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折返(1/1)

零晨一点半,小镇沐浴在安静的月光之中,忽然,强烈的光束从远方的路上照过来,跟着就是隐隐的汽车马达声,随着那声音越来越近,一辆黑色的车,几乎是风驰电掣一般驶过,一路上将许多犹在睡梦中的人们吵醒。

没过多久,小镇医疗室的门就被敲响了,时间过去,敲门的人似乎也完全失去了耐心,拳头一下比一下重,简直是用砸的了。

“来了!”这个时候被吵醒的护士小姐没好气地吼了一声,打开门的时候,那一串涌到嘴边的骂人的话猛地卡住,呛咳了好几声后才抬起一张因为转变太快而表情略有些怪异的脸,问,“你找哪位呀?”

外面站着的男人,白衣黑裤,五官俊逸,身材修长,一身清冷地沐着泠泠月光而来,感觉就像是从天而降的男妖一样,有一种异常酷烈的美感。

深夜寂静,护士觉着自己的心跳跳得所有人都可以听得到了,问话的同时,不自觉地捂了捂胸口。

那人却是清清冷冷的一张脸,单手撑着门框,眼睛红红地问:“有个叫首雨默的病人是不是在这里住院?”

声音很好听,只是微带些疲倦的沙哑。

护士:“啊?!”

“首雨默,一个脚部受伤的女孩子,”他耐着性子,减缓了语速慢声问,是不是住在你们医院?”

“啊,是的,她在她在!”

慌忙让开,将他引去了楼上。

工作久了,看惯了这样的地方,护士小姐从来就没有觉得自己工作的这个场所有多贫窄,然而今日,这久违的羞耻感却突然意外地回来了,让她很有种无地能踏足的感觉。

只是很明显,护士小姐想多了,此刻的顾初南,压根就没有留意周围的环境,接到frank的电话后,他当即折返,一路急弛而来,心急如焚,脑子里想的都是他说的雨默受伤做手术的模样。

然而心里想得再多,也没有自己见到的那么震憾。

简陋的病床上,她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那儿,双目紧闭,唇色青白,如果不是胸口还有轻微的呼吸,他几乎以为……他已经失去她了。

脚像是灌铅一样的重,顾初南一步一步挨到床头,护士小姐在他耳朵边啰啰嗦嗦地说:“哎,那两个陪床的人呢?她看起来蛮冷的啊,怎么还给她吹风扇。”走过去关了风扇,又摸了摸病人的额和手,松了口气,“没有发烧。”一边摸着她的头,还一边转过脸来好奇地问,“你是她的男朋友吗?”

顾初南恍若未闻,他慢慢地挨到雨默面前蹲下,轻轻握住了她垂在床沿边的手,单薄的被底,她看起来瘦小伶仃,纤细的手指一如以往的柔软,只是冰冷而凉。

雨默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漫长也很可怕的梦,那个梦里冷得要死,她连衣服都穿不够,赤着的脚被石头子划伤了,鲜血沽沽往外涌。

她觉得很痛很痛,痛得忍不住了,才小声地□□了一两声,这时候有个人在边上告诉她:“首雨默,没事的,一切都会好的。”

她忍不住笑,觉得梦里面这人还真是了解自己啊,以前她遇到难过的事情的时候,也总是会这样不断不断地告诉自己,然后安慰自己说,“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福祸相连,她总不会永远都那么倒霉的。

她想,就算是梦,只要她待得烦了,睁开眼睛,那些让她痛苦的事,就也都会成为了过去。

果然,没多久,她就觉得温暖了起来,她似乎是被抱进了一个温暖的怀里,那个怀抱很暖很实,还带着淡淡的阳光一样的香味。

熟悉的味道,很像是顾初南的味道。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是在哭,眼泪吧嗒吧嗒的落在她脸上,还有手上,令得她的心也跟着变得潮潮的,这让她想起一些不好的事,在黑暗的她看不到的地方,他那让kevin都忍不住心碎的崩溃。

