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五章 今世报(1/1)

当夜,申辞辗转难眠,他看那明月当空,像极了南箓的面容;看那花枝树影,藏着南箓的身形;看那繁星漫天,是南箓深邃的目光。此情此景,那一道道影子都充斥在他体内,融入他血液,仿佛咆哮着要冲将出来将他的灵魂撕碎,他怎能忍受,怎能接受,那个人就这样离开了自己。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仓促穿戴后到马厩牵了匹最快最好的马。

“夫君。”

那个声音在夜空中传来,他的要上马的动作再也无法继续,他回头,他的妻子披着一件外袍站在他身后,亵衣被腹部的滚圆撑起,随着夜风微微摆动,他看着这女子,光洁美丽的容颜,担忧地看着他。

夏氏道:“夫君,你这一去,可想过我和孩子们?我们的第七个孩子还没有见过他的爹爹,你还没有抱过他,还未教他读书习字,做个谦谦君子。”

申辞的背猛然一阵,紧握在袖中的拳巍巍发抖,他不甘,不甘啊。

“夫君。”夏氏走到他身后,“我们回去好不好?”

她温暖的手松开他握着缰绳的手,申辞任由她扶着慢慢走回房间,到了门口他却驻了脚步,猛然抱住夏氏,用尽平生力气,决绝道:“对不起,夫人,你带着孩子们和家仆马上走,我不能让南箓与太子走。从此后天涯各一方,我不求你能原谅我,只希望你能忘了我寻到更好的人生,对不起,对不起,夫人。”

“夫君……”

然而她的夫君却丢下她跑回了马厩,一扬缰绳,转眼已入了夜色中,就算回头看了一眼,那眼中只有歉意。

夏如丹看了许久,两行清泪滑下,模糊了世界以及那一眼眷恋。

太子瑛的行踪很好找,回京路上最近的驿馆定然就是,只是这里重兵把守,如何能从中救出人来?

这对寻常人来说是登天的难事,对申辞来说却也不难,他申家虽世代书香,却也习得些许傍身之术,轻功尤其了得。

他飞入高墙,躲过重重守卫,只冲着一个地方去,不需要打听无需暗访,他就是知道南箓在那个地方,他跟随心的方向。

引开守卫进入房间,一句低沉之声响起:“你为何要来?”

是南箓!他在月光之下看见他的面容,看清他的眼神,看清自己的心,只觉痛得无法忍受,一把抱住他疯狂吻着那人,为何不早出现在他的生命中,为何总是那么悲伤,为何如此轻易就能拨动他沉寂的心弦?

南箓也回应着他,那般肆意疯狂,紧紧拥抱这个男人,一刻相守便也足够。

然而,他又推开了他。

“你不该来这里,快回去吧,你的妻儿还在家中等你。”

这次申辞却没有动摇,紧紧抓住他的手:“我带你走!”

“去哪里?”

“去哪里都行!”

“和你一起?”

“与我一起。”

“你的妻子温柔贤淑美丽,你有六个孩子,聪明又可爱,你的第七个孩子即将降临这个世界,你要抛弃他们?”

申辞眼中浮现痛苦,却依然决绝:“是我对不起他们,可我更不愿见你与太子瑛走,南箓,你究竟在何时拿走了我的心?没有心我还能如何活?”

南箓忽然愣住,朦胧胧的仿佛做梦,是的,他又等到了这颗种子长大开花,却是如何也高兴不起来,他令他抛弃妻子,他令他浪迹天涯,他将辜负一个完美的女人和七个无辜的孩子,这颗种子开花了,开出了罪恶之花。

申辞道:“南箓,你可愿跟我走?”

