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捣乱军师是汉人(1/1)

“这……”谭纶顿时语塞了。

张居正这时开口说话了:“皇上!女真人突然讲起礼数来,非常蹊跷。据臣分析,大概是受到了我们送亲前针对他们的步步相送的影响,不光步步讲礼,还运用禁卫营和新式火器,给他们来了个下马威!所以他们才受了启发,不愿意在与我们的相互比较中落了下风,开始学着我们的样子,步步相迎,顿顿好酒好肉。所以,臣等认为也不用太过于担心,毕竟是和亲,互讲礼数也不是什么坏事……”

“不!”皇帝非常少见地在“先生”没有讲完话的时候就打断了他。

“先生!朕在此事上与你的观点不一样。咱们设身处地去想一想,换个角度,把我们当作他们,把他们当成我们。朕来问你们二人,我们在正阳门送亲的时候,和他们步步讲礼,是为了什么?仅仅就是为了和他们宣扬礼数么?”

张居正和谭纶很快明白皇帝这是在使用“相互换位法”,把自己换为敌方的角度去考虑,这个还挺有效,往往能够出人意料的揣测到对方的真实想法。

于是顺着皇帝的想法继续向前说:“我们和他们处处讲礼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后面的各个相送动作,给他们一个下马威,出出他们送我们大刀和长矛的恶气。皇上!您的意思是说……”

皇帝盯住他俩的眼睛,朝他们点了点头:“对!就是这个意思!如果朕是他们的主帅!朕就会这么干!”

张居正和谭纶一下子紧张起来,瞪大了眼睛看着皇帝:“皇上!您觉得女真人会借此疲劳战术后迅速向李成梁他们下手?”

仔细一想皇帝确实说的有道理,两国交往甚至打仗,就象下围棋一样,往往前手只是虚晃一枪,而后手才是杀招,一击致命。二人越想越有道理,禁不住手足无措起来:“那怎么办?那怎么办?”

朱翊钧此时倒是没有埋怨他们反而让皇帝来出主意,而是把心中早想好的那个“一针见血”的针说了出来:“照你们所说,女真人前后反差如此之大,一定有我们并不知晓的原因。朕有一个直觉,说给你们听听?”

二人急忙向皇帝深鞠一躬:“皇上,臣等愿闻其详。”

皇帝却一下收住了正想往下说的话头,问起了张居正一个问题:“先生!朕记不住他的名字了。当年成吉思汗突入中原,他的军师,不是蒙古人吧?”

熟知历史的张居正点了点头:“回皇上的话,确实不是。他的军师叫耶律楚材,是契丹人。”

皇帝略一颔首:“朕好象记得成吉思汗和后来几任大汗,都没有统一中国,一直到后来的忽必烈才完成了统一大业,而他的几位重要谋士,也都不是蒙古人吧?”

张居正频频点头:“我主博学多才,确实是这样。成吉思汗虽然横扫欧亚大陆,却没有灭掉宋朝一统天下。之后窝阔台、贵由、蒙哥等虽然屡屡发起攻击,但都没有灭掉宋王朝统一天下,只有到忽必烈的时候做到了,建立起统一的元朝。比起他的前辈,在思想、策略、用人等方面都有很大不同,关键的原因,是他重用汉族儒生,改革蒙古旧制,采取比较进步的政策,最终取得的成就,与三个汉人谋士息息相关刘秉忠、姚枢和郝经。”

皇帝抬手,表示崇敬张居正的博古通今,但他想表达的只是最后一句。

谭纶这时听出了皇帝的寓意,试探式的问道:“皇上!您是不是想说。女真人此次的反应迅速和针锋相对,是因为他们也召募了汉人作为军师。”

朱翊钧笑了,这一针终于扎出了血,于是继续加大着扎针的力度:“我们这刚刚有所动作,他们就在沿途进行了这么迅速有效的布置。而且表面上一团和气、以礼相待,实际上暗藏杀机、招招致命。朕觉得,除了说明这个汉人军师本身很了解中原文化,智谋很高,还有一个关键要素,是女真人愿意听这个人的,说明这个汉人军师的地位不低,女真人看来已经奉这位汉人军师为智囊首座。所以,要探查他的具体身份应该不难,必要的时候……”

到了这儿,皇帝没有继续往下说,张居正和谭纶急忙接过他的话头:“必要的时候,实施收买或者反间计,一定要除掉或者彻底搁置这个智囊!”

皇帝重重点了点头:“对!就象楚汉争雄时,刘邦的谋士张良和陈平,加起来也不如项羽的‘亚父’范增,最后取得决定性胜利,必须是在刘邦设离间计迫使项羽赶走范增之后!”