他不停地跟她说“对不起”。

雨默就只好不停地说:“没关系啊,阿南。”她也掉了眼泪,说,“其实是我对不起你,我不应该那么任性的。”然后告诉他,“其实我只是没有自信,优秀如你,会爱上这样平凡的我。”

他们拥抱着互相哭泣,品味着彼此眼泪里的苦意,只觉得心碎成渣,那样地让人难过。

雨默都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只知道睁开眼睛的时候,心还是沉甸甸的,很疼很疼。

然后就看到了面前的顾初南,他离她很近,而她也果然就躺在她的怀抱里,晨熙的微光透过小小的窗户照进来,让他清冷俊逸的面庞,都似乎染上了一层温暖的光。

她忍不住笑了一下,昵喃着说:“你真的在啊……是还在梦里么?”

声音很是虚弱,软软的就像是从她嘴里吹出了一阵细微的风,她甚至都没有听到自己的话。

然而这样的动静还是惊醒了他,面前人长长的睫毛颤了颤,轻轻上扬,就露出一双清幽明亮的眼睛。

像一泓山间溪水,清亮得让人发慌。

雨默揉了揉眼睛,有些发呆,分不清是梦里还是现实。

顾初南却是立时就清醒了,看到她精神似乎还不错,俊脸上露出一抹细微的笑意,握了握她的手指,问:“还冷吗?”

雨默:……

所以冷得要死人的梦,其实是真的吗?

“什么真的假的?”

“你啊。”梦呓一样的回话,还有做梦一样呆呆的表情。

顾初南有些好笑,然而看到她这个惨样又觉得心酸,他微微睡开一些,替她抿了抿散乱的头发,柔声问:“脚上还痛么?”

雨默:……

被他提醒,雨默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脚上的疼意,有一根筋似乎被扯到了,牵动了整只脚,从脚尖到脚跟,甚至连背和头,都痛得一抽一抽的。

她完全没想到,那么点伤到最后,会割掉她那么多的肉。

痛死了!

明明很痛,她却还是摇了摇头,微微笑着说:“看到你就不痛了。”

真的,傻姑娘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她直觉这样温柔的顾初南实在是很不真实。

然后她还伸出指尖,悄悄地碰了碰他的手心,被他反手轻轻握住了。

她不由得面上微红,这才相信,面前出现的顾初南确实是真的,她能碰触到他,而且,他的手很暖很暖,手心温热,手指也很有力道。

更重要的是,他们,现下真的还躺在同一张床上!

顾初南本来是很心痛的,然而听到她那句话,又有些哭笑不得。

握着她的手微微用力,他放开她翻身起床,先看了看她被纱布掩着的脚,尽管有药物遮掩,然而仍能看得出伤处的惨状。

他眼神幽暗,想到昨夜护士告诉他说:“这姑娘真的好能忍,割肉啊,一块块的腐肉啊,从里面挑出来,割掉,再把脓血引出来,正常的,连个男人都受不了吧?她却硬生生地,一声不吭全忍下了,连哭都没有哭……等到手术做完,我们才发现她整个人都湿透了,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桌子角都被她抠下来了一块。”

深深地吁出一口气,顾初南才又走回去,就那么坐在床边,先摸了摸她的头,又握住了她的手,问:“还有哪里不舒服么?”

有。她眨了眨眼睛,被他这么一问,只觉得全身上下哪都不舒服,她想洗澡,她也想换衣服,她更想把那只脚剁下来——如果剁下来就能不痛的话。

但这些好像都不太适合跟面前的人说,她略略红了脸,那一点点红晕给她原本素白的面孔增添了一点霞色,却也更显得可怜了,她毫不自知,微微笑着轻声说:“都挺好的。”

那逞强的样子,令得顾初南不忍再看,再看他就会生气了:若非她那么逞强,有伤即时就说的话,哪里还会弄到今日这般惨的地步?

