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曼曼绿丝萝（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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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府里后宅的这池碧水是有名字的，因为堤边垂柳常绿，映得满池皆碧，由此便起了名字，曰之为翠湖。
翠湖之上，此时已经有身上穿着极整洁利落的粗壮婆子，撑了船杆将一般雕花油漆大船停在了岸边。
见宁氏过来，船上正忙着的婆子忙叫了小丫环们一起下了般，拱手立在两端，虽然人多，却是半句响动也没有。
宁氏年岁大了，身子骨都不灵便，依着孙子的手，迈步往船上走。
“今天水面倒算是安静。”
这时有婆子过来扶她，宁氏拂开，让她们又退回了原处。
“等你弟弟们大了，你身子上的担子也能轻便些，我知道你比你老子都要忙，倒叫我们折腾了你。”
“是孙儿该做的。”
扶着宁氏上了画舫，赵寒衣半躬着身，搀着宁氏从甲板往里间走，一边走，一边又说。
“这几年我都在外面，甚少在奶奶面前尽孝，这原就是孙儿的不是。”
“我明白你的苦处，外面的事情哪儿有那么便宜顺当的，诸事杂陈的要想着这个又要琢磨着那个，费心费脑得很，以前我就看你老子这么苦着过来的。”
说到这里，宁氏的面上不免有些心酸，就着孙子的手坐到已经铺好的软榻上，又说道。
“特别是那些年兵荒马乱的，我都不记得为他担了多少的心，你现在在外面办差，更是要万事小心，明白吗？”
宁氏说得动情，赵寒衣松了手后，说了声自己让奶奶担心了。
“我担心倒不算什么，只是你娘的身子弱，你就是为她也要千万当心。”
“是。”
赵寒衣应了一声后，宁氏看着林菀儿和赵雨晴已经各自搀扶着身边伺候着的婆子的手，要上船，连忙吩咐了赵寒衣一句。
“赶紧过去看着，别失了脚。”
赵寒衣转身到了船头，这时候林菀儿正好扶着拂朱的手往船上走。
其实，这桥板搭得已经是十分的稳当，几个婆子拿着勾子狠狠的勾着船，半点也不摇动，甚是平稳，只是船板搭着有些坡度，林菀儿不免要脚底下小心些。
拂朱没多少气力，怕自己失了手，此时一脸的紧张模样。
赵寒衣看了一眼，迈了两个大步，已经站到了林菀儿的身前，伸着臂，冷声的说了句。
“搭着我的手臂。”
林菀儿抬头略笑。
其实这脚底下极平稳，才要伸手拂开，却正好一双平淡的眸子撞到了赵寒衣那双眸色极深的眼里。
不知不觉间，林菀儿浅浅的笑了，右手仍是握着拂朱的手，左手才要搭到赵寒衣的臂弯处，忽的莞尔一笑，极调皮的模样，伸着一双玉手握了赵寒衣那只持着力道的大掌。
赵寒衣心里虽然有些惊讶，可是，到底是上过战场的，面上什么颜色没有，微收了臂，五指微微合拢，拇指轻捏，赵寒衣从没有做过这样的动作，像是怕要捏碎了了一般。
“谢谢将军了。”
林菀儿轻描淡写的笑，轻描淡写的说话，一双轻描淡写的眉眼，轻描淡写一样的语气，至到赵寒衣的近前，两个人不过在一拳的距离，林菀儿抬了头，眉眼俱亮的望向着赵寒衣。
