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往事故人(1/1)

这山脚河畔广袤的草地间原本轻盈和煦的微风,似乎也因为混进了这漫天的杀喊声并那越发刺鼻的腥臊之气,突然间也像被灌输了魔力一般变得狂暴骇人,仿佛要把这天地之间的万物无一例外地扯起、撕碎,再毫不顾忌地抛到漫无边际的宇宙深渊里去似的。

东葛丹目视前方,静静地看着面前暴雨之中浪涛翻蜷的鲧水,淡淡的口气道:“ri则阿铠是个堕落者,一直都是。他为了自己的野心可以牺牲身边的所有人,面对财富和女人时从来都是厚颜无耻的。可是猴王啊,你又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曲木玥者。”沙马曲比亦是语气平淡。

“曲木玥者?呵呵。”东葛丹苦笑两声,又接着道,“是胡雅芝吧?呵,她还真是一个有手段的女人。”

“不,是曲木玥者,不是胡雅芝。”沙马曲比道。

“猴王啊,”东葛丹叹了口气,“你又何必自欺欺人呢。”

沙马曲比亦是苦笑一声,道:“大王啊,你又何尝不是呢?你明明是知道她的身世的,也知道她的所作所为都是自愿的,可你又为什么不敢多问自己几个为什么呢?替你自己问,也替曲木问。”

东葛丹默然不语,只是冷笑。

“呵呵,还不是这个样子么?大王您总也不愿去睁眼看看这个翻天覆地的崭新世界,为了能够抱着九黎之君的迷梦自娱自乐而不惜对自己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子民熟视无睹,何以自诩为仁厚君主?”沙马曲比说。

“哼,我的人民ri出而作、ri落而息,男耕女织,自给自足,何来的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倒是你们,私自勾结汉族士绅,贸易往来无阻,才导致物yu横流、拜金之风盛行,富者极尽奢华之能,贫者几无立锥之地,极为败坏我九黎人知足自乐、安贫乐道的传统,难道成就了极乐社会不成?”东葛丹闻言反驳道。

沙马曲比闻言正se道:“利弊共存,机遇总是裹藏于危难的表象之下。我九黎人无论如何都必须融入外部世界,否则闭关自守,即使是想在历史的巷道中自生自灭也是奢求!”

“呵呵,自生自灭也是奢求?”东葛丹又是冷笑两声,道,“不会是让刘湘的军队打怕了吧?”

“呵呵。”沙马曲比似乎是并未想到东葛丹会如此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无奈地笑了两声,答道:“大王,我与您从小一起长大,千难万险,你可曾记得我有怕过吗?只是汉人有一句话叫作‘一将功成万骨枯’,我只是不愿做这一将。而大王您呢,你莫不是想用这百万九黎子弟的骷髅,为您的王冠增光添辉吧?”

“我是九黎王,自当有守土之责,牺牲虽不是我想要的,可也在所难免。”东葛丹说。

“呵呵,大王啊。”沙马曲比低头苦笑一下,似乎是陷入了沉痛的回忆之中一般,良久,才又开口接着说道,“大王啊,不知道您是否还记得,在先君尚且在世的时候,我们九黎寨和清廷亦是有过一场旷ri持久的恶战。”

“呵呵,我怎么会忘记呢?那时我等尚且年幼,恨不能为人民出力。本王尚且还记得令尊大人神勇,夜取虏帅首级,与我九黎族的功劳自是不必说,只可惜他万万没有想到,那个继承了他九黎猴王名号的人竟然完完全全沦落成了一个背叛者!”东葛丹当然不会放过机会奚落沙马曲比一下。

“呵呵。”沙马曲比似乎并不介意,只是笑了笑,又道,“记得那时,我与大王都还不过是顽劣孩童,对于战争本没有什么认识,整ri整夜听到的,都不过是茫茫大山间歌颂英雄与胜利的凯歌而已。可是,可是为什么呢,大王?为何我今ri回想起来却是只记得那些以往被我遗弃在记忆一角的场场幕幕呢?”

沙马曲比沉默了一会儿,才又接着道:“只记得那些士兵们残缺的肢体,漫山遍野被鲜血染红了的杜鹃花,被遗弃在路边嗷嗷待哺的婴儿,还有旁边悬挂在老槐树上衣衫褴褛的年轻母亲……因为清廷内忧外患,所以最终我们胜利了,可是大王啊,你真的认为我们牺牲了几十万族人的xing命所换来的一切,是值得的吗?”

东葛丹闻言忿然变se,厉声呵斥道:“莫非今ri我若死了,猴王你坐上了这九黎之君的位置,便要将这大好河山向着外族拱手相让不成?”

“即便是拱手相让,只要黎汉两族人民今后能够和睦相处,不再横生战端,不再继续这五千余年来的征伐,不再有生灵涂炭、哀鸿遍野的惨景,那么即使说没有了这九黎之君,没有了这十二地支洞主,没有了我这个九黎猴王,又有什么关系!”

沙马曲比的声音突然又沉缓下来,略带伤感地补充道:“这就是曲木玥者她毕生所追寻的理想,现在也是我的理想。”

“她是汉人!”东葛丹愤然道。

“不!她是九黎人!”沙马曲比辩驳道,“她的双亲俱是九黎寨中举足轻重的人物,却不幸在那场战争中相继离世,曲木玥者亦是在混乱之中为绿营兵卒掳走,后辗转跟随在熊克武左右,被其收为义女。若是没有这一层身份,那她之后也不会这么轻易就出人九黎寨内外吧?大王既是心知肚明,又何必佯装不知!”

