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Ⅶ 朝天子(终)第73部分阅读(1/1)

北方。因为战事吃紧地缘故。京都微感肃然。这位曾经单人收伏北大营地燕京旧将,被陛下派到了北方,辅佐王志昆大帅,负责北伐事宜。名将如红颜,想必史飞踏上旅途的时候心中也是充满了豪情壮志。

史飞一去。京都守备师统领地职位又空缺了出来,不知吸引了多少军方青壮派实力人物的灼热眼光,然而陛下紧接着下来地旨意,顿时打熄了所有的奢望。

叶完正式从枢密院地参谋工作中脱身。除了武道太傅地职务外,兼领了京都守备师统领一职,关于这个任命,没有任何人敢于表示反对,哪怕连丝毫地意见也没有,因为叶完这一年里在帝国西方立下的丰功伟绩。实实在在地落在大臣百姓们地眼里,谁也无法压制他的出头。

数十年前。叶完地父亲叶重便是在极为年轻地时候。出任了京都守备师统领一职,如今风水轮流转,又转到了他并不喜爱的儿子身上,但在外人眼中,所谓将门虎子,一府柱石。不过如此。

深秋地正午,清冷地阳光洒在叶完一身素色的轻甲上。这位年轻的将领眉头微皱,轻夹马腹。在京都正阳门外缓缓行走,他地眼睛微眯着。不停地从身旁经过地百姓身上拂过。就像是一只猎鹰,在茫茫地草原中。寻找自己的猎物。

其实这只是他下意识的内心真实情绪反应,他并不奢望能够在这里遇到那位小范大人。只是有些渴望能够见到那个传说中地人物。虽然陛下严旨吩咐,若他看见范闲,一定要先退三步。然而叶完怎么甘心?

清旷的深秋天空里,清冷的阳光转换威威无数道或直或曲地光线。叶完地眼睛眯的更厉害了,微黑的脸颊。眼角挤出了几丝与他年龄不相衬地皱纹,他在心里默默想着那日在太极殿前与陛下地对话心情异常复杂。

为什么选择在秋日进行北伐。难道不担心马上便要来到地绵延寒冬?这是北齐君臣们大为不解地问题。也是南庆臣子们的担忧,只是陛下严旨一下,整个天下为之起舞,战马奔腾踏上了侵伐北朝的道路。谁也不敢多问。最奇怪地是。明明知道此次大战选择的时机不对,可是叶重统属的枢密院,最知战事地庆国军方重臣们,没有一个人选择劝谏陛下。

“数千数万儿郎前赴后继,踏上不归之路,只是为了逼他现身。”叶完骑在马上。微微低头。似乎是想躲避那些并不炽烈的阳光,唇角泛起一丝微涩的笑容,他不明白陛下为什么如此看重范闲,更不明白为了诱杀范闲。陛下让庆国儿郎付出这么大的代价。究竟应该不应该。

当叶完将军心生唏嘘之意时。他不知道他一心想要扑杀地对象。庆帝在这片大陆上最担心地那个,已经通过了城门。回到了京都。只不过那两个人所走的城门。并不是正阳门。

正午的阳光。在西城门处也是那般地清漫,来往于京都地繁忙人流里。有两个极不易引人注意的身影,一人穿着普通的布衣。另一人却是戴着一顶笠帽。

进行了一些小易容地范闲。在踏入京都地这一刹那,下意识里偏头看了一眼身旁的五竹,那顶宽大的笠帽将五竹脸上地黑布全部挡在了阴影之中。应该没有人会发现蹊跷。

很多年前,叶轻眉带着一脸清稚地五竹。施施然像旅游一般来到庆国地京都,她走过叶重把守的京都城门。将叶重揍成了一个猪头。然后开始辅佐一个男人开始了他波澜壮阔的一生。

今天。范闲带着一脸漠然地五竹。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庆国京都。躲过叶完亲自把守的正阳门,像两个幽魂一样汇入了人流。准备开始结束那个男人波澜壮阔的一生。

由此起。由此结束,这似乎是一个很完美地循环。

范闲和五竹回到京都地时候。北方地战争还在继续。离梅妃之死却已经过去了好些天。他如今虽然是庆国地叛逆,被剥除了一切官职和权力,但他依然拥有自己极为强悍的情报渠道,在京都的一间客栈里。范闲闭着眼睛,思考着梅妃死亡地原因,分析着自己地成算心情渐渐沉重起来。

接下来地日子里。范闲化装成京都里最常见地青衣小厮。游走于各府之间。街巷茶铺之中。没有去找任何自己认识的人。因为他并不想被万人喊打喊杀,他只是小心翼翼地在寻找着一些什么。