恍然大悟的张居正和谭纶翻身跪倒:“我主圣明!臣等这就去起草给李成梁的回函,让他除了事事小心,还要设计除掉这个可怕智囊!”

朱翊钧正准备首肯同意,门外突然传来冯保的声音:“皇上!东南沿海前线有密奏折子前来!”

上书房内的三人都是吃了一惊,朱翊钧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句:“好嘛!天天望眼欲穿地都等不来,这一来就是一块来!正好一勺给烩了!大伴儿!进来吧!”

冯保应声推门而入,进来看到张居正和谭纶也在这儿,先是吃了一惊,继而微微笑了笑,算是和他们打过招呼,把手里的密奏折子赶紧递给了皇帝。

皇帝双手抓过折子,一下就撕开了外面印有朱砂的封条,翻开来看,里面是戚继光和胡宗宪二人的联署签名。一颗心瞬间高悬了起来,跳得飞快。希望会是好消息,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旁边的张居正和谭纶知道,没有皇帝允许,大臣是不能僭越偷窥密奏折子的,急忙和冯保一起扭转脸去。皇帝却看似轻松地让他们三个转过脸来,笑着说了一句:“这没有什么保密的,朕即便一个人看完了这密奏折子,也得和你们三人一起商量,哈哈!”

可是看着看着,他笑不出来了,脸色越来越难看,到了后来竟然惨白得象一张纸一样,一点血色都没有。看到最后,他居然忘记了自己是站在屋子当中,身后并没有椅子,却一屁股就坐了下去,眼看就要摔到地上。

“皇上!”三人急忙伸手去扶,冯保眼疾手快,双手迅速从旁边抓住了他的右胳膊,然后半蹲着身子一下扶住他的腰,让他的大部分重量斜倚在自己腿上,才没让他摔下去。

“皇上!您这是……”三个人手忙脚乱、连扶带搀地把他架到椅子上坐好,再看一向坚强稳重的他竟然双眼流下泪来。

朱翊钧是看到戚继光说一千六百名“虎贲军”已经损失三分之二的时候流泪的,再看到浙江、福建两省的巡抚都与倭寇勾结,甚至骨肉相残、杀良冒功的时候,就象脑子里有一个爆雷炸开了一样,眼前一片空白,耳朵里好象有无数蜜蜂在“嗡嗡”乱叫,然后就感觉天在疯狂乱转,开始眼冒金星,到后来就什么也听不清了。

天啊,这是老天要亡我么?为什么苦心设计了这么多精彩开局,却进行得如此艰难呢。

三个人一连呼唤了好几声“皇上”,才看到他的脸上逐渐有了血色,但是仍然面无表情,眨了好一会儿眼睛,才缓缓把手里的密奏折子递给了他们。

赶紧接过来看,看完了也都完全震惊了,但还是先安慰皇帝要紧。三个人又是揉胸又是搓背的好一阵忙活儿,看到他长出了一口气,终于慢慢缓过劲儿来。

“皇上!国事虽然重要,但是保重龙体要紧啊!您可千万别因此气坏了身子,再难的事情都有缓和的余地,您的身子要是气坏了,那可就再也缓和不了啦,是臣等万死之罪啊!”

冯保急忙走到门口,叫过一个太监,让他快去御膳房端一碗热汤来。

朱翊钧这时却自己坐起身来,伸手制止了他:“不用!朕缓一缓就好了!你们几位说说吧,这一路东南抗倭,还以为是好消息,却一下弄成了这样。接下来怎么办?”

冯保看到皇帝气成这样,恨得直咬牙:“皇上!臣这就去替您拟旨,将这福王朱廷贵、浙闵两省巡抚闵维义、钟钦良削职查办,押往京城!”

“不可!”皇帝又一次摆手制止了他,“戚、胡二人在密奏折子里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这时查办他们三个,不但起不到应有的效果,还会导致整个东南战备荒废、无粮无兵。倭寇们正好长驱直入,正中他们的下怀!”

“嗯,皇上说得对!还得听戚、胡二人的!”张居正和谭纶也站在皇帝这一边,频频点头。

“听他们的,听他们的!你们就知道说听他们的,最早你们也这么说,这下可好,层层选拔的‘虎贲军’一下子三分之二都没了!你们还说听他们的……”冯保此刻是又气又急,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朱翊钧拉了拉他的衣袖:“大伴儿!朕知道你是心疼朕,为朕好!先都别着急吧!李成梁那边的令函也先停下不发,和这件事情一起议一议吧!”

“好!”张居正和谭纶看到皇上又回复了坚毅沉稳的模样,顿时心宽了很多,来到各自的椅子前面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