉和楚飞都是从来没有干过农活的,反而成了队伍里头落后的人。

李辉见到楚飞闷闷不乐的样子,心里头担心他要强的脾气上来,要是不顾一切地乱割,恐怕会受伤,赶紧给他做思想工作。

不过,楚飞的郁闷只是短暂的一时,他从小受到的教育虽然让他好强,但从来不会讳言自己的失败。看着还在努力安慰他的李辉,他不禁勾了勾嘴唇,突然又觉得干劲十足了,农活不会做,工具用顺了就好了嘛,怎么也不能输给女孩子啊!

楚飞一边想着,一边笑了笑:“好啦,我们一起加油赶上去就行啦!”

“好,但是你别伤到自己啊。”

“知道啦,你真啰嗦啊!”

他们劳作的时间并不长,本来岁数都不大又是外头来的学生,万一出了问题就不好了.割下来的麦秆被丢在各自的背篼里,只有老乡不断地提醒着不要乱丢,这之后是要整整齐齐地码起来的。

李辉想起以前的下乡经历不禁问道:“大叔,这些麦秆割了之后咋办呢?是要拿来肥田吗?”

他是知道的,麦秆因为分量轻的原因,还田之后很容易就浮在土壤比较表层的地方,这样容易造成之后的农作物播种不容易着土,而且量大了堆积在一起也会减慢腐烂的速度,反而对农作物下一季的生长造成不良影响。

但是要烧的话,麦秆烧起来烟特别大,从科学角度来说会产生大量的一氧化碳和二氧化碳,烧也不是个办法,处理不好还容易引起火灾,他当年就见到过因为烧麦秆而造成全身烧伤80%以上的病例。

大叔笑呵呵地说:“这麦秆啊,以前咱们也愁,现在可有地方去了,我也是听咱们村主任说的,咱们这边啊,可得开一个造纸厂起来,以后这些麦秆都可以卖到造纸厂去。”

造纸厂的污染可是数一数二的,李辉忍不住又问道:“知道开在什么地方吗?”

“好像就是村子东头的河边上吧,说靠河取水方便哩!咱们也支持,离村子近,好处也多嘛!”

李辉的脸色一时有一些不好,村子东头正好是上游地方,这村里有井的地方就几个,大部分人畜喝水还是到河边打,这造纸厂一开,不用说,污水估计都是直排进河的.在他的印象里就是有一个新闻,一个村子的饮水源的上游开了一家造纸厂,几十年过去,这个村子成了全国出名的癌症村……但是此刻他并不能多说什么,只是抿了抿嘴唇,又开始默默地干活了。

晚饭吃过之后,李辉提出要到村子外头的小河去看一看,张万江以为李辉是想到了摸虾子的事,兴高采烈地说了一路,李辉心里有事也没怎么应他。他还在想着造纸厂的事情,整个人心情都有些阴郁,有些事情摆到你的面前,你才发现自己明明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却无力改变它,这种认识是让人很难受的。

如果他提出来说,造纸厂的污染会产生这样大的危害,有人会相信吗?这个年代,什么可持续发展,什么保护生态环境都是空谈,本来物质文明就没有发展到那个地步,再说了,这种观念在国内,即使是对于很多学者专家来说都还是很新颖的,而在大会之后,发展经济已经成了不可违逆的必然趋势,他真的有办法阻止造纸厂的修建吗?

“诶,你是那天到我们家借报纸的哥哥?”软糯糯的童音响了起来,李辉回过神就看见一个梳着两根羊角辫的小女孩对着他们笑,旁边还有几个小孩儿,都嘻嘻地笑着,也不怕生,看上去可爱得很。

“小妹妹,那天的那种招贴画,花花绿绿的那种,都是你们家的?”

小女孩眨眨眼,骄傲地说,“是啊,我家有好多好多,以前都贴在墙上的,贴满了。”她比划了一下,表示非常多的样子,“不过现在被爷爷撕了,堆在后院里头,要烧掉啦!”