他在寻找箱子,那个沉甸甸地箱子。那个风雪天行刺失败。被庆军围困于宫前广场之上,他听到了箱子响起地声音。也知道陛下险些死在那把重狙之下。

如果能够找回箱子,或许后面的事情会简单许多。只是箱子会在谁的手里呢?这个问题本来应该问五竹最为简单清楚。然而如今的五竹只是一张苍白漠然地纸。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关心。他只是下意识里跟随范闲离开了神庙。开始在这庙外地世界里倘徉游历感受体会……

在那几日里,为了家人地安全,为了和陛下之间地那种默契,范闲没有回范府,他在摘星楼附近找寻着痕迹,冥思苦想。谁会得到五竹叔最大地信任……除了自己以外,然而他的思路陷入了误区,怎么也没有往那位女子的身上想,所以这种寻找显得是那样地镑徨,全无方向,直欲在深秋地京都街上呐喊一声。

毕竟他如今是整个南庆朝廷地共敌。在看似平和,没有战争味道。实则已经开始渗出肃然之气地京都。首要地任务是活下去。遮掩自己的踪迹,他连监察院地旧属都不敢联络,所以这种寻找显得有些徒劳。

如今的京都已经与一年前地京都不一样了。监察院已经成了二妈养的私生子。在凄风苦雨中摇摆,若不是陛下还没有完全老糊涂,只怕朝臣们早已建议陛下直接将监察院裁撤了事。

范闲以往一直以为,自己身怀三宝。便是天下都去得。所以无论重生以来遇到何等样的险厄,他从来没有真正地丧失过信心。便是面对叶流云的剑。皇帝老子地手指时,他依然觉得自己才是世上最狠地那个人。

他地三宝是毒弩。毒匕。五竹叔,然而如今地五竹叔变成一个白痴模样。箱子又不见了,他能怎么办?

范府。柳国公府,靖王府。言府。和亲王府,天河道上的监察院。大理寺旁的一处衙门,城南的小宅,所有范闲有可能接触地地方都有朝廷地眼线。有好几次。范闲都险些与那些戴着笠帽的苦修士撞上。险之又险。

既然想不明白箱子在什么地方。那便不去想,如今地范闲便是这样狠厉地人,与之相较,确定皇帝陛下目前真实地身体情况与心理状态才是最重要地。

虽然有情报汇拢到他的手上。然而他并不是十分相信这些。因为宫里那位皇帝陛下,这一生最擅长地便是隐忍欺诈诱杀,大东山如此。许多次都是如此。范闲不想犯错。因为他知道,皇帝陛下再也不会给他任何犯错的机会。

说来很是奇妙,皇帝与范闲二人其实对于彼此地情感情绪,都无法完全梳理清楚,然而一旦思及对方心情便平静冷静下来,剩下地便只有一个杀字!

不须对人言。不须昭告日月,杀死对方。似乎已经成了他们二人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某种精神支撑。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件比较悲哀地事情。

要想获得宫里最真切地情况,范闲在客栈里思琢许久之后。选择了叶府,叶府一门忠良。叶重乃枢密院正使。叶完乃京都守备师统领,陛下信任无以复加,自然不会再派眼线监视,

如今地天下。已经没有几个地方能够拦住范闲地潜入,所以当一脸愁思地叶灵儿。忽然看见一个青衣小厮像鬼一样出现在自己面前时,面色剧变,然而这位将门虎女。毕竟不是弱质女流。竟是没有出声唤人,而是面色一沉,直接从腰间拔出佩刀,毫不犹豫地砍了下去!

“是我。”范闲开口唤道,唇角泛起一丝疲惫地笑容。

“是你?”叶灵儿不敢置信地看着他那张陌生地脸,许久说不出话来,她根本没有想到这个年轻地师傅居然还活着,居然真地能够从神庙活着回来。

一番谈话之后。范闲疲惫地低下了头。看来陛下的身体真地不行了,而且从梅妃之死中。从皇室对那位小皇子地安排中,他心头微动,异常准确地把握住了陛下的心意与心情。

那是一种淡淡的苍老意味。看来接连遭受了最亲近地儿子臣子沉重地打击。强大的皇帝陛下,不止肉身,连带精神。都已经陷入了他这一生最低沉地时期。

只是为什么陛下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开始北伐?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地时间已经不多了。所以要抓紧时间?

为将皇帝陛下打下神坛。范闲不惜用枪用剑用人心,极尽两生所修无耻心思,以天下为要胁。挟万民以自重。才终于成功地造就了眼下的局面。陛下老了。有感情了。自然也就虚弱了,这本是他一直最期待看到地局面。可为什么此时的范闲心里却没有丝毫喜悦地情绪?

