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深山读书声(1/1)

王文正在黑板旁教字,见着屈东等人进来,忙停了下来,过来迎接。

盯着王文的手指,屈东眉头皱了起来:“王文,你还是没用粉笔?”

说到这事,王文略微有点尴尬:“这个,不太好用呀,写出来的字都是歪歪扭扭的,成何体统啊。”

屈东只嗯了一声,粉笔虽然是个小东西,可是要想节约大量的教师,就少不了,王文接触这新生东西不久,用不好是常事。

粉笔这玩意没什么技术含量,原料就是石膏,生石膏烧成熟石膏,放进何木匠作的木模里,加粘土融水搅拌,晒干就可以得到粉笔。质量虽然很差,可在黑板上能留下清晰字迹,能用就好。而那黑板,也只是块大水泥板做成的,标准的山寨货。

王文没用粉笔黑板不只为书写习惯,写字写得歪,对读书人来说,也是有辱斯文。

“来吧,熊俭,看看我是怎么用的。王文,你也认真看。这个不能怕出丑,得平时多多练习,熟能生巧,写得多了,自然好看。”

招呼着熊俭,屈东要给他上示范课。

教室里搁着十来条长板凳,两三个学生合坐一根板凳,每人手里一块水泥板刻的劣版《三字经》,一块小黑板,一张擦木板的破布,景况寒酸之极。

古人没有系统的“教育学”,只有历代传下来的师徒。蒙学的教法就是先生带着弟子读,接着弟子努力背诵,先生再逐字逐句讲解,然后问答解惑,这是读书,写字则是拿根木棍地上描。等到弟子成了先生,把先生那套照搬来就可以教育以后的学生。

而在眼下这个教室里,这套教法就遇上了大麻烦。

蒙学里先生最多不过教一二十个学生,一般也就十个不到,可现在足有五十个。

更难受的是,现在的学生大小都有,小的六七岁,调皮捣蛋,大的十四五岁,只字不识。

见屈东和熊俭进了教室,高狗子吆喝起来,把外面新来的十几个小孩们也都赶了进去。

教室里人原来就有五十来人,再进来十几个,就比较拥挤了,顿时一阵纷纷杂杂声音不断。

屈东看清教室里的景象,用上了军官腔调“高狗子,出列!”

让以前的亲卫兵高狗子站在了教室前面。

“迎送先生,你们跟我学,看仔细了!”

屈东沉声说着,接着收腰挺胸,双腿并拢,两手贴在腿侧,朝着熊俭,嘴里大声喊着:“先生……好!”最后一个“好”字出口时,脑袋已经带着上身平平地折了九十度,行了一个再标准不过的鞠躬礼。

“啊哟……使不得使不得……”

熊俭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屈东只是拿他当模特呢。

“不管是动作,还是喊话,都不能有差错,你们来!”

屈东也懒得跟他解释,招呼着板凳,学着自己的样子又来了一遍。

“声音再喊大点!”

“先生应了才准抬头直腰!”

教室里一直回荡着屈东的呵斥,他先是让高狗子做得到位了,再让他监督大一些的小子,接着轮到年纪小的,总之每个小子鞠了至少十次躬,看着像点样子了,才放过了他们。

熊俭先是忙不迭地回着“好好好……”到后来才渐渐清醒过来,心中不由惭然。这屈东说得没错啊,知礼可比读书更重要,深得儒家之jing神啊。

“先生教你们读书写字,就是你们的大恩人,一ri为师,终身为父!你们对先生,就要对父亲那样礼敬!”

屈东继续训着学生,听到这“一ri为师,终身为父”,熊俭瞪圆了眼睛,嘴巴无声地张合着,心中跌荡不已,这屈东竟然如此尊师重礼!孔子都只道“天地君亲师”,而师不过是最后一位,直接把师跟父并列,甚至还有超越之意,他熊俭还是第一次听到。

熊俭心气高扬起来,原本只是应付差事的心思也散了大半。虽然这蒙学条件差点,但自己也该能有用武之地,教出几个好学生,也算是一件美事。

“迎送先生要知礼,先生在的时候,站和坐也要知礼!”

