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二章 愁风月(1/1)

离开明施城,罗倾带着他们去了许多地方,收服各方为恶的妖魔鬼怪,然后得到丰厚的报酬,可这些报酬总能让被罗倾轻而易举地挥霍一空,他从不说自己去做了什么。

南箓问他:“我和姐姐本来就是妖怪,为何还要去管别的妖怪的事,他们做好做坏与我们有何关系?”

罗倾却道:“等你们真正强大的时候,就知道我为何让你们让你们如此做了。”

“那你每次都将银子花哪里去了?”

罗倾一本正经:“这是大人的事,小孩子莫要管。”

“我已经不小了。”

“等你能打败我的那日,你就真正长大了。”

他们虽然走南闯北,可每年春日都会回到霖山的家里,那一方小院被结界包裹着,外人根本无法看见,院子中布满各样的奇门阵法,也不知防的是谁。

那个时候,春雨已经滋润了整座青虚城,不多久,紫淮会背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上山,夸姐弟俩长得好看,与南华一起欺负罗倾,南箓站在中间护着他,却偶尔吐出一句气死人的话,那山中岁月,每年春季都是最开心的时日。

然而,就算几百年的光景,朝夕相伴,南华也从未吐露过自己的身世,而罗倾与紫淮也对自己的过去一字不提,仿佛约好的秘密。

几千年后,当罗倾的过去呈现在他们面前时,南华才知,她的不说,只是因为罗倾早已知道;而罗倾的沉默,是因为他在布一盘很大的棋局,用了一千年的时光,步步为营,机关算尽,却漏算了局中变数。

那一年,他们在秋季早早地回到了霖山,只是因为在一笔生意中,南华受了重伤。

对手是从魔界逃出的大魔头,说来还与罗倾相识,知己知彼,更不好对付,罗倾不得已让姐弟俩打头阵,自己背后指挥,那真是一场苦战,那魔头被冰鸾剑刺中,迅速冻成了冰块,本来一切都结束了,不料他却趁南箓转身时炸碎了身上的冰块,那时,提醒已经来不及,南华一个飞身挡在南箓背后,再挨了那魔头一记狠爪,当时便不省人事。

而那魔头也被凤鳞剑刺中,再无还手机会。

南箓看着南华满身是血,呆呆地不知如何是好,好在罗倾喂了她几颗保心丹药,护住了性命,她那伤过于严重,需要静养,于是回到了霖山。

之后,家中大小事务皆由南箓打理,罗倾整日里关在房中不知忙着什么,有时又出门到晚上才回,带着一身酒香,春风满面。

南箓某次在山下采购时看见了罗倾,背对着他,散漫悠闲地走在大街上,南箓便偷偷跟着,他实在好奇,罗倾究竟把银子花到了哪里。

于是跟到了一个叫天香楼的地方,姑娘们浓妆艳抹,裙带飘飘,娇笑着投入男子的怀抱,弹琴唱曲,词令喝酒,好不热闹。

南箓自然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只是想不到罗倾会来这里,他看见那散漫的男人大方地花着他和南华用血汗换来的银子,看见他搂着一个漂亮姑娘喝酒说笑,在那姑娘耳边亲昵地呢喃,那姑娘妩媚地推了他一下,他却抱着那个姑娘狠狠亲了一口。

他呆呆看着,觉得心里万分的难受,不知身在何处,心在何处,只是看着这令他无法接受的画面。

然后看男人抱着那女子入了厢房,关上门,门外传来女子的低呼娇吟,他站在门外,觉得身体掉入了冰窟,有千斤沉重,那一声声的媚叫都像利刃穿透他的身体,痛得无法离开,只能站在那里,活受罪。

罗倾打开门时正对上南箓苍白的脸,惊道:“你怎么在这里?”

南箓却只盯着他,盯得他毛骨悚然,一字未说,花楼里丝竹靡靡,欢声笑语,他却觉得世界安静极了,静得能听见心碎的声音。

然后他回过神来般,慢慢走了出去,罗倾站在他身后,并没有跟上来。

回到家时,南华半坐在床上嚷着:“饿死了,怎么现在才回来,老头没与你一同回来?”

南箓若无其事道:“为何要与他一起回来?”

“你出门后他问我你会去哪几个店铺,我还以为他要去帮你的忙,莫非是没找到你?”

南箓笑笑:“没有,我去做饭。”

饭菜好了时,南华又问:“怎么做这么多,我哪里能吃完。”

南箓道:“明日可以热热继续吃,你好好照顾自己。”

“喂,南箓你……”她话还未说完,南箓已经出去了,只觉得这弟弟今晚怪怪的。

罗倾很晚才回来,只见南华屋里点着灯,走进一瞧,姑娘早已睡着了,吃剩的饭菜碗筷放在床边桌上,他摇了摇头,一切收拾妥当,推开南箓的房间,果然是空的。

第二天没有见到南箓,罗倾给南华做了一天的饭,也不过是将前天晚上剩下的热一热,南华抱怨着南箓难怪一次做那么多,原来是要偷懒。

罗倾心里一抽,若无其事地问:“他可有说去哪里?”

南华摇头。

“你是不是欺负我弟弟了?”

罗倾笑笑:“怎么会,一直都是你们姐弟欺负老夫。”

南华撇嘴:“老夫老夫的,果真是个老头!”

南箓离家五天后,南华终于觉出不对劲,死活逼着罗倾去找,否则便要自己拖着重伤的身体出门,罗倾暗想,五天时间,也够那孩子清醒了。

他在百里外的小镇上找到南箓,那孩子躲在一个小屋里默默喝着酒,坛子都快堆了半个屋子,满身酒气,眼睛通红,孤零零的正伤着心,连朋友也没一个。

南箓看见他,冷淡问着:“你来做什么?”

