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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熙凤并秦氏两个在史老太太与邢王二夫人跟前都是晚辈,史老太太自然只管带着两个媳妇宽心坐着,周婕这一辈的妯娌却是要亲自去迎的。

不急于与二太太王氏争个长短,周婕敛衽起身,告罪一声便领着柳霞李氏迎了出去,脸上温婉的笑意让原本眉眼很有些凌厉的王熙凤都缓了缓。

“听说远客到了,我就惦记着带蓉哥儿媳妇也来凑个热闹,急忙忙赶了过来,瑚大奶奶好歹看在亲戚一场,赏咱们娘儿们一碗茶吃吃。”

未语人先笑,王熙凤眼中虽然没有多少喜意,笑声却极爽朗,话又俏皮,说得柳霞李氏都是抿嘴儿一乐。

周婕也是莞尔,只是心中依旧警惕的很。

不说王熙凤多舛的亲事,只凭她们各自夫婿娘家在当今登基前选的主子并不相同一条,这位珍大奶奶就不可深交。

更不用说王熙凤进门后虽并未与大房为难,却也不见多少善意之事了。

至于宁荣二府女眷聚在一处说笑,明明不过是亲戚间随意走动,王熙凤却偏偏次次都要满头珠翠盛装而来,仿佛定要将旁人都比下去才干休等事,倒是末节了。

上前几步状似亲昵的挽过王熙凤,周婕浅笑回眸,未施脂粉的面容分外恬淡:“真真是个泼皮,惦记着咱们的好茶却连礼也不行一个。赏茶?赏一顿鸡毛掸子才是正理。”

周婕自己绷得住,一席话说得一本正经,柳霞等人却是撑不住笑了起来,连小蓉大奶奶秦氏立在婆婆身后都悄悄拿帕子沾了沾唇。

王熙凤挑眉一笑,作势就要福身,周婕忙虚扶一把,众人这才亲亲热热鱼贯而入。

领着媳妇秦氏给史老太太并邢王二夫人请过安,王熙凤那一双丹凤三角眼就落在了黛玉姐弟身上,互相厮见后仍是打量不止。

经历过母亲贾敏病逝被迫携弟别父上京两事,黛玉之心性远非寻常七岁小童可比,加之她自幼聪慧,自然觉出王熙凤含笑美目中似是别有深意,也不说破,只管端出官家嫡长女的风姿端坐。

长生则是铭记老父教诲,任旁人如何说话行事,他只岿然不动,一张瘦弱的小脸上全无半点局促不安,硬要挑刺儿,也只能说长生小小年纪太过严肃。

瞧了片刻,王熙凤心中不由点头,暗道这林家果然不凡,儿女教养的都是极好,不枉她费一番心思结交,忙命大丫头喜儿取了备好的表礼来与黛玉姐弟,搂着两人好一顿摩挲,爱得不行。

史老太太便笑道:“了不得了,这哪里是个嫂子,竟混了个拐子进来!拉着咱们的小爷姑娘就不松手,还不快打了出去。”

王熙凤一听,索性搂得更紧了些,笑声越发响快:“既如此,便赏了我,这样好的孩子,我若是能得着,必是一天三炷香跪佛还愿的。”

史老太太笑得愈发慈爱,却不接话,还是周婕这个当家奶奶接了口:“真真是个泼皮破落户,但凡瞅见好的就要拨拉家去,自个儿的藏得倒严实。如今咱们家从姑娘到表姑娘都叫你瞧了个够,你们的琳大姑娘呢?怎地也不带来亲香亲香。”

说着,周婕还拿手指轻轻刮了刮脸颊,逗得众人又是一乐。

贾琳年幼,性子又孤,不爱过问家事也不爱四处走动,白天黑夜的窝在自己的院子里玩耍,因此与王熙凤这个大嫂子相处的倒是十分融洽。

兼之王熙凤有意显摆自己贤能,对这个聪慧知礼的恰到好处的小姑子十分的好,宁府上下都晓得在大奶奶面前,大爷都比不得大姑娘的那份体面。

可今儿提起贾琳,王熙凤面上却有丝冷意一闪即逝,若非周婕心思一直放在王熙凤身上,压根儿瞧不出来。

“琳儿前几日夜里叫风吹得着了凉,这会子还静养着呢,等她太好了,我再带她出门与姐妹们玩耍。”