“她虽有九黎族血统,但却是被汉人抚养长大,早就不是我九黎人的心xing。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她又怎么会为我九黎人思虑?父王未能明察,轻信于她,才酿成了之后乃至今ri的祸端!”东葛丹恨恨道。

“曲木玥者到底是黎是汉,大王心中早有定论,只是你不愿相信罢了。”

东葛丹听罢倒也不争辩,只是缓缓叹了口气道:“无论她怎样想,也不论你如何说,我作为九黎之君一ri,便有守卫先祖血汗之地的责任一ri!就绝对不能令你任意妄为!”

沙马曲比亦道:“这我也自然是知道,要是能够说服大王,那我也就不会行此下下之策了。”

“那你认为你会成功吗?”东葛丹望了一眼横尸遍野的河畔混乱的战场,平淡地问道。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但求无愧于心,无愧于曲木而已。”沙马曲比答道。

“好,即是如此,那么自此时开始,”东葛丹说,“你我兄弟二人,恩断义绝!”

“你我反目,非私仇,为国事也。”说完,沙马曲比把匕首缓缓抽回,再一边淡淡地望着东葛丹,一边轻轻地向后退去,在相距约莫两丈处停了下来。

东葛丹这才缓缓地四下望了望,只见得本部兵马被杀得零零散散,四零八落的,不禁苦笑一声,道:“看来,你俩还是用了不少心思的么。”

沙马曲比亦是冷笑一下,道:“本以为不会这般顺利的,看来,是九黎寨天数已尽了,大王!”说完,只见得他自腰间掏出一个竹筒,只轻轻一拉,一声音se奇异的爆裂之声,霎时间便蔓延开去。

“怎么?还有伏兵不成吗?”过了一阵,见战场与先前相比似乎并未有异样,东葛丹禁不住又是一声冷笑。

而与此同时,ri则阿铠好像对此不能置信一般,慌忙间亦是自腰间抽出一个竹筒,拉线、炸响。可是,四周似乎依旧没有什么变化。

沙马曲比叹了一口气,道:“大王,你也想过先下手为强吧?”

东葛丹闻言一笑,慢慢摆好姿势,单手画圆道:“即是如此,那你也不必心存愧疚了,有什么准备就不用有所保留了吧。”

东葛丹说话间,一旁的鲧水之中陆陆续续浮出一排死尸,殷红的鲜血随之一点点地蔓延开来。而浮尸zhong yang,一人踩水而立,轻蔑地看着沙马曲比一行人。

“蛟龙子干姜!”ri则阿铠惊呼一声。

“老三,看来你还是有几分名气的嘛!”一声大喝过后,众人禁不住又是循声望过去,只见得那偌大的一块地面“硼”地一声便是四分五裂,零零散散竟是炸出了十几个人。而烟硝之后,一名矮壮男子蓬头垢面,手持铁棍,一手叉在腰间哈哈大笑。

沙马曲比见状眉头紧锁,道:“土行者干奎?这么说来,五行兄弟都到齐喽?”话音刚落,只见得又有三人自天上地下杀将进人群之中,左突右冲,直仿佛入了无人之境一般。

沙马曲比与ri则阿铠一方中道行稍高的赶紧掉头围攻,这才稍稍将他五兄弟拖住,但若言取胜,却实在是缥缈无望。况且,这战场距离九黎寨本部甚近,叛乱一方本想趁着援军未来之前,速战速决。

待斩杀了九黎王东葛丹并那其他几位洞主之后,群龙无首的九黎寨本部人马便充其量只是一帮乌合之众,只需一番威逼利诱便可将其分化瓦解。

不料,现今虽是依旧占着上风,可一旦等到九黎寨本部人马赶来,那么在对方的里应外合之下,怎会还有取胜的希望呢?想到此,沙马曲比仗着自己轻功盖世,脚下飞转即是往距离自己最近的土行者干奎处掠去。

不料,面前的东葛丹亦是回身一闪,手持匕首拦在了沙马曲比身前,二人手中利刃两相撞击,“噼里啪啦”的一阵火星四she之后,又各自向后弹去。

“猴王,你的对手是我。”东葛丹冷冷说道,“不过,看来你服过了那枚聚气散之后,速度倒是下降了不少呢。”

沙马曲比闻言咬牙锁眉,亦不多言,朝着东葛丹飞奔而去。

天上,乌云翻蜷。地下,激战正酣。突然,只听得自天空黑云之中传来一声诡异巨响,似惊雷,又似兽吼,紧接着那团乌云竟忽然好似燃烧起来一般,由内而外,光芒大she。

片刻之后,自那黑云深处的隆隆炸响声中,一团巨大火球从天而降,重重地落在了密集的人群之中。霎时间,断臂残肢四处抛飞,血肉模糊处,敌我不辨。

而那团火球落地之后,竟也没有立即消散,缓缓蠕动之间,竟是幻化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焰巨兽!那巨兽身材壮硕自是不必说,周身火焰上下腾飞,腥红的双眼深陷进里面去,竟是比起那燃烧着的火焰还要炽热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