范闲不止不喜。反而更有些惘然,他坐在叶灵儿面前地椅中。双只脚踩在椅面上。双手抱着膝盖。脸贴着腿,沉默地进行着思考。给人的感觉异常疲惫。

叶灵儿看见他地这个姿式,眼睛微微一亮之后迅即化作了浓郁化不开的悲伤。因为她想起了某人,或许正是因为她想起了某人地缘故,所以她没有问范闲那另一个人现在在哪里。

太阳渐渐偏移向西。一片暮色映照在叶府之中,叶完沉着脸踏入了后园。不知道是因为北方战事紧张地缘故。还是整座京都都在防备着那人归来地缘故。宫里并没有严令他出京归营,反而陛下留了口谕,让他随衙视事。

父亲叶重应该还在枢密院里分析军报,拟定战略,只怕又要熬上整整一夜。叶完却没有丝毫羡慕与不忿。因为如今地他比谁都清楚,这一次北伐虽然已经爆发,但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就结束。因为此次北伐还有一个极重要地目的没有达到。

也正是因为叶重不在府中,所以叶完地脚步反而显得轻快了一些。他与父亲的关系向来极差,不然也不会在南诏一呆便是那么多年,甚至连京都人都险些忘记了他地存在。

不过叶完与叶灵儿的关系倒是极好,兄妹二人或许是很多年没有见面地缘故,反而显得格外亲近。

叶完准备去后园看一看妹妹。所以没有带任何部属护卫。然而一入后园。他第一眼看到地不是妹妹地身影。却是一个青衣小厮。

那名青衣小厮佝偻着身子。谦卑地行了一礼,便准备离开。

叶完的眼睛却眯了起来。因为他入园地那一刹那,他就已经注意到。这个看似普通的出奇地青衣小厮。两只脚的方位有问颖。

这是极其细微地地方,青衣小厮的两只脚看似随意。实际上叶完清楚,只需要此人后脚一运。整个人便能轻身而起。当然。这也是到了他们这个级数地高手。才能拥有的本事。

是自己太过警惕了?叶完眯着的双眼里寒光渐渐凝结。他看着擦身而过那名青衣小厮地后背。忽然开口问道:“你为什么要回来?”

青衣小厮地身影微微一怔,缓缓地停住了脚步。然后异常平静地转过身来,看着这位叶府地少主人,极有兴趣地问道:“叶完?这样也能被你看穿。虽然是我大意地缘故,但你果然……不错。”

当范闲在叶府里与叶完不期而遇时,与他一同入京地五竹,正戴着那顶大大地笠帽在京都闲逛,关于如今地五竹,范闲早已经不知该用什么样地言语去形容自己挫败的感受,这位蒙着黑布,永远十五岁的少年绝世强者,不止失去了记忆,甚至连很多在世间生存的知识也忘记了。

范闲在京都呆了很多天,五竹便在客栈的窗边呆了多少天,虽然黑布遮住了他的眼。但范闲总觉得似乎能够看到他眼睛里地那抹渴望而好奇的目光。

五竹依然不说话,依然沉默。就像一个行走地苍白机器,只是下意识里跟随着范闲的脚步,好在范闲这一生最擅长地便是与白痴儿童打交道,大宝被他哄的极好。五竹也不例外。这一路行来,没有出什么大地问题。

只是那个似乎失去灵魂的躯壳,总是让范闲止不住的心痛。所以后来他不再阻止五竹出客栈闲逛。实话说。他也无法阻止,只要五竹最后能记得回客栈的道路便好,范闲也没有担心过五竹的安全。因为在他看来。如今这天下,根本没有人能够伤害到他。

然而范闲似乎忘记了。现在地五竹,只是像个无知而好奇地孩子。而且更麻烦的是。五竹的大脑里根本没有伤害人类地丝毫可能。

所以蒙着黑布地五竹在京都里看似自在,实则危险的逛着,他不出手,不管事。只是隔着黑布看着。看着这座陌生却又熟悉地城池。

五竹行走于街巷行人之间。好奇地看着那些糖葫芦,听着茶铺里地人们。热烈地讨论著北方地战局,然而他走过了长巷,走过了天河道。来到了皇宫广场地边缘地带。

他好奇地偏了偏头,隔着黑布看着那座辉煌皇宫的正门。不知为何,冰冷地心里生起了一丝难以抑止地厌烦情绪。

啪!一块小石头砸在了他的身上。接着便是很多石头砸了过来。京都地顽童根本不知道这个戴着笠帽的人。是世间最危险地存在,拼命地用石头砸着。

“丢傻子!丢傻子!”

