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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公子宝全府男丁于午门外问斩,头颅悬于刑场三日,以警世人。

梨园这一日,静娴公主将原本位于园子东边的那个戏台拆了。不知自哪儿请来了一个又黑又丑的花匠,把那块地方开辟出了个小花园,这个花园平日里除了静娴公主外谁也不让进,当然那个花匠可以进,毕竟他还要为静娴公主照顾那些花草。

说是那些花草,其实主要就种了两种花,一种红色浓艳到近乎黑色的大花和一种毫不起眼的黄色小花,这两种花渐次开放,一年四季不开的时候,这花园里只有几棵四季常青的松柏。可若是有人走进园子里那个花匠住的小屋,就会发现,这屋里的窗台上一直养着一盆艳红的玫瑰,那花好似从未开败过,也不知这花匠是怎么养的。

这一年的中秋宴会,皇帝几十年如一日地又给静娴公主发了请帖。

中秋宴会的前一天,秋高气爽,送请帖的太监来到梨园,却被告知公主正在花园里赏花,不让任何人打扰。可出宫前皇帝也说了,这请帖一定要他亲自交到公主手里,太监没辙只好守在花园门口,等公主出来。

午日的阳光温暖热烈,打在花园小屋的廊檐顶上,给廊下的木平台打下一片阴凉。木平台上,两把座椅,一张小几。小几上,此时放着一套修剪毛、甲的器具,一个又黑又丑的男子穿着粗布衣裳昂头坐在椅子里,他的面前站着一个华服男子,仔细看的话能发现他的眉心间有一颗鲜艳欲滴的破子印,那是哥儿身份的象征此人正是周璨。

他此刻一身华服,尊贵高雅,却一手持剃刀,一手捏着那貌丑男子的下巴,正聚精会神地为他修剪胡须。

这貌丑男子望着他的那双眼晶亮有神,满眼都是道不尽的仰慕和爱意。或许是这双眼这份情太过夺目,显得他那张丑脸都比原本的样子增色了几分。

周璨为他剃净了脸上的胡须,在颚缘留了一圈络腮,放下剃刀,又拿起小剪耐心地修剪起来。这中间,那男子趁机说了句话:中秋宴上,还是我去吧?

周璨突然冷下脸,瞪了他一眼,道:那镜子你不准碰。吃骨啃皮的玩意,你当是什么宝贝么?这东西若是那么好用,那时在狱里我还会让你受这份苦!

花匠被他训得不敢言语了。

周璨这才柔了语气,道:放心吧,我不会有事,那些人,也一个都跑不了。

中秋宴会,皇帝终于等来了盼了半辈子的人

静娴公主二十几年没有离开过梨园,却在今年终于再度出现在了皇家的宴会上,这个举动令不少文武百官略感诧异,而皇后李氏却似乎对此早有所觉,热情招待了静娴公主,就好像二十几年前一样,好似时间一点也没有影响这对姑嫂之间的感情。

皇帝对李氏这番表现深感满意。

时隔二十几年再度相见,皇帝望着周璨,竟也真情流露,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就留下了泪来。

周璨眼眶微红,也留了两滴眼泪。宴席之上,他频频给皇帝敬酒,又送了皇帝一块自己亲手烤制的月饼。他说:月有圆缺,人有聚散。可我与皇兄自幼时相伴至今,情谊难得,皇兄对静娴疼爱有加,静娴都记在心里,如今既是团圆,唯有此饼可证其意。

皇帝感动得老泪横流,当即便将那月饼吃了下去。

自此,静娴公主每七日就进宫看望皇帝,每次来都为皇帝带一样糕点,李氏冷眼旁观,发现那糕点的颜色从那块金黄色的月饼开始便都不一样,分别是:金、赤、橘、草、靛、天、绛,李氏算着这糕点颜色,只觉得像是一道彩虹被乌云缠绕过后的那种诡异之色。

静娴公主连着来了七次,最后的这一次,他临走前对皇帝周珧说:皇兄,你知道吗?人有七苦亦有七情,苦为: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情为:喜、怒、哀、惧、爱、恶、欲。其实,人还有七罪,是色、食、妒、懒、傲、暴、贪。我这一生,托你的福,七苦七情七罪都尝过了,我心里很是感谢皇兄,若非如此,我也不能像现在这般大彻大悟!皇兄啊,这些天我亲手为你做的糕点可还和你的胃口?你还满意吗?

周璨是笑着说完这席话的,而当他问出最后这句后,周珧张嘴想要说什么,却突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再醒来时,他还在极阳殿里,躺在窗边的榻上,而周璨却已不见了踪影。

那一刻,一股说不出来的恐惧爬上了皇帝周珧的心头。然而一连过了七日,他却平安无事,便觉得那日静娴那番话大概别无其它意思,是自己多想了。

可是自这天起,周珧开始做梦。每一日都不一样,每一个梦境都能直击他的内心,让他于睡梦中狂喜狂怒,每日醒来都觉得整个人仿若被那梦境掏空了一般,精神因此每况愈下,如此连续了二十一天,周珧整个人再也爬不起来了。他下不了床了,生平第一次深深体会到了自己大限将至

梨园的主殿内,一个绝美的男子和一个奇丑的男子正在对弈。他们两人的视线皆落于棋盘之上,单看相貌绝对不会有人想到,他们彼此倾心。可若是将二人的相貌盖住,只露出那两双眼睛,但凡不瞎能读懂眸间慧智的人都免不了要赞叹一句:朱墨熏染,人以类聚!