赵雨晴就跟在林菀儿的后面，她手里扶着丫环的手，觉得有些害怕，便又叫了身边伺候的婆子过来扶她，可才踩到足有手掌厚的十分稳当的船板上，才觉得脚下微微的晃，当下就有些害怕了，失声的叫了句。
“大哥。”
赵寒衣被赵雨晴这一声喊得这才堪堪的能收敛住心神。
压着声音，赵寒衣压着眼底里涌上来的情绪，面色倒是如常，低声说了句。
“等着。”
林菀儿回头，看了赵雨晴一眼，也笑面如花的宽慰赵雨晴。
“雨晴，无妨的，我觉得十分的稳当。”
“你是稳当。”
赵雨晴咧了咧嘴，斥着林菀儿。
“你要是不怕，倒放开我哥哥的手啊，还不是心里害怕。”
林菀儿转身，对着冷面的赵寒衣微微的露着笑，像是因为赵寒衣极难得的体贴，又像是因为刚才赵雨晴的那几句话般。
其实也不过是须臾间的功夫，林菀儿站到甲板上，教养嬷嬷赶紧上前，扶着林菀儿的手，往船舱里走。
赵寒衣堪堪的忍住，追着林菀儿身形的眼，踏步往前，扶住赵雨晴的手。
等到赵雨晴上了船以后，王世英和梁雅兰自然是没有这样的待遇，早已经有眼色十分厉害的婆子，左右环着到了甲板上，站在两边扶着两位小姐上了船。
梁雅兰有些艳羡，可是，到底林菀儿的身份摆在那里，她心里清楚，到了林菀儿的面前，少不得又陪着笑脸，坐到林菀儿左手的玫瑰椅。
“可吓死我了，真是晃得厉害。”
“你知道有个词叫惊涛骇浪吗？不知道那又是一番什么景象。”
林菀儿眼里神色悠悠，极安稳得很。
赵雨晴听着只觉得那是十分遥远的事，与她这个深闺小姐实在是无关，梁雅兰也没见识过什么叫惊涛骇浪，一时间也搭不上话来，便看着林菀儿，有些怔然的模样。
王世英对这种事情向来不感兴趣，只拈了桌上的果脯文雅的含了。
林菀儿随口一说，浑然没有发觉自己无意间露出来的神往。
赵寒衣呷着嘴边的茶盏，轻飘飘的接了一句。
“翻江蹈海的，没什么可看之处。”
林菀儿不想赵寒衣为什么这么说，只笑了笑，不再接着往下说。
掌船的婆子手底下极有些本事，林菀儿坐在船上，感觉不到半点的摇晃的模样。
上了二楼，林菀儿叫了赵雨晴上来，拿了昨天夜里准备好了的花草茶，又叫过了点翠，将琥珀的茶盏摆放好了。
“这是做什么？”
赵雨晴没见过，伸手端起眼前空置着的琥珀杯子，笑着问林菀儿。
“你怎么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主意，怎么能想起来用这东西盛茶的，它是怕热的，若是烫了，便有些重味，怎么喝啊？”
林菀儿轻笑，叫了点翠将沏了茶的暖盏拿过来，赵雨晴见林菀儿像是故意让她自己去瞧里面的机关，有些迟疑的这才打了白瓷描金的暖盏。
乍一打开就是一股极冷的凉气扑了面而来，里面仍旧是一个白瓷的同款桶状的茶壶，见到茶壶周糟满堆着的冰块，这才恍然的明白了。
“倒是你才能想出来这样的法子，这原来是暖汤用的，你竟然用冰镇着，不过，这法子倒也不错。”
林菀儿照旧不说话，摆手示意点翠将茶壶拿了出来，倒在琥珀杯子里，一股子的花香再加上琥珀本身被暖茶浸出来的香气，还未及喝，赵雨晴已经压不住心底里的喜欢，欣喜的道。
“好姐姐，把你这套茶具都给了我吧？”
“噢?”