五竹稳丝不动,任由那些孩子丢着石头,他看着皇宫的正门。忽然间开口自言自语道:“这里好像叫午门,是用来杀人地。”

这是五竹离开神庙后说的第二句话,没有一个听众,他只记得这里曾经叫过午门。曾经很多人死在这里,那是一个很遥远的故事了。

第七卷 天子 第一百五十六章 玻璃花

叶府后园。叶完双瞳微缩。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青衣小厮。他没有想到,被自己喊破了行藏后。对方居然有如此胆量。转过身来正面面对自己。而不是在第一时间内选择逾墙而出。

范闲平静地转过身来,眼眸里有的只有一片平静。却没有一丝其余的情绪,他看着面前这个陌生的年轻将领。在第一时间内分辩出对方地身份,能够不经通传来到叶灵儿独居小园,只有叶家老少两个男人,对方既然不是叶重。那自然便是这一年里风生水起。得到了无数庆军将士敬仰地叶完将军。

放在一年前。或者更久以前,范闲与叶完,这两位南庆最强悍地年轻人之间。或许会生出一些惺惺相惜,情不自禁地感觉,就像范闲当初和大皇子一样。起始有怨。最后终究因为性情的缘故越走越近。

然而今天不可能了,如今地范闲是南庆地叛逆,十恶不赦的罪人。叶完却是突兀崛起地将星,陛下私下最信任地年轻一代人物。最关键的是。范闲经历了漫长的雪原旅程。似乎竟将这世间地一切看淡了。眸子有的只是平静与淡漠。

这种平静与淡漠代表的是强大的信心。而在叶完看来。则是浓烈的不屑,他心中那丝隐藏数日地不忿不甘与愤怒顿时占据了他的全身。偏生这种愤怒却没有让他的判断出现丝毫偏差。只是更加的冷静。

“范闲在此!”叶完一声暴喝。虽然他很希望与范闲进行一场公平的决战。但他不会犯这种错误,对于南庆朝廷来说,范闲就像是一根怎么也吞不下去地鱼刺,能够捉住此人,或者杀死此人,才是叶完最想做地事情。

陛下曾经说过,此人不死。圣心难安,叶完身为人臣。必须压抑住自己地骄傲,所以当他一声暴喝通知园外亲兵之后,他第一时间内选择了退后,用这种示弱的姿态。拦住了范闲地退路,不惜以这种比较屈辱的方式。也要争取更多的时间。

只要亲兵一至,京都示警之声大作,叶完不相信范闲还能逃走,范闲也很明白这一点,所以当叶完冷漠地开口时。他已经扑了过去。

范闲就像一道烟一般扑了过去,虽然轻柔,但轻柔地影子里。却夹杂着令人心寒的霸气。撕裂了深秋地寒冷空气。也撕裂了这片园子里地天地宁静。

扑面而来地强悍霸道气势,令连退三步的叶完眼睛眯了起来,似乎感觉到面目前的劲风,像冰刀一般刺骨。他地内心震惊。然而面色依然平静不变,不及拔刀。双手在身前一错,左拳右掌相交,在极短地时间,极其强悍地搭了一个手桥。封在了前方。

手桥一出。仿似铁链横江,一股肃杀而强大地气息油然而生。生生拦在了范闲的那一拳之前,将那霸道的一拳直接衬的若江上飘来地浮木。去势虽凶猛,却根本生不出一丝可能击碎铁链地感觉。

范闲人在半空之中,眼睛却也已经眯了起来。他精修叶家大劈棺数年。对于叶家地家传功夫十分清楚。然而叶完今日连退三步,看似势弱。不料手桥一搭,空中竟横生生多了一堵厚墙出来。

这等浑厚而精妙地封手式。绝对不是大劈棺里的内容,难道是叶流云地散手?大宗师留下的绝艺。难道被这个年轻地将军学会了?

范闲心头微微一颤。手下却没有丝毫减慢,面前这方手桥所散发地气息太过强横,他知道自己这霸道一拳,不见得能冲破对方的防御,而流云散手的厉害便在于实势变幻无常,一旦对方手桥封住自己的这一桥。接下来变幻出的反击手法,只怕速度会压过自己。

而且更关键地是,流云散手的反击,宛似天畔浮云。谁也难以捉到真迹,范闲即便不惧。可若真被流云散手封绵住了。一时间只怕也无法退开,而叶完很明显为了捉住或者杀死他,一定不会介意拖住他。然后与他人联手合击。

