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江山是本宫的了 第22节(1/1)

溪亭这才放松下来,换了一本奏折,正要继续念,一个小太监匆匆跑来,站在亭子外禀报,“殿下,中书令韩大人,侍中张大人,户部尚书严大人,兵部尚书武大人求见。”

“怎么他们凑到一起来了?”贺星回有些惊奇。

不过眼下朝中的大事就只有一件,那就是国库欠款。再想想这几个人背后的势力,似乎又不那么奇怪了。

她想了想,对春来道,“请他们过来吧。”

“在这里?”

“怎么这里不能来吗?”贺星回说,“这才刚刚开始呢,以后总有许多突发急事要商议,说不定还是半夜里来的消息,次次都要我赶去紫宸殿,才能议事吗?”

皇帝的寝宫,心腹重臣们也没少去,他们总要习惯的。

何况这还是在露天的花园里,何况周围还有这么多人。真要依礼考虑什么男女大防,那重臣们有事要单独密奏的时候怎么办?

“是。”春来低头应了,匆匆离开。

没多久就将几位大人都领回来了。贺星回满意地点头,看来大家并不是不会变通嘛!

“几位爱卿来得正好,我这里刚刚看到些有意思的东西,你们也来看看。”贺星回说着,示意溪亭将奏折拿给他们。

几人是在严文渊那里凑到了一起,又都是为了国库的事,便索性一起来见贺星回了。只是没想到,不等他们开口,她倒是先有事。虽然心下着急,但是也只能暂时按捺住,低头去看手里的奏折。

这一看,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贺星回虽然事先没想到,但对这种事并不陌生,而且事不关己,很快就接受了。可他们都是出身世家,一向自诩底蕴、才能、品德和风度,此刻,这奏折上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个巴掌,重重扇在他们脸上,让人面皮发烫。

他们几度欲张口说点儿什么,可最终还是颓然地垂下了头。

贺星回见状,不客气地道,“这就是各地官府举荐,朝廷从中遴选出来的‘才德兼备’的官员?”

这辛辣的讽刺,更是让几人冷汗涔涔。

当下虽然已经有了科举,但就像它的名字那样,流程分成两个部分:科和举。举是由各个地方官府举荐当地的有才名的生员,科是由吏部主持的考试。经过这两轮筛选,脱颖而出者便会授官。

众所周知,举荐的标准是三个方面:才能,品德和家世。

但在这个世家知识垄断、把持朝廷的时代,真正需要考虑的只有最后一项。在贺星回曾经生活过的那个时代,网友们有一句调侃,形象生动地说明了此时的现状:三分靠才能,七分靠品德——剩下九十分靠家世。

在这样的制度下,寒门士子是不可能出头的。因为在巨大利益的推动下,世家们会自觉地组成统一战线,将那些寒门士子排斥在外。

这就是家世,这就是世家。

贺星回其实并不在意世家。皇帝就一个人,不可能一个人干完所有的事,毕竟不是每个皇帝都是朱元璋,必然会需要其他人辅助治理国家。而有了权力,就会形成势力。最早的原始社会,分权的是掌握各种知识和经验并负责祭祀的巫祝,后来是宗室皇亲,再后来是外戚勋贵,而现在,是世家。

虽然名字不一样,但他们本质上是一样的,是被权力豢养出来的怪物。

所以即便将世家打压下去,也会有新的权力集团出现。

贺星回无法接受的是垄断。知识的垄断和权力的垄断,让底层人彻底失去上升通道,现有的结构就会逐渐僵化,最终腐朽堕落,被新的政治结构所取代,就像世家取代了外戚,外戚取代了宗室,宗室取代了巫祝。

令人遗憾的是,几乎每一次的取代,都伴随着一场颠覆神州的变乱,伴随着——改朝换代。

贺星回暂时还不想让大越亡国,所以她势必会在这方面进行一些革新。计划是早就有了的,只是她没想到,世家会把这种把柄送到她手上,实在是意外之喜。

连这种人都能出头,说明现在的选官制度显然有着很大的漏洞。既然发现了漏洞,改革一下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吏部尚书戴晔并不在场,几人沉默片刻,便都将视线放在了中书令韩青身上,示意他来开口。

他们想的是,先把错误承认下来,然后再表示会严查此事,最后再对着几个不合格的官员进行处置,这样就足够堵住别人的嘴了。当然,之后他们肯定也会抓紧对家族子弟的教育工作,绝对不会再让这种东西混进官员队伍之中。

然而韩青站出来,一开口,说的却是,“臣等有负圣恩,愧对殿下。此事定要严加详查。除此之外,臣以为,往后选官时,当加强才能与品德方面的考察。”

“中书令大人以为,当如何加强考察?”贺星回问。

韩青道,“臣以为,可以选派朝中官员往各地巡视,考察生员。”

“说得好。”贺星回拊掌道,“我也正有此意。不过既然是去考察,就不能没有个章程。我看,倒不如取消各地官府举荐,直接让巡视的官员将各地的士子聚起来先考一次,作为大考之前的检验,诸位以为如何?”