林菀儿挑眉，拿眼神夹着赵雨晴，极是得意的显摆道。
“这连功带料的可是共了百两银子，而且我巴巴的等了半年，才得了的，还没用两次呢，你怎么就好意思夺人所爱……”
“好姐姐，你给我了。”
没有仆妇和奴婢在，赵雨晴当真是没有了娴静的模样，巴着林菀儿的手臂，做着小孩子的样子，磨着林菀儿道。
“这样吧，我正巧得了宫里赏父亲的一支丹凤朝阳的金钗，我拿了与你换了可好？”
这样的交易实在是对林菀儿极划算，林菀儿成心吊着赵雨晴的胃口。
“你当真舍得？”
“舍得，怎么不舍得，你前一阵不是看上那套我新得的云子了吗我， 也一并的给你，只求你把这套花草茶具给我。”
“那……”
林菀儿正在拿乔沉吟着，想着再吊吊赵雨晴的胃口，倒不为了从她那里要榨出来多少的东西，不过是闹着她好玩罢了。
“好姐姐，你再制一套，不就得了。”
赵雨晴是真的喜欢，看着极通透的这套杯子，又看了里面沏着已经绽放了的玫瑰花的整枝的花瓣。
“菀儿？”
林菀儿自小与赵雨晴一起长大，若说是比这好的东西，两个人也都从没计算过谁得了便宜。
“嗯？”
林菀儿正拿着架子，忽听楼梯处一声低咳，待林菀儿望过去，正看到赵寒衣照旧千篇一律的一脸冷色的站在那里。
“大哥。”
赵雨晴起身，到了赵寒衣的身边，问了句。
“你不是在下面陪着奶奶呢吗？”
林菀儿不说话，自己端了琥珀盏，微微的脸上露着笑意。
赵寒衣没说话，沉默着的走到方桌前，将桌上空着的一只琥珀杯子拿在手里，端详了端详，不过是比平日里见的琥珀杯盏磨得再薄了些，这才有了透光的效果，若像是透明了般似的。
“将军，请坐。”
林菀儿微笑，指了指自己右手边的杯子，然后吩咐一旁侍立着的点翠道。
“去给将军沏茶来。”
想是这些花草赵寒衣定是没法子入口的。
点翠去了片刻的功夫，便又端了一套茶盏过来，里面沏着的正是极艳的六安瓜片。
“将军将就着些，我就带了这两样，如果不合着，我再找婆子去沏茶。”
赵寒衣知道林菀儿时常喝六安瓜片，自己捡了把椅子坐下。
“这个就好。”
林菀儿看着赵寒衣稳稳的端了茶水，这才问了一句。
“这是新进的茶，却没有藏玉寺的好，我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由头，你可知道？”
赵寒衣听着，稍挪了挪视线，看着林菀儿，淡淡的道。
“那是寺院后面的一颗百年茶树摘的，若是你喜欢，我让他们孝敬些就是了。”
“不必了。”
林菀儿浅笑。
“我不过是问问罢了，他们这些方外的人难得有些喜好，我若是强夺，不免落了个夺人所爱的口实，所以，我只是问问。”
赵寒衣定定的看了林菀儿一眼，见她所说的并不是虚的，这才又抿了一口茶。
“知道了。”
林菀儿不习惯做持强凌弱的事情，赵寒衣也不是惯是欺人仗势的，所以，这事也就算是拂过的。
赵雨晴还未得了准话，有些委屈的看着林菀儿，抬头又看了眼自己的哥哥，不好意思问，只得懦懦的不说话。
“行了。”
林菀儿浅笑。
“我不逗你了，本就是要给你玩的，你当真是我以为我要你的银子。”
说话的时候，林菀儿浅笑的面上挂着暖色，又对赵雨晴道。
“别生我的气。”
“我没有。”
林菀儿和赵雨晴那里两个人你看我一眼，我看着你一眼，两个年轻的小姑娘一起眉眼俱笑的模样，晃得赵寒衣眼前一亮。
“好了，我下去玩会儿。”
赵雨晴得了喜欢的东西自然是极高兴，对林菀儿又说道。
“你且坐着，我陪会奶奶去。”
“你去吧。”
林菀儿点头，待赵雨晴走了以后，只放眼也望着窗外的景色，面露惬意的模样。
赵寒衣不舍得离开，只抿着一杯茶水，一点一点的喝着，像是品得十分的有滋味，只是他眼里此时间满满的装着的不过是眼前这个面似端庄的小丫头罢了。
过了好一阵子，待画舫将要靠岸的时候，赵寒衣这才忽的说了一句。
“若是你不尽兴，晚上再过来吧。”
林菀儿听得一愣，往赵寒衣的方向望了过去，只见赵寒衣正襟危坐的模样，根本就不像是能说出那番话似的。
林菀儿在这里胡乱的猜疑，赵寒衣见她不相信自己，也想到自己实在唐突了些，想要解释，可是，话已经说了，倒不好再往回找，只能是勉强的解释了句。
“府里还有一艘小舟，只是小了些，并不十分的安稳。”