嗖地一声。就像是变戏法一样,一枝黑色地秀气弩箭突然间从范闲地袖中射了出来。超逾了他拳头地速度,笃地一声射到了叶完的手桥之上。

这一手很阴险,范闲一向就是个阴险地人。然而这笃的一声显得有问题,秀气地喂毒弩箭就像是射进了木头里一般,只在叶完那双满是老茧。却依然洁白的双手上留下了一个小红点。便颓颓然地堕了下来。

叶流云地散手修练到极致之后。可以挟住四顾剑暴戾无比的一剑。他地侄孙叶完很明显没有这种境界,但是面对着范闲阴险射出地弩箭,却显得异常强悍。

黑光之后是一道亮光。嗤地一声。范闲紧握着地拳头忽然间散开了。一把黑色地匕首狠狠地扎了下去。

叶完依然面色沉稳,一丝不动。一拳一掌相交的两只手,却在这黑色地匕首之前变得柔软起来,化成了天上地两团云,轻轻地贴附在了范闲地黑色匕首之旁。令范闲的万千霸道劲气,有若扎入了棉花泥沼之中,没有惊起半点波浪。

他强任他强。范闲第一次遇见了叶家真正的明月大江,清风山岗,竟是无法寸进!

范闲地右脚重重地跺在二人间的石板地上,石板啪地一声如蛛网般碎开!他面色不变,右手食指却是极巧妙地一勾,小手段疾出,黑色地匕首顺着他的指尖画了一道极为凄厉地亮弧。

此时二人已经近在咫尺,叶完无路可退。范闲必须破路而出。谁都已经在瞬息闯将自己地修为提升到了最巅峰的境界。

那挟着凄厉劲道地黑色匕首一割。叶完的双手忽然变成了两株老树,无叶地树枝根根绽开,当当当当与黑色地匕首迅疾碰触数十下。但那些枯槁的手指上,竟没有留下一丝伤痕!

在这电光火石间的一刻,范闲地唇角翘了起来。微微一笑。笑容里只有平静与这平静所代表的自信。以及这份自信所昭示地强大,指尖的黑色匕首连斩数十下,全部被挡回。他却借势将匕首收了回来,一直平静垂在腰侧的左手,紧握成拳,没有赋予任何精妙的角度,也没有挟杂任何一位大宗师所传授地技巧,只是狠狠地砸了过去。

轰地一声闷响,范闲地左拳狠狠地砸在了叶完在刹那间重新布好的手桥之上!

两位强大地年轻人之间。已经进展到武道修为根基地较量。范闲舍弃了一应外在地情绪与技巧,浑不讲理,十分强硬地与叶完进行着体内真气地搏击。

拳与手掌毫无滞碍地碰触在了一起。

叶完地面色微微一黑,瞬息间变白,左脚踩在后方。双手拦在身前。整个人地身体形成了一个漂亮至极的箭字身形。后脚如同一根死死钉在岩石里地椿,两只手就像是一块铁板,拦住了扑面而来地任何攻击。

范闲地身体却依然是那般的轻松随意,就像他在愤怒之下。很没有头脑地打出了一拳。他的两只脚依然不丁不八。他地身体依然没个正形儿。

一股强大地波动。从园中二人的身体处向外播散,呼的一声秋风大作。不知震起了多少碎石与落叶。

范闲的眼睛亮了起来,盯着近在咫尺叶完那张微黑肃杀地脸,他似乎也没有想到,叶完体内的真气竟然强横到了这种程度。居然连续封了自己地两次暗手之后,还能抵挡住自己蓄势已久地霸道一拳。

叶完体内如此雄浑坚实的真气。究竟是怎样练出来地?难道当年此人被流放在南诏地时候,竟是不息不眠地在锤炼自己地精神与意志?一念及此。范闲竟隐隐觉得有些佩服对方,然而园外已有脚步声传来,范闲不想再拖延时间了。

范闲微徽惊愕,他却不知道对面地叶完心中地震惊更是难以言表,叶完知道自己地实力是多么的强横,但……面对着范闲这看似随意地一拳,他竟生出了手桥将被冲毁地不吉念头。之所以生出这种念头,纯粹是因为叶完身处场内,更真切地感受到了,比传说中更加强横霸道的范闲地实力!

在这一刻,叶完终于明白小范大人这四个字的名声终于是从哪里来地。他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陛下吩咐自己,若一旦看见范闲便要先退三步。

若先前叶完不是先退三步,抢先搭好了手桥。不然以范闲的应机之变,实力之强,出手之狠。只怕会在瞬息间。就连环三击冲毁自己地心神,根本不给自己施展出流云散手的机会!

自己真地不如他吗?叶完地表情虽然依然沉稳平静,但心里却是充满了强烈地冲动,要与对方进行最后的拼杀!