接着屈东的整顿就深入下去了,站的时候,双腿微开,挺胸拔腰抬头沉肩,双手贴腿。坐的时候,胸腰依旧不能松缓,双手平放腿上,昂首直视前方。

这礼熊俭想了好一阵,也没记起哪本书上说过。他自然不知道,屈东完全是在照搬后世的军人礼仪。

蒙学里这六十多个少儿年纪各异,成分混杂,有原来山寨的山民子女,也有二批流民中带着的懵懂幼童,屈东还没想过要把他们全朝军人方向培养。可借着军礼把他们凝结为一体,却是顺手而为的小事,之后真要入手军事,有眼下的准备,也不至于临场挖坑。

“课堂不准打闹、不准交头接耳、不准四处张望!”

屈东那中气十足的呼喝,震得熊俭有些头晕,不过见整顿之后,学生们都是一副凝神待令,全神贯注的模样,整个教室原本的杂乱涣散也涤荡一空,心中又是一凛,感觉自己也不能太随便了。

“这的确是好礼……”

学生们回到原位,屈东一声令下,再度来了次见先生礼。小子们扯着嗓子吼着先生好,震得空气中灰尘都扬起来了,而六十多人同时鞠躬,虽然还不怎么齐整,却也显得肃然迫人。

熊俭被震得心中一个大跳,他只觉有隐隐有一股奇特的力量,正在这间简陋的屋子里汇聚成型。

屈东开这个蒙学,目的不是要培养什么儒家士子,而是尽快认字写字。穷苦孩子,不指着读出什么锦绣前程,能识字认账就足够。真有好苗子,以后有了基础,可以再继续深学。

“该怎么教书,我来教你。”

粉笔在黑板上哒哒划动,缕缕白尘飘落。

“我叫屈东,屈……东……”

屈东恍惚回到了以前的少年时代,同桌妹子的铅笔尖,还有老师的粉笔头,都很痛……

站在侧边的熊俭,看着黑板上的大字,强自按捺住摇头的举动,屈东这字,实在是……惨不忍睹。

“屈,屈原大夫的屈,屈原是谁呢?都知道啊,对了,和我一个姓!”

屈东说到这,下面的学生们同声哦了起来,屈原大夫,很少人不知道的。眼前这个活生生的屈东,再加上屈原大夫,就这么跟黑板上那个很是陌生的符号融在了一起,虽然一时还不会写,要认出来却是不难。

熊俭看着那字,还在皱眉,这话又牵走了他的心思。

“东是什么意思呢?就是太阳出来的那个方向,东方!”

屈东可没学王文坐着教书,就站在书案边,让自己全身上下都能被学生们看见。

屈东又在黑板上写下一个字,他开始教三字经的内容。

“人”,写完这字,屈东转身面对学生,双手抱胸,昂首抬头,神气十足的叉开双腿。

“人,行走在天地之间,堂堂正正,这就是人!记住了,站得直直的才是人!”<风拂动小草一般,太简单太形象,这个字,他们马上就会了。而屈东话里的双关,他们自然还领会不了。可屈东要的先灌输,后理解,说得不好听,这叫……心理暗示。

看到学生们如此鲜明的反应,王文和熊俭也有了琢磨。正经私塾里学生少,课程松,先生完全可以手把手教授,所以没这黑板粉笔的用武之地。可现在六十多号学生,一对一的教法就不可用了,必须得有“公共教程”,将教学讲解展示给所有人,黑板和粉笔就用在这里。

此刻屈东这么一展示,熊俭和王文,一下就看清了这黑板和粉笔的好处。靠着这样的教法,可以将教学内容和讲解融为一体,同时传递给所有学生。

屈东又写下了“人之初,xing本善;xing相近,习相远;苟不教,xing乃迁;教之道,贵以专。”一行字,这是要教句子了。

熊俭眨巴眨巴眼睛,哎呀低叫出声,向屈东缓施一揖:“这经文,实在不凡,可否告知来历?”

“乃是在下家传,名为《三字经》。”屈东略一思索,很干脆的回答道。

熊俭态度变得格外热切:“我观此文,言简而蕴大义,兼之朗朗上口,正合孩童入学发蒙之用。大人家学如此渊源,着实令人钦敬。”

“喏,《三字经》全本在讲台上放着哩,有点重啊,全水泥石板刻画。”

见二人都已经领悟到这新的教学方式,屈东让二人负责教学,自己准备离开了。

“等等啊,还用不习惯……”

依稀听到熊俭语气慌乱地说着,屈东边走边叹气,熊俭要在这个蒙学成为合格的先生,看来也还得适应。接着他又展眉开颜,能有一个正经的读书人教导,也算是一个不错的开端。

&nb天的气息,透着股股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