接下来是谁?奇丑的男子问。

刘氏。

我以为会是李氏。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李氏需长谋。

好。

这一年,皇帝周珧驾崩。

驾崩前,皇帝彻悟因果,给皇后李氏和太子周斐琦留下一道谕旨:将来无论静娴做出什么,都要留他一命。

太子周斐琦继位,于同年,年终时立冬日登基。十三岁的少年天子,若非太后李氏铁血手腕,他这个皇位可真不一定能坐得稳。

第78章 秋分三候

周斐琦十三岁时,已经长成了倾国倾城的美人。那时候的少年,身量还没长成,若是生得极美,不论衣着发饰如何,都是一幅雌雄莫辨的样子。因此,那时候很多人都以为他是个哥儿,尤其是在没有入主东宫之前,后宫里前朝中不少人都私下说过,大周的几个公主都及不上三殿下一分颜色。可见周斐琦是何等风姿。

也正因他长得好,他那两位哥哥在他还小的时候其实也曾争抢着愿意和他玩儿,尤其是二皇子,曾有一段时间经常会抱着他跑来跑去,还曾扬言长大了要娶他当王妃,被皇后和几位妃子给轮番教育了个彻底,终于掰正了差点儿跑上邪路的三观。

就连皇帝周珧赐皇子们王鸽,给大皇子和二皇子的都是雄鸽,给周斐琦的就是只雌鸽。

也就是那次,二皇子又脑抽地去招惹周斐琦,以鸽论雌雄,内里是存得什么心思昭然若揭那件事的背后还有个隐情,是周斐琦连对高悦都没好意思说出口的他被二皇子给拽小黑屋了。当然,最终的结果是,他把二皇子给揍了,用拳头再次狠狠将二皇子那有点跑偏的属性认知彻底拉成了笔直的钢筋!

这件事,算是他和二皇子之间芥蒂的根源。

至于,赐王鸽那事,皇帝周珧或许是糊涂也或许是粗心,可那个举动,落在其他人眼里,难免就会想连皇上都默认了三殿下将来必成哥儿了吧?由此可见,当老皇帝周珧要立周斐琦为太子时,满朝文武得是什么样的心情

一个几乎被所有人认定,将来必成哥儿的皇子,皇上到底是为了什么非要立他为太子啊?

然而,立了太子没几个月,皇帝驾崩,周斐琦登基为帝,这个时候的他甚至还不满十四岁,未来是否为哥儿更是不得而知。这难免就令百官忧心,其余皇子动心,而给了那些有野心的人可趁之机。

大皇子就是在这种局势下,被府上的一位食客说动了心。那食客出身渭南,是当地有名的才子,只因来京城赶考多年不得功名,心中郁郁,便当街唱诗以此纾解。正巧大皇子骑马路过,听了那诗词后便认定此人有才,请到府上当了食客,至今已半载有余。

食客道:殿下雄姿勃发,乃大周皇嗣之长。大周能有如此盛世,皆是历代祖宗之德。祖制乃祖宗之慧根,绝不可废,如今却不知是否要交一哥儿手上,此数有违祖制,乃大凶大险之兆。殿下应为大周着想,挺身而出,为保祖宗基业奋起而发!

这话简直说到了大皇子心坎儿里。他就不明白了,那个老三天生一副哥儿相,父皇到底为何非要封他做太子?就因为他是皇后的养子吗?可是养子就是养子,说到底他不过就是一个哥儿生的小哥儿罢了,就算他还未真得长成哥儿,但是民间不是常说,龙生龙凤生凤,哥儿生的孩子大抵也都是哥儿吗?他当太子这个事,说白了,还不是皇后操控,为得还不是李家的地位?

而自己,明明才是不折不扣的长子啊!难道就因为他的母妃只是个妃子,就活该与帝位无缘吗?可是,父皇当年不也是妃子生得,后来反正最后他是以长子的身份,不照样坐上帝位了吗?

凭什么到了自己这里就要给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嫡子,不,一个皇后收养的哥儿让路啊!