“我来带你回家。”

“家,哪里还有我的家?”他傻傻笑着,将手中坛子砸在地上,“让我这样的人到你的家中你能安心?我每日用那样的眼神看着你会让你如坐针毡,因为贪念一点温暖而靠在你身上会让你心惊胆战是不是?你早就知道我那点龌蹉的心思,才演出那样一场好戏让我死心,如今还来寻我做什么?我回去只会让你更加不安。”

罗倾叹了口气,走过去摸了摸他的头:“小箓儿,我一直将你和南华当自己的孩子养,我不知是哪里出了错,会让你生出这样的心思,若我做了什么让你误会的事,你可与我说,我一定改。”

那眼红成兔子的死小孩躲开他的手,狠狠瞪着他,语气坚定:“可你并不是我的父亲,你是罗倾!我有资格爱你!”

罗倾头痛地捏了捏额头,这死小孩平日里乖巧听话,一旦拗起来比南华难对付一百倍。

“箓儿,你还小,接触的姑娘不多,所以才会有那样的错觉……”

“罗倾!不准你那样说!就算你不能接受,可不能玷污我的爱情,我已经三百多岁了,我很清楚那是什么感情!”

还玷污你的爱情,这臭小孩……

罗倾站起来:“跟我回家罢。”

“我不回去。”

“那说说你今后作何打算,要去往何方?你虽学了些本事,可这世间危险重重,你能自保多久?再说,你真能离开我和你姐姐?你走了五日,她重伤未愈就想要出来寻你。”

死小孩垂下了头,许久后又抬起,看着他:“可我难过,你那样对我,我非常难过,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你是个坏人,很坏很坏的坏人!”

泪水瞬间湿了他的脸颊,哭得特可怜特伤心。

“痛快哭完就跟我回家。”

他像往常那样去抱他,可南箓却躲开了,满眼带着泪水,淡漠地,生疏地看着他:“你不要再碰我,那只会更让我难过。”

罗倾心里又是一抽,小孩长大了,都不让为父抱了,于是散漫地笑着:“慢慢哭,哭完后回家给南华做饭去,这几日伺候那姑奶奶,可没折腾死我。”

南箓瞪了他一眼,本来准备的嚎啕大哭,却怎样也哭不出来,有骨气地离家出走五日,灰溜溜地被带回来。

“你如何找到我的?”

罗倾道:“你是我养大的,你在哪里我都能知道。”自然是不会告诉他老夫在你们姐弟俩身上都下了追音蛊,俩小孩到哪里老夫都能捉回来。

回到家中,南华一见那两只兔子眼,立即断定是罗倾欺负了她的弟弟,接连十几日都没给过好脸色。

秋日渐深,好在霖山地处南方,即便是冬日也不算冷,秋来萧索,也不见得有多萧索,但罗倾的心情确实有些萧索,他养了俩小孩,女儿对他没什么好脸色,儿子更绝,客客气气的,从来都是离他十步远,神情淡漠。

明明不是他的错,却弄得他像个罪大恶极的坏人似的。

他越来越觉得自己在家中是多余的,心中憋得慌,于是同南华说了一声,下山找老朋友喝茶去。这一去便是两年,他回来时依旧是春季的细雨霏霏,院中桃花繁盛,山中碧绿幽静,薄雾轻游。

南华不再给他脸色看了,修行上遇到了问题,一一请他指点,可他回家一个多月,却只见了南箓三四次,死小孩每次还一脸哀怨,明显是在躲他,于是将家中事务打理妥当,下山找老朋友下棋去了。

罗倾再次回到霖山时,又过了两年,南华已经开始磨牙,问他怎么总往山下跑,她在山中都快闷坏了。

罗倾却问道:“箓儿呢?”

“他下山去了,晚上回来。”

晚饭时那小孩果真回来,许久未见,竟是瘦了,也高了些,小时候圆圆的大眼,越发细长了,带了几分勾人的味道,可那眼神却是深沉的,依然带着哀怨,乍一看见他,愣了好一会儿,然后闷不吭声扒完了饭就关进自己房间。

南华逮着罗倾问:“你究竟对我家箓儿做了什么?这几年都是一副死样子!”

罗倾也发愁,这死小孩也太能记仇,莫非还要自己躲他一辈子不成?

他道:“上次戏弄他一回,现在还生我的气,这次回来也只是看看你们好不好,过几日我还有事情要下山。”

南华愣愣的,却也琢磨出了其中的不寻常,不再说话。

罗倾两年不曾回来,他的房间却收拾得干干净净,就像有人常住的样子,他看了一圈,想起俩孩子还小时在他房里捣乱的样子,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外面有人敲门,然后进来,他以为是南华,却是南箓,两眼红红的,欲言又止的样子。

“想说什么就说吧。”

南箓定定看着他,眼睛越来越红,犹犹豫豫的:“可不可以……不要再走了?”

罗倾心里一抽,这孩子是有多大的委屈。

只见他早已哭了出来,抽抽噎噎的:“我……我再也不对你冷着脸,你不想看见我,我会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可是请你不要再离开了,我……我想你,真的很想你……就算在你看不见的地方看着你也好,只要你不走。”

罗倾的心被那些话狠狠捏住,酸酸疼疼的,见不得他的小箓儿如此伤心,将他抱在怀里:“我以为是你不想见我,所以才下山,在朋友那一磨蹭就是几年,都被那些老家伙取笑有家不能回,早知你不是如此想的,我也不会走。”

南箓捏着他衣服哭着:“我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了,我听你的话,做你的儿子。”

“乖,莫要哭了,都三百多岁的妖精了,还喜欢哭。”

然而,南箓却哭得越发大声了,引得南华提着凤鳞剑来找他算账,远远便听见她骂着死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