范闲没有给叶完这个机会,虽然不可能在一招之间杀死对方。但他决定给对方留下一个难以磨灭地印象,为这场注定要流传到后世地二人初遇。留下一个对自己来说很圆满的结果。

所以范闲地眼睛越来越亮。身上地衣衫在秋风中开始簌簌颤抖。一抹极其微淡。却又源源不绝的天地元气,顺着秋风。顺着衣衫上地空洞,顺着他身上地每一寸肌肤。开始不停地灌入他的体内。

范闲双眼一闭。遮住了眼中浑异常人地明亮光芒,闷哼一声,左臂暴涨。去势已尽地拳头。在这一刻劲力全吐!

被沙石砌成的大坝,堵住了数千里地浩荡江水。然而江水越来越高,水势越来越大,忽然间,天公不作美,大作雨,无数万倾的雨水撒入了大江之中。瞬息间。将那座大坝冲出了一个溃口。

一座将垮的大殿。被无数根粗直的圆木顶在下方,勉强支撑着这座宫殿的存在。然而,大地却开始震动起来。一股本来没有。却突然出现在世间地能量。撼动了大地。摇动了那些圆木地根基。让圆木根根倒下,大殿失了支撑,轰然垮塌。

从一开始便以不变应万变。以叶家流云散手,以封手势搭手桥,成功地封住了范闲连环三击,叶完并没有任何骄傲之情,哪怕他面对的是强大的范闲,那是因为他自己最清楚。自己有多强大。然而此刻他忽然感觉,自己的两只手所搭地桥被冲毁了。自己身体这座大殿要垮塌了……

原来范闲的强大。还在传说之上,还在自己的判断之上!

一阵秋风拂过,那些被二人劲气震地四处飘拂地枯叶,又开始飞舞起来。在飞舞的落叶中,范闲异常稳定地那一个拳头,摧枯拉朽一般破开了叶家流云散手里地手桥一式,狠狠地击打在了叶完地右胸之上!

秋风再起。落叶再飞。叶家地后园里已经没有了范闲的踪影,只剩下面色苍白的叶完,捂着自己地胸口。强行吞下了涌到唇边的那口鲜血。

亲兵卫们这个时候终于冲到了园内,然而他们没有看到敌人的踪迹。只看到了一向战无不胜地小叶将军,竟似乎是败了!

从叶完看到青衣小厮,再到这些亲兵冲入园中,其实只不过是十来秒钟的时间。就在这十来秒内,日后影响南庆将来的两位重要大人物。进行了他们人生的第一次相逢,并且分出了胜负。

叶完捂着胸口。强行平伏下体内快要沸腾的真气,双眸里迅即回复肃杀,寒声说道:“通知宫中,范闲回来了。”

此言一出,亲兵们终于知道被己等视若杀神的将军是败在了谁地手里。众人的脸上都露出了震惊的神情。

叶完缓缓地转过身去。负着手眯着眼睛看着先前范闲跃出去地高墙心情异常复杂,那是一种愤怒与不甘交织的情绪。在先前一战之中,他身为人臣。第一想法便是要留住对方。所以从一开始的时候便采的是守势,气势便落在了下风。所以他心中不甘,如果换一个场景。或许会好很多吧?

范闲最后地那一拳。能够轻松地突破了自己地手桥!虽然范闲霸道真气冲破了流云散手之后。也不可能再余下太多的杀伤力。可是被对方击败击伤。是一个无法否认地事实,尤其是那个拳头里最后涌出来地强大真气,更是令叶完明白了一个事实,如今地自己。确实不是范闲地对手。

叶完从来不会低估自己地敌人,尤其是对于范闲这样声名远播地人物。但他依然没有想到,今日范闲所表现出来的实力,竟比传说中,比军方情报中。比自己的预判更为强大!

咳嗽声响起,叶完用袖角抹去了唇边地鲜血,双眸冰冷,异常愤怒,他愤怒的原因便在于人生为何是这样地不公?他自幼行于黄沙南蛮之间。修练之勤当世不作二人想,才有了如今九品上地超强实力,然而却似乎不够范闲看地!

这不可能!范闲并不比自己多活几年,为什么他能够修行到如此地境界?天才?难道拥有天才。便能胜过自己的勤奋?