大皇子越想心里越不甘,当即便问那食客:该如何做?还请先生教我。

皇帝去世的突然,大皇子的母妃刘氏甚至还大着肚子,那肚子里的孩子注定一出生就是个没爹的娃,刘妃这些天心情抑郁,加之皇帝走后,她再无靠山,整个后宫落入了李氏手里,她的日子必然不如之前恣意了,这几日竟是连饭都没怎么吃。

宫里人人都去巴结太后了,她这个霁和殿也不如以前热闹了,像个恶性循环一样,搞得她心情更糟。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才想起前不久偶遇进宫悼念亡兄的静娴公主,那时静娴对她说了一句话,当时她没听懂,现在想起来只觉得静娴那话简直一针见血

她说:皇兄走了,往后这大周的后宫恐怕也要改姓了。刘妃,皇兄生前最是宠爱你,你可不要负了他一片真心!

那时,刘妃还以为静娴是借机警告自己,不要在后宫里弄权。如今看来,她当时应是在提点自己要小心李氏,她那时恐怕就已看出了李氏心存狼子野心,要挟幼帝以令诸侯?

这到是个很好的说法刘妃靠在霁和殿的贵妃榻上,想着想着,不由便盘算起自己手里有多少筹码,李氏手里又有多少兵力

这一想,便到了晚膳前。

刘妃似乎是有了决断,叫来了自己的近侍,对他说:去请大皇子入宫,就说本宫不太舒服。

那太监连忙应下,拿了牌子出宫去了。

这日,大皇子陪着自己的母妃用了晚膳。之后,母子俩又说了什么,宫人皆不知。但第二日,大皇子府上的一个食客便乔装成了一个送肥水的农夫,到长安街东头的梨园去送花肥了。

梨园内。

静娴公主坐在小花园木屋廊下的椅子里,看着他家的花匠和那个送花肥的人一瓢一瓢给院子里的花草施肥。他的手搭在小几上,手指下意识地转着杯子,好似正在琢磨着什么事情。

此时,花田里的两人正说到

昨日,大皇子从宫里回来,便将属下叫了过去,让我今日装扮一番来梨园送信。

那看起来,应是刘妃的意思。不过,这个刘妃想要公主帮她,却又不开条件,看起来试探居多,诚意不足。你回去后,大皇子若是问起,你就说,信带到了,公主也收了。其余得一概不知。明白吗?

属下明白。国公

不要再叫国公了,花匠看了眼手里的瓢,随意道:以后就叫瓢公吧。

这,送肥人也下意识看了眼自己手里的瓢,见瓢公浑不在意似得,又施起了肥,只好道:属下遵命。那么,瓢公这便回去了。

嗯。

花肥送到,送肥人挑着担子离开。

公子宝一瓢一瓢将桶里的肥循序着撒完,就听一直坐着没开口的那人,说:我年少时,听父皇和钦天监正偶然说起大周气运,当时,记得监正说过,大周的皇宫藏风聚气,气运绵长,还可保数百年不衰。

公子宝直起腰身,扔了肥瓢,走到廊下的水桶边洗手。

周璨见此便站了起来,拿起一旁的竹筒舀水给他冲,公子宝歪头冲他笑,周璨拍了他一下,道:好好洗手。

公子宝就乖乖回过头,认真洗手,却说:这个刘氏恐怕不顶用。

周璨道:她顶不顶用也无所谓,我只要她做好一件事。

泄了皇宫之气?

嗯。

过了片刻,公子宝又说:一时恐怕是泄不完的。

那就等到泄完为止。

七年。公子宝说。

七年就七年。

周璨放下舀水的竹筒,一把牵起公子宝的手,推开小屋的门,把人给拽了进去。

公子宝被他拽着,满脸都是无奈又宠溺的神色。他那双晶亮的眸子里,此时应着周璨,他没有动,周璨的身影却在他的眼底越来越大,直到被一片落下的阴影盖住,再也看不见

第79章 秋分三候

日光从高大松柏的尖端切过,穿过敞开的窗户,在这间小屋的木地板上投下一片金灿灿的影。窗台上的玫瑰也被阳光镀上了一层金芒,显得更加红艳热烈,好似周璨此时的内心,炙热又滚烫。

那天在刑部的牢房里,他看着倒在自己怀里的公子宝,看着他的呼吸一点点消失,明知道他不会失去这人,却还是无可避免地感受到了一种撕心裂肺的疼。

因此,失而复得,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惊喜,只不过是无限循环着一次又一次在提醒他,真得失去后,会有多疼罢了。以至于,如今的周璨几乎无法忍受与公子宝分开一时半会儿,他几乎每日都在这个小花园里待着,因为在这里他可以无时无刻看着这个人,随时随地触摸他,感受到他还陪在自己身边的真实。

所以,他几乎每天都会像现在这样,使劲儿地亲他咬他把自己交给他,以借此来抚平内心的恐惧和多年积攒的苦楚无助。

公子宝放任周璨肆无忌惮地作乱,只要周璨想要,他愿意连命都给他,又何况其它别的

这间小屋就像是一个静默的见证者,以沉默的包容之姿成为了这两人不为外人所知的神秘花园。

这日之后,每过三日那位送肥人便会给梨园送一次花肥,如此过了一月。临近春节时,梨园终于又来了一位宫里的太监,这个太监依旧是来送请帖,帖子是新帝所发,邀请姑姑入宫参加春节宴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