林菀儿这才明白了，难得的摒着气的不说话，保是嘴角微微的露着端的像是楚楚的笑着。
林菀儿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低了头，躲过赵寒衣直直的盯着她看的几近直白的视线。
林菀儿也不点头，也不摇头，这时候也只一味的垂着头，像是极老实的模样坐在椅子上，原因不过只是实在是觉得这样直白的月下私会，纵使她觉得自己皮糟肉厚，也觉得脸面上有些羞红罢了。
赵寒衣只是想要哄林菀儿开心，并没有想太多。
在两个人注视着彼此的时候，他也并没有多少笑的模样，手里持着茶盏，这才挪开了视线。
两个人静静的坐着，你不看我，我也不看你。
待到又过了一会儿，就在林菀儿刚起身要下楼去的时候，只听几声清脆的环佩响动，林菀儿顺着声音看了过去，见是梁雅兰手里托了一小碟子的白果，拿了上来。
“老太太刚刚说你喜欢吃，我便端上来给你，这么半天了，你也不下去，有什么好的，竟这么吸引你？”
梁雅兰说着话的时候，已经转过了身，正看到了坐着的赵寒衣。梁雅兰像是才发现赵寒衣在这里，稍的些惊讶，语气极其腼腆的笑着。
“不知道将军在这里，只拿了这些上来。”
“不碍的。”
林菀儿轻笑，她也不戳破梁雅兰的话，只道。
“靠了岸了吧，我想下去钓鱼去了，你在这里且看看风景，比楼下能看得多些。”
梁雅兰此时面色红晕，听了林菀儿与她说的话后，她像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样，踌躇在原地，竟是一副不知道该随着林菀儿下去，还是在这里看风景一样。
林菀儿刚下了楼，赵寒衣也不欲再坐着，便也起了身。
梁雅兰面色有些迟疑，她看赵寒衣的脸色稍有些微暖的样子，便乍着胆子说道。
“将军，郡主说这里风景不错，怎么不看了？”
赵寒衣连眼也没有抬，仿若是完全没有见到此时在他的面前一副极是楚楚动人的模样的梁雅兰，往前走了几步，在错了身以后，梁雅兰咬着唇，回头脉脉含情的看着赵寒衣极宽大的背影，想要说话，可是，张了嘴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眼里分明有许多的不舍，望着赵寒衣的背影，轻轻的唤了一句。
“将军……”
赵寒衣身形微顿，却仍旧没有回头。
梁雅兰见赵寒衣停住了脚步，心里有些欣喜，往赵寒衣的方向才直了一步，却只眼前眼有着如山一般的背影的男人，已经徐步的下了楼。
画舫二层的红木雕花大窗此时都敞着，四面的风透进来，微微的拂起梁雅兰臂间的挽带，飘飘的飞起来的薄纱，随着风声沙沙的婆娑一般的做响。
梁雅兰眼底里含着泪，却不敢真的哭出来，将盛着白果的碟子放在桌上，这才拿了绢帕轻轻的蘸了蘸自己的眼角。
怕湿了妆，再不好看，也怕自己失了分寸，被楼下的人厌弃。
梁雅兰本就生得绝色美貌，梨花一样的面庞，此时又是似羞似泣一般的模样，把刚刚抬了步要上楼的赵雨晴竟是给看得怔在那里。
赵雨晴见梁雅兰有些哭意，想着上去劝两句，可是，她又想起梁雅兰素来心气极高，若是自己此时上去了，反倒是不美，所以，便转了脚步，站在楼梯口处，吩咐了自己的小丫环道。
“上去把那套琥珀的杯子收了，千万仔细小心。”
在赵雨晴身边伺候着的婆子在一旁搭了一句。
“小姐，我上去吧。”
“也好，你去吧。”
说完了以后，赵雨晴返身又坐回了宁氏的身边。
老太太正眼巴巴的看着林菀儿扶着自己身边的教养嬷嬷的手下船，见孙女回来，便问了一句。
“你不是跟菀儿说要自己上去拿杯子吗，怎么又回来了？”
赵雨晴没说上面是怎么回事，撒了个娇道。
“那梯子陡了些，我懒得动弹，让婆子上去拿了。”
赵寒衣此时坐在老太太的右手边，他抬头也注注的盯了林菀儿两眼，见她安全上了岸以后，这才收了视线。
宁氏搂着赵雨晴说了两句话，见赵寒衣一副天襟危坐的模样，觉得这样陪着她老太太半日，也是着实委屈自己的孙子了，即满面的笑着对赵寒衣说道。
“你也不必这里坐着，我左右也不动弹，你妹妹在这里陪着我就好，你自己去舒服一会儿，等我再让婆子撑了船的时候，叫你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