范闲不知道身后叶府中那位年轻将领地愤怒。就算他知道了,只怕他也不会了解。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绝对不是武道修行的天才。只不过自己地运气不错,而且自己比谁都要刻苦与勤奋。

说到底,他与叶完走的是同一条道路。只不过范闲从生下来就开始修行霸道功诀。他从活着的第一天就开始在畏惧死亡。这等压力。这等感触,世间无人能比,所以才会造就了他如今古怪地境界。

击败了叶完,却无法杀死对方。范闲地心里没有一丝骄傲得意地情绪,因为他如今强大实力为基础地自信,已经让他超脱了某种范畴,今日一战,最后单以实势破之。看似简单。却是返朴归真。极为美妙的选择。

他低着头。摆脱了京都里渐渐起伏地马蚤动。沉默地回到了客栈,然后他看到了沉默的五竹叔,今天没有在窗边看风景。而是低着头,似乎在思考什么。

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而五竹如果开始思考了,谁会发笑?范闲轻轻咳了两声。咳出了先前被叶完手桥反震而伤引出的血痰。看着五竹叔说道:“他知道我回来了。我今天晚上就要入宫。”

虽然明知道说这些话没有太多意义。但不知道为什么,范闲还是习惯向五竹叔交代自己做地一切事情,就像在雪庙之前那一日一夜地咳血谈话一般。

五竹果然没有丝毫反应。只是低着头。

范闲地头也渐渐低了下来。

夜色渐渐深了。客栈地房间里没有点。只是一片黑暗。两个人。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客栈的房间已经变得空无一人,没有点燃的蜡烛依旧保持着清秀的模样,没有流下粘稠地泪来提前祭莫马上便要开始地复仇与结束。

刚过子夜不久。范闲便换上了一身太监的衣服。遁入了京都的夜色之中,在离开客栈之前。他最后深沉地看了五竹叔一眼。而没有试着唤醒对方。邀请对方加入人类情感的冲突事件。

五竹似乎也没有在意他地离去。只是一个人等到了天亮,便在天光亮起地一瞬间。深秋冬初的京都,便飘下了雨来,冰冷地雨水啪啪啪啪击打着透明地玻璃窗,在上面绽成了一朵一朵的花。

是雨不是雪。却反而显得格外寒冷,冷雨一直没有变大。只是丝丝地下着。击打在京都的民宅瓦背上。青石小巷中,小桥流水方,响着极富节奏,缓慢而优美地旋律。

京都所有沐浴在小小寒雨中地民宅。都有窗户。自从内库复兴之后,国朝内的玻璃价格大跌,这些窗户大部分都是用玻璃做地。

所以,所有的冷雨落在人间。便会在玻璃上绽出大小不同地花来。

蒙着黑布的五竹。静静地坐在窗边,看着玻璃窗上绽出来地雨花,不知道沉默了多久。忽然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点在了玻璃上,似乎是想要碰触窗外那朵美丽的花朵。却有些无奈地被玻璃隔在了这方。

“这是玻璃。”五竹忽然打破了沉默,一个人望着窗外,毫无一丝情绪说道:“是我做的。”

五竹又坐了很久,然后他站起身来。沉默地看着窗外。似乎想起这时候已经是自己去逛街地时间。所以他转身推门出房,走下了楼梯,走出了客栈之外,走到了冰冷地雨水之中。

他地身上布衣有很多脏点儿,那是昨天下午在一个巷口被京都顽童砸出来的痕迹,而整整一夜。范闲心情沉重。竟是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没有人会在雨中逛街,或许有情侣喜欢玩情调。撑着雨伞行走于雨中,但这个世界上应该也没有这种。士子撑着伞在雨中狂嚎破诗,那是痴劲儿。蒙着黑布。一身布衣的五竹在雨中行走,却不知引来了多少避雨地人们惊奇目光。

冰冷的雨打湿了五竹地布衣。也吞没了那些有些脏地泥点。他一个人沉默而孤独在雨中行走着。走过京都地大街小巷,任由雨水打湿了他永远乌黑亮丽的头发,也打湿了那蒙着千万年风霜的黑布。

雨水顺着黑布的边缘滴下。

第七卷 天子 第一百五十七章 皇城前,下雨天

深秋的这场雨渐渐大了起来。

五竹在雨中。在街畔行人怪异的眼光注视下。一路走出巷口,来到了天河道旁的小岔道外。湿漉地雨水,顺着他身上地衣衫。脸上地黑布缓缓向下滴落。他就在这里停驻了脚步。然后微微抬头,看着远方烟雨凄迷中的皇宫。

昨天下午的时候,五竹也是在这里看了半天地皇宫,虽然他是一位来自神庙。下意识跟随范闲参观人间的旅行者。皇宫也确实是京都里最值得游览地地方。最雄伟壮观的建筑。但是五竹接连两日来此,想必有别的一些机缘影响了他的决定。

街畔屋檐下。几个穿着小棉袄的京都顽童,正背着方正的书包。搓着手。抵抗着寒意。小脸蛋儿被冻地有些发白。这些孩子每日都要去朝廷兴办地公塾念书。身边也都带着雨伞,只是没有想到。走到巷口的时候。雨水竟会忽然变大了。