“这……”这事来得太突然了,其他人都没有准备,一时拿不定主意。但毕竟都是朝廷重臣,眼界和见识足够,身为世家的掌权者,又本能地对这种事保持警惕,最后是张本中道,“事关重大,还请殿下允许臣等回去商议一番,再行奏对。”

“应当的。”贺星回也只是借此机会挑明这件事,不可能今天就深入讨论,因此很爽快地答应了,又说,“几位联袂而来,想是有要事?”

她这一问,众人才想起自己到这里来的目的。

严文渊道,“回禀殿下,三位大人都是为了国库欠款之事来的。他们找到了臣那里,臣也拿不定主意,只好来烦扰殿下了。”

“正事要紧。”贺星回说,“不知三位想说什么?”

“我先说吧。”武焕大大咧咧地道,“是有些人请托到了臣这里,说并不是不愿意还钱,只是实在拿不出来这么多,能不能先还一半,剩下的宽限一段时日?”

“宽限一段时日是多久,三年?五年?十年?会不会到时候又变成一笔陈年烂账,不了了之?”贺星回犀利地问。

武焕哑口无言,“这……具体的时间可以商榷,或者殿下指定,想来他们不敢的。”

这话苍白得他自己都不信。已经是在耍赖了,却告诉对方,这次你先放过我,下次我肯定不会再耍赖,谁会相信呢?

谁知贺星回想了想,却道,“倒也不是不行。但这钱日后怎么还,就要由我来定了。”

武焕直觉这里头有坑,但这事不是他定的,便只能硬着头皮道,“臣会转达殿下的意思,让他们再想想。”

“那看来是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了。”贺星回意味深长地道。

武焕忍不住抬手抹了一把汗。

往后再有这种事,他绝对不出头了。这腊月冰雪天,他居然还出了汗,这能是什么好差事?

好在贺星回也没有追究,又转头问韩青和张本中,“你们呢?莫非也还不上?”

她今天说话是真的不客气,字字句句都藏着针。北地世家能在三天内凑齐欠款,没道理更有钱有势的南派世家却拿不出来,这是在点他们呢。

韩青倒是神色如常,“臣也只是陪客,还是请张大人说吧。”

张本中来他家提亲,他当然是不可能答应的,就以韩久年纪还小,正在准备礼部的考试为由拒绝了。大越的吏部考试,目前并不是每年都有,一般是人不够用了就开一场。像是太宗皇帝在位的时候,几乎隔一年就有一场。但先帝在位二十年,也只开过五场。

所以韩青这么拒绝,意思就是遥遥无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虽然他们都知道过完年贺星回一定会开一场。

但总之,大家很和平地交流了一番,都为这门婚事不能成功而表示遗憾。之后张本中就提起了国库欠款的事,说是想问韩青的意思。韩青当然是不知道不了解,主动陪着他去了户部,然后又来了这里。

这会儿,自然毫不犹豫地将张本中推了出来。

张本中心中暗骂一声奸滑,但韩青不接茬,不愿意为这件事出头,他也只能自己上了。

“回禀殿下,下面的人已经在筹集资金了,只是他们确实有不少疑虑,臣也无法解惑,便只能替他们来问殿下了。”张本中道,“殿下也知道,下面之所以截留国库银粮,实在是因为有紧急的事务需要用到,而当地库房却拿不出来。自然,截留之后,他们便也迟迟还不上国库的欠银。如此才年年截,年年欠,最终变成了一笔烂账。”

“他们问,若是清偿了过往的债务,往后又遇到这种钱不够用的事,该怎么办呢?”

他说到这里,抬起头来,直视贺星回。

贺星回不由在心里啧了一声,不过一个国库欠银,引出来的可真是一场众生百态。

势弱的北地世家,为了一个机会,毫不犹豫还上了钱。骄横的勋贵子弟们,却想仗着情分只还一半。而眼前这些如日中天的南派世家,却要跟她谈条件。

第032章 世家

“这话你该问严大人才是。”贺星回转头去看严文渊, “严卿,你说该怎么办呢?”