便冷着脸,回头在她脚上轻轻碰了碰,看到她疼得脸色一白,又忍不住地松了手,轻轻在纱布那处抚了抚。

纱布之外,她的五个脚趾莹然如玉,上面沾着的血迹,就像是泼在一副上好画作上的点点墨污。

他抬起头,眸光幽幽地望着她问:“痛吗?”

她还会跟他耍贫嘴了,明明疼得狠,却还是笑着说:“本来挺痛的,不过看到你就不痛啦。”

顾初南很无力,无可奈何地看着她说:“说一声‘痛’不丢人的。”

终于将她说得泪光盈然了,他又不忍心,还想要再说什么,门被人推开了,frank顶着一身薄凉匆匆走了进来,看到他,不由得讶然地道:“老大,你怎么来了?”

顾初南收回手,背在背后站直了身子,问:“我为什么不能来?”

他的声音很淡,看他的目光也是冷冷的,frank有些不自在地挠了挠头。

顾初南问他:“昨天是让你和theresa留下来照顾她的?”

frank嗫嚅着解释:“到半夜里她觉得困了,我就陪着她去开了间房,结果回来的时候医院的门关了……”

顾初南略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他:“我就问你,是不是安排你们照顾她的?”

frank垂下了头,有些泄气地应道:“是。”

“那就行了,”他冷声说,“你们回去吧。”

“老大!阿默脚还要住院呢。”

“回去上班!”顾初南没有解释,在对上frank的目光的时候,只是稍微放缓了一点语速,然而也正是这种缓慢,越加地显出了他话里头的决绝和冷酷,“她这里,我会再安排。”

frank进公司也有一些年头了,和顾初南打交道更不是一天两天,他知道,他这是生气了。

虽然他未必会因为这种事而开除自己,但肯定,对他的印象不会好到哪里去。

他有些沮丧,心里头无比后悔昨天和theresa闹过头了,以至于连他打电话过来都没有听到,然后今天到这时候了才睡醒赶过来。

不能再辩,frank垂下了头。

去和雨默道再见的时候,那个姑娘唇边噙着一抹笑意,眼神温柔而和善地看着他,似乎对他们昨天晚上将她一个人孤零零地丢在医院没有任何怨言。

对上她那双虽然虚弱但仍不失清澈的、黑白分明的眼睛,frank的羞愧感更重了,以至于讷讷不能成言,只能冲她苦苦地笑了笑,说:“对不起,阿默。”

雨默闻言轻轻摇了摇头,安抚地说:“没关系的,frank,只是可能这几天要辛苦你了。”

她说话很费力气,因而惹得顾初南又看了他一眼。

frank醒觉过来,连忙说:“没事的没事的,你好好休养,公司那边的事,我会帮忙顶着。”

“谢谢你。”

这三个字,火碳一样烫到frank的脸上,他窘红着脸,仓惶而逃。

出门之前,听到顾初南漠然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告诉theresa,让她直接回工地去吧,不用再过来了。”

这是连看都不想看到他们的意思吗?

frank身形一僵,低低地应了声“是”,垂着头走了。

看到他那个样子,雨默心生不忍,不由得轻轻喊了一声:“阿南。”

顾初南冷着脸,下颌收紧,微微抿了抿唇,气鼓鼓的样子,倒让他平添了几分可爱。

雨默想笑,却又觉得这样不好,便只能眼巴巴地瞅着他,直瞅得他心软了,这才回过头来,问:“我去给你找点吃的来,你有什么想吃的么?”

明显是不愿意再说frank他们,雨默便也没有提,比起那两个人,眼前这个人明显要更重要一些,她不想让他觉得自己是不识好歹的。

他本已离开,却又深夜返回,这样的关心,已足以让她忘记一切,包括她身上的痛,也包括别人的忽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