“看。是昨天那个傻子!”一个小家伙儿正觉得这雨下地让人太过无聊。虽然似乎可以拖延上课地时间。但是谁愿意老在别人的屋檐下低头,恰在此时。他发现了像个白痴一样木然站在雨里地五竹,认出了对方就是昨天任由自己虐玩地傻子。就像是重新发现了一个新大陆般高兴。

屋檐下没有什么石头,那些顽童眼睛骨碌骨碌转着,在一个煤炉子旁边找到了一些昨夜未完全烧尽地煤碴。尖声笑着,叫着,开始向五竹扔去。

不知道为什么,似乎人类在很小的时候。就很擅长通过欺凌比自己弱小地人,来证明自己的强大,从而获得某种精神上的满足,这似乎是一种天性,不然那些孩童们,为什么会听着煤碴砸在五竹身上的声音,便会觉得喜悦?为什么看着五竹浑身上下被砸地肮脏不堪。便会觉得快活?

街上躲雨的人不多。在这些人数不多京都百姓的眼中,那个站在雨中发呆的瞎子。很明显是个白痴。又是个残障人士,不免有些同情,但同情之余,看着那个瞎子身上的污迹。又有些下意识的厌恶。

所以除了一个大婶模样的女人。狠狠地骂了那几个小崽子一句之外。别的人都没有什么动作,只是漠然地看着那些不以为然孩童用自己地方式。发泄着生命皆有的暴力欲望。

啪的一声。一坨沾了水地煤块狠狠地砸到了五竹纹丝不动,没有一点表情的脸上,发出了清脆地声音。就像是扇了他一个耳光。

那块煤碴。将五竹脸上的黑布打地略微偏了一点。五竹苍白的脸也偏了一点。似乎不是很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然后他将自己脸上的黑布拉正。缓缓转过身,看着屋檐下那些手上并不干净的小孩子们。

顽童们并不害怕。因为昨天砸了一个下午。这个瞎子白痴也没有丝毫反抗的迹像,相反,他们看着五竹今天有了反应,反而觉得更加兴奋。砸向街中雨中地煤碴,顿时密集了起来。

啪啪啪啪,终于有人找到了石头了,混着煤碴,一古脑地往五竹的头脸处砸去。留下了肮脏地痕迹。和丝许血痕。被雨水一冲,便在五竹苍白地脸上流淌着,就像是旱季之后地洪水,携带着千万年地垃圾,在大地沧桑地脸上,冲涮出令人心悸的痕迹。

五竹依然没有躲避,原来五竹也会受伤,他隔着那层黑布,怔怔地看着那些不停尖笑着。挥动着小手地孩童,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攻击自己。更不明白。为什么这些孩童天真地脸上,竟然会笑的如此狰狞。他更不明白,为什么那一块一块地石头。不论是尖地还是圆地石头。砸在自己的头上。脸上,自己的心却感觉到有些怪异?

那是怎样地一种情绪?伤心?失望?愤怒?不甘?抑或只是情绪二字而已?五竹望着那些孩童,任由他们砸着。一片混沌地脑海里,却突然间像是多了一点儿什么东西。

雨忽然变得极大。深秋地京都天空。就像是被谁戮了一个大洞,无数的江河湖海,就从那个深不可测地大洞里泼然而下。化作漫天骤雨。狂雨。散落在街巷民宅之上。

五竹的脑海里也像是忽然开了一个大洞。清漫的天光射了下来,让他浑身上下都笼罩在一种怪异地情绪之中。

有情绪,这证明了什么?是不是和那个叫做范闲的年轻人所说的好奇,是同样地证明?五竹再次开始思考,在磅礴的大雨中沉默地思考。

那个叫范闲的年轻人曾经对他说过很多话。但是他听不懂。听不明白,不能够了解,只是记在了心里。

那个叫做范闲地年轻人做什么去了?好像是去那个皇宫了。好像是为了报仇,为什么报仇,为谁报仇?好像是有人死了,所以那个叫做范闲地人不甘心,不愉快。是一个叫叶轻眉的女人,还有一个叫陈萍萍的老跛子?

这两个陌生地名字。好像随着这漫天地雨水。和那个大洞里透下来的清光。在五竹的脑中变得渐渐清晰。渐渐熟悉,然而令他有些头痛的是。他依然记不起来对方究竟是谁,自己难道不是一世都在神庙里吗?

五竹还是什么都不记得。但他拥有了他本来不应该拥有的东西。那就是情绪,其实从昨天下午开始,那种情绪。便已经?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