王熙凤对小姑的关怀忧虑溢于言表,史老太太等人听说贾琳病了,也纷纷询问一二,无非是请的哪位太医,又用了何方等语。

周婕旁观半晌,并未觉出王熙凤对贾琳有何不满,反倒是一向与王熙凤亲若姐妹的小蓉大奶奶似乎与婆母生分了些。

说起请医延药,话不免又兜回了黛玉姐弟身上,史老太太为显慈爱,特特再三嘱咐周婕,务必不能简薄了张神医,等周婕应了,又问起院落铺陈。

这事儿是柳霞帮衬着长嫂周婕布置的,因此回话的也是柳霞。

“回老太太,林表妹林表弟的院子是二太太一早布置妥当的,大嫂子与我想着表妹表弟正在长身子的时候,又自小长在江南,怕是不习惯京中水土,便估摸着身量裁了些衣裳备下,又留了些厚料子备用。”

孙子媳妇宝贝她的外孙外孙女,史老太太自然开怀,将周婕柳霞赞了又赞。二人忙道不敢当,周婕更是浅笑自谦:“林表妹林表弟来外家小住本就是贵客,又是来老太太膝下承欢尽孝,怎能薄待?我与弟妹不过是以礼相待罢了。老太太再夸,咱们愈发没了站的地儿了。”

此话一出,二太太王氏脸上本就寡淡的笑意就是一僵。

史老太太含笑听着,许是觉得火候也差不多了,便传了林家随侍黛玉姐弟上京的丫头婆子进来问话。

黛玉与长生两个,一个是林家嫡长女,一个是林家嫡长子,长生更是林家四代单传的独苗,身边的使唤下人真是数以十计,单单是这回带到京中的大丫头并教养嬷嬷就有九个,另有两个总角小厮陪长生读书玩耍。

史老太太仔细问了会儿话,叹一句林家果然家规严整,厚赏了随行的下人,又指了自己身边的两个二等丫头,一名鹦哥一名画眉的给他们姐弟使唤。

一时处置妥当,史老太太心中怜惜外孙外孙女舟车劳顿殊为不易,便吩咐邢王二夫人带他们去见过贾赦贾政,好早些回自个儿院子休憩一番,晚上再来上房用饭。

谁知大太太邢氏立时就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就是不肯应声,半晌才憋出一句,道是贾赦外出访友,迄今未归。

贾赦后头那句“为免伤心,外甥外甥女不必特来拜见”,邢氏觑着史老太太的脸色连提都没敢提。

宁府王熙凤婆媳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荣府这边儿诸人的神色就真的是一言难尽了。

周婕这个知道其中缘由的,既困惑于贾瑚为何要诱使大老爷犯这个浑,又感叹于大老爷与姑太太之间的兄妹情谊果真淡薄如纸,带着一丝羞惭立在了婆婆身后。

毕竟若非贾瑚撺掇,邢氏如何会接到这么个烫手的事体?只管带了人回去,见与不见全在贾赦,总不至于当面吃了老太太的排头,大大没脸。

柳霞则是不明所以,只是婆母告罪,她也只能垂首陪着,还要分神照料怀着双胎的大嫂子周婕。

大房婆媳没脸,林家小儿受了慢待,这两桩乐事连在一处着实让二太太王氏心底欢喜。可惜乐极生悲,史老太太许是有意想要叫人觉得二老爷贾政强于大老爷贾赦,特特问了二老爷一句,直接将王氏堵在那儿不上不下,比大太太邢氏方才更尴尬了十分。

——与胞妹贾敏兄妹情深的贾政,今儿也叫心怀鬼胎的王氏拿事儿引着支出门去了,并不在家,同那个牛心左性的大老爷也没甚区别。

只是史老太太哪一日都要念叨好几回贾赦不成器,因此兄弟二人虽是一样的行事,依旧显得二老爷也不过如此。

王熙凤见着了林家姐弟,还瞧了一出窝里斗的好戏自是心满意足,这会子便起身告辞,言称府里还有杂务尚未处置妥当,带着儿媳施施然去了。至于王熙凤要如何料理被周婕一句话勾起来的心事,那便是后话了。

人都早早出了府,史老太太也没甚办法,只好压着火气吩咐邢氏王氏好生把黛玉姐弟送过去安置,因怜惜孙子媳妇有孕在身,又叫周婕柳霞各自回房休息。

黛玉姐弟的屋子是王氏派人收拾的,内中如何不成体统自不必细说。

只说邢王二夫人与黛玉姐弟刚刚论辈分宾主坐下饮茶,已经回自己院子歇着的周婕便派心腹嬷嬷抬着东西过来了,随行的还有邢氏房里的大丫头金钗。

“大奶奶最近身子笨重,精神也不济,竟把太太二奶奶并大奶奶自个儿给林姑娘林大爷的礼给忘了,还望林姑娘林大爷见谅。”

三口鸡翅木大箱子,每口都要四个健壮仆妇抬着,箱子里装的什么可想而知,二太太王氏看一眼跪在地上毕恭毕敬的刘嬷嬷,再瞥一眼端坐上首一副心安理得模样的邢氏,只觉得一股子血气从胸间直冲到天灵盖,气得手都有些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