“为什么要烧掉?”楚飞奇道。

“我也不知道啊,爷爷说这些东西不好,现在不能贴了,所以要烧掉。”小女孩说。

李辉心中一动,知道很有可能是因为招贴画的内容很多都涉及到“十年”的原因,以前虽然伟人去世“十年”结束了,但是当时的很多错误的指导思想都没有纠正过来,而现在新的领导班子上台,老百姓们自然而然地就把之前“十年”的宣传贴画之类的东西取了下来。想到这里,他看了楚飞一眼,这位的爷爷,现在也是军委的头号了呢。

他蹲下丨身,笑着问小姑娘:“那些画,除了你们家以外,还知道哪些人家里有吗?哥哥挺喜欢这些图案的,想收起来自己看。”

小女孩摇摇头,其他的几个小孩也跟着说没了,好多人家里头的都已经烧掉了。李辉想着便说暂时不看河了,他急着到小女娃家里头去,他担心去晚了,看到的也只有一堆灰烬了!

楚飞也不知道为什么李辉突然就有点急起来,估计是处得久了,他现在有时很能明白李辉的情绪,就像李辉现在面子上明明淡淡的,但是他就是知道李辉心里头很急。所以当李辉说明儿再去看河,张万江有点不乐意的时候,楚飞就抢先瞪他一眼:“河就在那儿,又没长脚,迟一天去看难道还会跑掉不成?吃,你就知道吃,也不知道点其他事!”

张万江人胖怕热,累了一天也正是心里头不舒服,看着这会儿李辉也和楚飞站到一边儿去了心里头更酸:“你除了会骂人还会做什么!脾气这么大,你看你朋友交了多少?如果你不是京里头来的,谁伺候你啊呸!”

楚飞被他拿话一顶,心里的火一下就旺起来,提着拳头就要揍张万江,李辉大喊了一声停:“忙活一天了两个小祖宗,你俩怎么还有力气闹啊?小江,楚飞平时对你怎么样,你自己摸摸心口再来说今天说的这话有没有道理。得,今天你们俩别处一堆儿,你先回去自己想想,想好了明天你自己来说。”又转过头看着楚飞,刚想说他两句,看见小孩儿拳头握得紧紧的,下巴抬得高高的,但是眼圈有点红,眼睛里面也隐隐有水光,心一下就软了下来,到底还是八岁的孩子呢,这么远到了这里来,也真没几个朋友,看来什么时候还是得好好地教教他说话处事的道理了。

他一边想,一边还是得把这事给糊弄过去,可不能让楚飞眼里流点什么出来,要不事情过了,照楚太子的个性,不知道得别扭多少天!

“楚飞,张万江一身肥肉,你和他打架不是欺负他吗?谁说吵不过就要打架啦?”

张万江哼唧了几声,其实心里头也没那么生气,他看李辉悄悄给他使眼色,自己也不想让李辉夹在中间为难,便嘟囔了几句先回去了。

楚飞依旧拗着脖子朝一边看,没有搭话的意思。等张万江走了,孩子们也散了,李辉才故意大叫一声,“啊,糟了?”

楚飞眼睛斜了一下,李辉赶紧说,“哎呀,楚飞,刚刚小女娃不是说她们家要烧画吗,你说这时候会不会烧了呀?”

他这么一说楚飞果然流露出担心的神色来,李辉看得心里好笑,急忙要他带路去老乡家里头。一路上为了怕他还在生气不停地念着“好担心,万一真的烧了怎么办”之类的话来分散注意力,等到他们敲开老乡的院子门,还在前院就闻到了一大股胶纸的味道,李辉大惊:“大叔,那些招贴画呢?”

“都烧了啊!刚刚烧的……”大叔看了他一眼,“你就是我们幺妹回来说喜欢招贴画的那个男娃吧,不早来哩,早来一会儿都还有哩!”

楚飞在一边听着也着急,“还有吗大叔,其他的还有没有,我们拿钱买!”

“没啦,都烧光啦!什么都没有啦!”

作者有话要说:李辉现在是处在矛盾的时候了吧,经济的发展,环境的破坏,应该怎么选才好呢。

而且以他现在的能力,就算真的选了某一边,也不是说不是姓李就有个爸爸叫李刚= =还是要掂好自己的分量,看看有没有自己能够插手的机会才行。

也算是李辉同学面临到的第一个严肃问题的考验吧。

关于物质文明建设和自然环境的保护问题,欢迎大家合理讨论=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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