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彻夜未眠只为情难舍(上)(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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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您去休息吧,时候不早了。”

不知过了多久,还是梨容开了腔,带着浓重的鼻音。

谢大人重重地叹了口气:“你也歇了吧,明天还要去归真寺呢。”

梨容默默地点点头。

谢大人又说:“这件事,还没有颁旨,是严格保密的,知道的人没几个,所以,你要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也千万不可以表露出来。爹也是怕你误会是皇上准备赐婚,要是满心欢喜却等来这样一个消息,到时候天上地下,爹担心你承受不了。还不如早告诉你,也好过空欢喜。”

他微垂着头,梨容惊觉,父亲头上的白发是愈来愈多了,在烛光的映照下更加刺眼,父亲,仿佛一下子老了许多。

谢大人的声音沉重起来:“还有,千万不要让你娘知道,你娘她,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梨容幽幽地长叹一声:“知道了,爹爹。”

谢大人想了想,复叮嘱道:“既然皇上、皇后有这样的用心,定会派礼仪师去寺里教你宫中的规矩,你要摆正心态,认真学习才行。还有,我弄了些关于蒙古方面的书籍,有蒙文和民俗,你也带了去,抽空好好学学。”

恩,梨容应到。

谢大人还想再说些什么,一肚子的话,临到末了,一句都说不出来,他心情沉重地,踏出了梨容的房间。

梨容注视着父亲远去,夜色中,他的背影有些佝偻,似乎不堪重负。她的眼泪,止不住一下子又冒了出来,慌忙,以手掩面,用衣袖拭去,再缓缓地关上门。

谢大人走过拐角,忽然脚一软,人,就摊倒下来,他伸手去撑地,却没有半点力气,无力地仰身望后一靠,是冰冷的墙,他再也抑制不止,低声而压抑地哭泣起来。

老天啊,我谢端定自问没做过什么昧良心的事,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中间对得起良心,我问心无愧,为什么,就偏偏要是我的梨容呢?!

书案上,昏黄的烛光,梨容趴在桌上,无声地抽动着双肩。

和亲——

去蒙古和亲——

远远地离开这熟悉的一切,离开家,离开爹爹,离开娘亲,离开他。

离开他啊——

如果注定我是要去和亲的命运,那么,苍天呐,你为什么要安排我认识他?如果我在深闺中未曾邂逅他,或许,今日就不会这样痛苦。要舍弃亲情,也要舍弃爱情。

梨容的思绪泛泛地漫开,假设,假设我从来都不认识朗昆,从来都没有见过他,那我是如何过的日子呢?

我曾经设想过自己的将来,无非也就是跟所有的女人一样嫁人生子,平凡简单的一生,运气好,还可以夫妻恩爱,如若不然,也不过就是混混沌沌地过。

若愚进门的时候,我知道爹爹的意思,是想把我许配了他,如果这一切都不发生,等明年春闱过后,他若能高中,一切都会顺理成章地发生,若不能高中,不管母亲反对与否,爹爹都是要提出来的,我或许还是要成为他的妻。唉,若愚也不是不好,反正自己的亲事,是爹娘说了算。尽管他还是对我成见很深,但嫁了嫁了,也只能顺着他,让着他,毕竟,陈家于谢家有恩,我也不能由着性子忤逆爹爹的意思。

她幽幽地叹了口长气。

也许应该认命,却为何还有那么多的不甘心?!

她已经努力了,关心他,对他好,却始终无法去爱上他,爱上这个父亲心中既定的女婿。他对她的误会,他对她的成见,他对她的敌意,始终是如此之深,她不想去申辩,没有办法改变,也无力试图去化解和挽救。对于这样的一个“未来丈夫”,她是深怀忧虑的,那不可预知的未来,等待她的,很有可能谈不上幸福。

对于若愚,她从来都没有敌意,比起做为定亲的对象,她更愿意,把他当成一个亲人,一个哥哥,一个客人,即便是,他一到谢家,就夺走了原本属于她的一切,她也从不计较。她知道娘有些瞧不起若愚,因为害怕父亲开口要她下嫁而千方百计地排挤若愚,她并不认同娘的做法。毕竟,除了家世不同,人人都应该是生而平等的,若愚来投靠谢家,也是情势所逼,为何不可与人为善?连不相识的人遇到困难都要伸手援助,何况是有恩与谢家的若愚?!她能够看到他的优点,客观地评价他,并且愿意对他好,可以把自己拥有的一切都给他,但,只除了一样,除了自己,除了自己的一生,她不想,给他——