南箓看着他,淡淡月光中,他的神情悲伤,悲伤得笑了起来:“我愿意。”即便知道这是错的,他依然愿意啊,既然犯了罪,就一起犯下去,他紧紧握着申辞的手。

出了驿馆,一匹骏马在夜色中奔腾,明月高挂,抚柳轻点,马上二人紧紧相依。

疾驰的骏马忽的被拉住了缰绳阻了去路嘶叫着立起身子,扬起尘沙扰乱夜色。

申辞的面色肃然:“南箓,你先走,在青虚城的百酒楼等我。”

“你要回去?”南箓很平静。

“是,太子瑛手段毒辣阴狠,我必须确认妻儿安全离开申家后方可放心与你走,十日后你若等不到我便不必再等了。”

“我不会让你回去。”南箓语调淡淡,却是无比坚决,“你这一去就再不会回我身边,你说过与我一同走的。”

“若不知妻儿是否安全,我不会放心与你走,我已负了他们,更不可连累他们。”

“那我与你一同去。”

“不了,你就在青虚城等我。”

他不待南箓再说,已策马奔向了夜空。

这一去,可真能再回来?

他这一去,远远看见了被火光照亮的夜空,安安静静地烧着,好似一场无声的梦,他心中一慌,奋力扬鞭,策着马儿疯了似的跑向那火光之处,那里是他的家。

申辞还没到申府就已闻到浓浓的血腥味,那味道更逼近的心中防线,再浓一点就要崩溃要绝望。

于是他到了他火光冲天的家,脚下血流成河,到处都是他熟悉的面孔,他觉得身子发软,猛地后退一步,却被身后尸体绊倒,双手撑着地,黏黏腻腻的全是血,他忽然大喊一声,想到了什么,疯狂地叫着妻子的名字,跌跌撞撞地在那些尸首中寻找他的妻儿。

“如丹,如丹!”

“林儿!聪儿!小仙儿!玉儿!子明!子卿!”

他一遍遍叫喊他的夫人,他每一个孩子的名字,直到所有尸首都找遍了。

“夫君。”

熟悉的声音让他身体一震,迅速回头,他看见他的妻子和儿女,都还好好地站在他面前,可他眼中的惊喜渐渐暗淡,透出绝望。

太子瑛笑道:“表哥如此关心自己的妻儿,定然知道南箓去了哪里。”

申辞的眼睛冷漠而空洞:“他不是被你带走了么。”

“可本宫那厉害的表哥又将他带走了,不是么?”

“我不知你在说什么。”

太子瑛依然盈盈笑着:“既然表哥这么快就忘了自己做过什么,那本宫便帮你想一想,嗯,先从大的开始还的小的呢。”

他盈盈目光看向了被士兵擒住的七个孩子,目光又巡回到申辞面上:“表哥现在可想起来了?”

申辞压下眼中的情绪,依然道:“我不知道。”

“那就从小的开始。”太子瑛一声令下,士兵已向最小的孩子举起了刀。

“夫君!”夏氏惊叫道,“你告诉他呀!你快告诉他呀!夫君,他要杀了我们的林儿!”

申辞紧闭着眼,袖中双全握得紧紧发抖,死咬着牙。

他的小女儿像只惊慌的小鹿,喊着泪怯生生地叫他:“爹,救救我们。”

太子瑛道:“表哥还不愿想起来的话,你这粉雕玉琢的小女儿可就再也不能叫你爹了。”

夏氏惊慌着喊着:“夫君!那是我们的林儿啊!林儿她——啊——林儿!林儿!我的林儿!”

刀落,血溅,她的小女儿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就死在她面前,夏如丹撕心惨叫,只觉满眼鲜血,那是她的骨肉啊,她捧在手心里的孩子。

她疯狂地叫着哭着:“夫君!你快点说啊!我求求你,他要杀了我们的孩子,那都是你亲生的孩子啊!夫君!夫君!我求求你了,我不能再失去我的孩子,夫君,求求你!”

其它孩子见自己的妹妹血溅当场,都吓得哭了起来,一时间哭喊声连成一片,身后火海如蛇,一切都像怨灵魔鬼,生生割着申辞的心。

太子瑛道:“你看表嫂和侄儿们哭得好生伤心,表哥可记起了南箓在哪里?”