“我能有什么办法?”严文渊诉苦,“国库一年岁入是有定数的, 一文不剩全都花出去了。再要更多的,我也没有。我想,无非就是有多少钱,办多少事。”

严文渊其实也是南派世家出身,不过自从当了这个户部尚书之后, 是处处得罪人,时时被催款, 跟哪一派的关系都不怎么样, 也就不怕得罪人了。

“说得好, 有多少钱,办多少事。”贺星回又看张本中,“知道你们的难处,只是朝廷如今也是有心无力,只好大家受累了。以前没有截留的时候, 又是怎么做的呢?”

“那都是前朝的事了。”张本中正色道, “本朝是从高祖皇帝起,就准许地方截留一部分税款。实在是许多地方路途遥远,一来一回,耗费许多时间, 不能事事都等着朝廷拨款。”

原来如此,贺星回眯了眯眼睛。

“张卿的意思是, 这截留税款的事, 不能管?”她问。

张本中谦卑地低头, “臣惭愧, 除此之外,想不到更好的法子。若是不许截留,事情该怎么办,还请殿下示下,否则地方官府就要惶恐不安了。”

“好啊。”贺星回气笑了,“好个惶恐不安!”

这就是他们想提的条件吗?

因为她将截留的部分视作欠银,要求归还,所以他们索性要求将这一条变成定例。

她要是答应,往后他们便能理直气壮地截留税款,不往国库交银。若不答应,那下头的人只怕就要“惶恐不安,耽误办事”了。

在这个交通十分不便,往来全靠车马的时代,中央对地方的管理是很松散的。大越的国土太大了,很多地方光是路上就要走一两个月,很难及时了解当地的情况,参与到具体的管理之中去。正所谓“山高皇帝远”,当地官府的权力自然就更大了。

朝廷对地方的管理,无非是靠两个办法:钱财上的限制和武力上的威慑。

钱财是国库的拨款,武力是各地的驻军。

但实际上,朝廷对驻军的掌控,跟对地方的管理一样,都是鞭长莫及。

所以最后还是要落到“钱”字上。因为驻军的粮饷也是需要朝廷拨发的。卡住这一项,地方上的行动就会收敛得多。

若是今日贺星回点头,让他们任意截留,自行处理收上来的税款,不向朝廷上缴,那朝廷对地方的影响就会降到最低,跟国中之国有什么分别?

世家的胃口可真不小啊!

她看起来明显是生气了,但张本中并不怎样害怕。讲条件这种事,本来就是漫天要价落地还钱。他开了自己的条件,贺星回若是不同意,总要拿出自己的解决方案。

“臣等愚钝,让殿下费心了。”他道,“这一回的国库欠款,殿下虽然只要求偿还三年之内的,但地方财政也负担不起,多余部分,官员们愿意自掏腰包补足。可是自来没有让官员们自己掏钱,为朝廷办事的,往后的事,总要有个章程。”

贺星回深吸一口气,将那一点并不明显的愠怒压下去。

整件事情她早已有了自己的计划,没有必要在这种时候跟他们生气。

“这的确是个大问题。”她想了想,说,“让地方截留一部分税款,也不是不可以。但这样一来,朝廷之后就不会拨款了。而且,截留多少,准备用到什么地方,每年都要交一份预算上来,申请通过之后,方可截留。朝廷每年也会往地方派遣官员巡查,确保每一文钱都花在了应该花的地方。如此,张侍中觉得是否可行?”

张本中有些意外。他没想到贺星回竟然答应得这么痛快,如此一来,反而叫他有些拿不定了。

会不会这其中还有什么他没有想到的地方?

或者说,按照贺星回的个性来看,这几乎是一定的。就是不知道,她能从这里头拿到多少好处,又要折腾出什么事情来。

但是截留税款的事,是南派世家统一讨论出来的结果,张本中一个人也没法改主意。再说,贺星回行事虽然环环相扣,总是有她的打算,可越是这样,他们才越是不能被她牵着鼻子走。

这样想着,张本中还是退了一步,“臣以为可行。不过事关重大,还是该让群臣们商议一番,也好查缺补漏。”

也好把其他几个势力一起拉上。

到时候就算贺星回有别的打算,她还能跟整个朝堂抗衡吗?

“这是应该的。”贺星回似乎浑然不觉他的算计,“那你回头写个折子,也好拿出来讨论。”

说完,她就端起桌上的茶盏,慢慢啜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