谁也不知道她内心真实的想法,她既不想嫁给自己怎么努力也爱不上的若愚,也不想抗拒亲事,伤父亲的心。她多想对父亲说,报恩有很多种方式,难道非要我嫁给若愚吗?!多少次,话到嘴边,在舌头上打转,却始终没有说出来。忘恩负义最为父亲所不齿,她说出来,也许会被父亲呵斥,却不会改变结果,也许,父亲会改变主意,却因此无法卸下他自己心头的负愧,与其让父亲遗憾终生,她宁愿,委屈自己。是的,只要父亲能够开心,自己的幸福,也不是那么重要的——

可是,她还残存着一线希望,希望娘能劝说父亲改变心意,不用她嫁给若愚。但希望,是如此渺茫,爹爹决定了的事情,娘又怎么能说得上话?也许,事关自己的终身,一贯退缩的娘会固执地坚持,那,家庭的争端无可避免,这一切,都是因为了她,面对父母的争吵,她又该如何是好?

多少个无眠的夜里,她在冥冥之中,祈求上苍,渴望着,能出现奇迹:让若愚高中,高中之后定亲之前,他会有很多很多的机会,或许,皇上还会亲自点名赐婚,赐一个公主!赐一个郡主!如若不然,赐一个重臣之女!是谁都可以,只要不是自己!只要比自己好!只要若愚能够接受!

那该有多好啊,若愚如愿了,爹爹高兴了,娘也放心了,自己也解脱了——

想法是这样美妙,现实,却是这样的残酷。不管内心多么痛苦、矛盾和挣扎,跟爹,她开不了口,跟娘,她也开不了口,始终,都只能是沉默。她只有认命,只有等待,嫁也好,不嫁也好,嫁给谁,都交给上天,由它来决定吧。命运象一只无形的手,到那一天,只要是注定的,都会按部就班,恐惧是没有用的,躲避是没有用的,抗拒也是没有用的。

春闱结束,大限到来,命运之神就会宣告这一切将以什么方式来结束。

这就是梨容的选择,在遇见朗昆之前的选择。

可是,她偏偏,就要在梨花怒放的地方遇见朗昆。

她和他的身份,天壤之别,他们的命运,也没有交汇的可能。她在深闺中待嫁,对象绝对不可能会是他;他在皇宫中成长,跟她也没有半点关系。

可是,他们,就是要在梨花怒放的地方相遇。

梨花开了——

多少年来,在梨园的听香楼里,每到春天,她都会做同一个梦。梦里,是跟梦外一样的梨花繁茂,她的耳边,总是会飘过来那些玩伴银铃般的笑声,她们唤她:“来吧,出来一起玩吧——”

她着急地拨开簇拥着自己的梨花,想要出到外面去,可是拨开一簇,面前还有一簇,再拨开一簇,又出现一簇,没完没了,仿佛永远也走不出去。耳听着玩伴们的笑声远去,她有些急了,手忙脚乱一阵瞎闯,梨花,依旧静默着阻挡着她的去路。

“等等我啊——”她叫起来。

回答她的只有沉寂。

“别丢下我一个人!”她喊道。

“你不是一个人,”一个男人的声音,低沉而温和:“还有我呢。”

“你是谁?”她到处张望,看不到一个人。

他没有现身,也没有回答她的话,只轻轻地说了一句:“梨花开了——”

“喂!”她叫,明明听见声音就在脑后,回头去看,却没有人影。

“梨花开了——”他又说。

这次声音就响起在耳边,她猛一下侧过头:“你到底是谁?”

面前依旧什么也没有,除了满枝的梨花。

“你来找我啊,”他轻轻地笑出了声,说:“你一定找得到的。”

“你到底是谁啊?”她转了一个大圈,还是一无所获,终于有些不耐烦了。

呵呵,呵呵,他笑起来,声音浑厚而有磁性,他再一次说:“梨花开了——”

她的眼前,忽然出现一股雾气,渐渐凝结成人形,慢慢的人形显出些衣着,依稀象是将军的战袍,她再往上看,雾气中还有朦胧的五官,他,望着她微笑……

她瞪大了眼睛,想要看得更清楚一点,却,

醒了。

一切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满屋子梨花的清香。

梨花开了——

这句话还清晰地响在耳畔,似乎这个梦,就是为了让她记住这句话。

梨容以为,这不过是一个平常的梦而已,然而,年复一年,它总是反复地出现,在春天,在梨花盛开的季节。

梨花开了——

她默默地咀嚼着这句话,这是什么意思?那个人是谁,他为什么要反反复复地说着这句话呢?他想告诉我什么?他为什么要我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