“我不知道!”申辞紧咬着牙,嘴中血腥弥散,紧握的拳似要将自己骨头捏碎。

“既然你还记不起来,那么……”太子一个手势。

“不要!不要!太子殿下,求你不要杀我的孩子!求求你,他们可是你的侄儿,流着与你一样的血!你杀我!杀了我吧!”夏如丹跪在地上一下一下磕着头,发髻散了,泪水合着血水流了满脸,再没有了端庄美丽,抛弃尊严,求着那手握生死的太子不要杀她的孩子。

太子瑛嫣然一笑:“既然表嫂都求情了,那我就——偏不呢。”

“爹,娘——”

“聪儿!!!!聪儿!!!!”

夏如丹崩溃地大叫起来:“我的聪儿!申辞,你真要看着你的孩子一个个死在你面前!就为了一个男人!申辞,你究竟有没有心,有没有心!他们都是你亲生的孩子啊!你那么疼爱他们,怎么忍心!怎么忍心!”

太子瑛看她崩溃的模样,越发笑得畅快:“表哥,你的记性可真差啊。”

那看似坚定巍峨的男人终于无法支撑自己的身子,颤颤地跪在他面前,俯首磕头:“求太子殿下放过他们,要杀要剐都冲我来。”

“这么说你是想起来将南箓藏哪儿去了?”

“我不知道,人是我救出来的,却是放任他走了,并不知他去了何处。”

“哦,这么说,表哥还只是想起了一点,那就再想想罢,我们有的是时间,哦不,有的是孩子,哈哈哈。”

“不!求你不要再杀我的孩子……小仙儿!仙儿……”

那是他最宠爱的女儿。

夏如丹再受不了,疯狂大叫着:“你杀了我!杀我啊!求你不要再杀我的孩子!申辞,我恨你!我恨你!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们!”

申辞浑身发颤,汗透了衣背,他抬眼看他孩子的尸首,那般血淋淋,无声无息,这就是他所要付出的代价!

“既然表哥还想不起来,那本宫只能继续等了,不过,本宫的耐心向来是有限的。”

“求太子殿下放过我的妻儿,您想出气尽管冲我来,求太子殿下放过我的妻儿!求太子殿下放过我的妻儿!”

他一下下磕头在地,每一下都撞得石头咚咚响,可那太子殿下笑意盈盈着,又杀了一个他的孩子。

那是他的大女儿,他的掌上明珠。

申辞不忍再看,只是疯狂磕着头:“我真不知南箓去了哪里,求太子殿下放过我的妻儿!草民愿意做牛做马任意折磨绝无怨言!”

太子瑛仰头大笑,侍卫受意,将自己手中的男孩一刀毙命,鲜血溅了满地,染红整片土地,那些全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们的血!

申辞大叫:“不要杀了!太子殿下,我求求你,要杀就杀我!杀了我!”

太子瑛大笑,欢畅的笑声响彻整个黑夜,那么愉悦舒心:“申辞啊申辞,你也会有今日,你那尊贵儒雅都去了哪里?就为了一个男人,哈哈哈,可你这模样我却是喜欢得紧。”

他哈哈笑着,随手抽出一个士兵的佩刀捅入一个男孩的腹部。

申辞僵硬了身子。

“不!!!!!!”

夏如丹再次崩溃大叫,那是她的最后一个孩子,她所有的孩子,都死在她面前!都死了,都被杀死了!老天为何要如此待她!申辞为何要如此待她!

她忽然呵呵笑了起来,状似疯狂:“哈哈哈!哈哈哈哈!所有,我所有的孩子都死了!都死了!就因为一个男人,太子瑛,你会遭报应的!我诅咒你不得好死!申辞,我诅咒你和那男人永远不得好结果!”

“夫人……夫人不要!”申辞瞪大双目,凄惶之声震破天际,比之泣血更悲。

夏如丹挣脱压住她的侍卫猛地冲了出去,拔出在她孩子身上的刀用力划断了自己的喉咙,她最后一眼看向申辞,嘴唇张合却已无法出声,那口型分明就是,我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