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温 第3节(1/1)

周静美一个人的身形其实并不好认,但再加上于蓉蓉和管燕,她们三个人在一块就极其醒目。

周静美是其中个子最小的,总是穿厚底靴或是增高帆布鞋,于蓉蓉是个细瘦惨白的女生,管燕是她们中最高大的,有些胖,力气也大,总是被另外两个人呼来喝去。

温降低下头,心口不受控制地砰砰作响。

她们平时说话从不遮掩自己的声音,每句话都像是一次耀武扬威,温降隔着小半条街的距离,就听见她们嘴里提到“都找过了吗”“寝室”“班里”这样的字眼。

周静美听完管燕讷讷的传话,便大声骂起来:“草他妈逼的小贱人,我的话她敢不听,看我明天抓到不弄死她!”

这句话清晰地落入耳中,温降握着一次性勺子的手收紧,指腹被粗糙的塑料嵌得发白,只觉得绝望。

是啊,躲过了今天还有明天,她能跑到哪儿去呢?

不能回班级,不能回寝室,不能回家,不能让她妈妈知道……邱老师呢,邱老师能帮她吗?又帮得了多少呢?

阿姨把第二碗馄饨摆在面前,热腾腾的水汽扑上她的脸,把她的眼睛熏得发红。

要怎么样才能放过她呢?

不远处的声音突然一变,再次把她吓了一跳。分明还是周静美,却没了刚才的跋扈,很是谄媚地开口:“森哥,森哥!这儿呢!”

温降闻言,搅了搅碗里的馄饨,借着热气飞快抬头瞥了一眼,在两侧小摊遮雨棚的缝隙间看到了她们口中的森哥。

森骏,他们学校高三的,有名的混混头子,很快就要毕业了。

长得也像个混混,矮而瘦,头发染成黄色,穿着蓝色的紧身牛仔裤,插着兜,据说很能打,隔壁学校的一个混混之前被他打聋了一只耳朵。

周静美看对方停下脚步便热络地迎了上去,挽住他的手:“森哥今天怎么来学校了,下午有事?”

“没什么事,阿飞跟人约了架,叫我来撑场子。”对方回答。

“跟哪伙人约了架啊?”周静美追问。

“十二中那伙人。”森骏从紧身牛仔裤里掏出烟,咬在嘴里。

“我们能来看看吗?”周静美顺手从他的烟盒里抽出两根,递给于蓉蓉一支。

森骏的打火机一闪,将几个人的烟都点上,深吸了一口吐出:“你来看个屁,跟你们没关系的事少掺和。”

周静美只好耸耸肩,食指和中指夹着烟,换了个话题问:“今天咱们学校还来了谁啊,怎么就看见你一个?”

“快了,汪明他们都来,”森骏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顿了顿又道,“姓迟的也来。”

“迟哥?”周静美的眼睛一亮,吐了个烟圈问,“他好久没来学校了吧?什么时候到?”

“谁知道,”森骏被问得烦起来,冲她摆摆手,掉下来的那截烟灰几乎烫上她的衣服,“行了,你们赶紧走,别碍事。”

周静美被他敷衍的态度惹得不高兴起来,松开他的胳膊,一跺脚:“森骏,你今天怎么这么凶,昨晚不是还好好的?”

“不是凶你,一会儿见血了不好,”森骏听到昨晚的话题,一下子转变口风,想了想道,“要不这样吧,刚好今晚迟哥金座请客,你们先回去换件衣服,怎么样都行,事情解决了就喊你。”

“好,”周静美这才满意,对身后两人道,“我们走。”

“诶,对了,你来就行,你后面这个什么……管、管燕是吧,坦克一个,就别带来了。”森骏补充。

“好。”周静美再次答应,翘着下巴领着人穿过簇拥在后街的大大小小的路边摊,消失在路口。

温降这才松了口气,三两口吃完面前的馄饨,背着书包站起来。

只是不敢抬头,怕自己的脸被人认出来,就这样侧着身挤出馄饨摊。

耳边传来刺耳的一阵喇叭声。

温降转头,发现是一辆出租车,在后街稠密的小路上开得格外不顺,时不时就要停下来按喇叭。

直到车上的人失去耐心,在出租车再次准备启动时打开了车门,吓得司机第一时间踩刹车。

温降正准备收回视线,突然被车上下来的人吸引了注意力。

是个很高的男生,比第一时间迎上去的森骏要高出一个头,清瘦,几乎弱不禁风,穿着简单的黑色卫衣和长裤,卫衣领口露出一截修长的脖颈,像是太久没有见过太阳,是苍白的。

但这样的苍白更显出他五官的浓烈,眉骨很高,鼻梁挺拔,眸色深,薄唇,冷淡的表情很适合这样一张脸,像是美术馆线条简单却精准的石膏像。

很快,他在森骏的带路下从低矮居民楼的阴影中走出,傍晚的浅金色余晖迎向他,柔和地镀上他的脸庞,他细长的眼睫被夕阳刺得微微眯起,蹙起的眉心绽开一朵金色的花,俊美得不可思议。

他是在嘈杂又脏乱的窄街上能被人一眼看到的人。

温降有一瞬间晃神,但不是因为别的,因为她发现自己认识他。

他叫迟越,说起来,还是她的同班同学。

只是她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在学校看到过他了。

一个学期?一年?

迟越就是森骏和周静美口中的“迟哥”,是个中考交白卷、给一职捐了一百万入学的富二代。

温降有时候想到他,会觉得很困惑,有些人明明有这么好的出身,为什么要自甘堕落呢。

第3章 、降温

森骏和迟越碰头后,一职和十二中的人也陆陆续续到齐,加起来约莫十几个。没有人穿校服,也没人背书包,大都纹身,染发,吞云吐雾,一眼就能让人分辨出是不好惹的角色。路两边的学生都自觉避开他们,装作看不见。

温降也默默背过身,避免和他们对上视线。

两边的头头各自领着身后的人打了个照面,森骏冷笑一声:“行,十二中的,敢来算你们他妈的有种。”

“有什么不敢的,你们一职的人敢给老子女朋友劝酒,屎都拉到老子头上来了,不敢来的是王八。”对方回。

温降听到这里,忍不住轻扯了一下嘴角,觉得这群人很蠢。

大概除了到处挑架之外,他们没有别的能够彰显存在感的方式了。

十二中这话一出来,就是没有讲和的打算,森骏也不废话:“行,来吧,逼话少说。”

两伙人默契地进了后街深处的小巷子。

大概所有不入流的学校附近都会有这样一块地方,专门供混混打架斗殴使用,就像野狗撒过尿的腥臊的地盘。

边上的学生也知道有好戏可看,交头接耳的声音渐起,纷纷拎着手里用塑料袋装着的小吃往小巷的入口凑去,远远地围成一个半圆,关注着里面的动态。

温降平时很少注意这些事,但眼下踌躇两秒后,也靠近人群的外围,在红蓝校服的间隙瞥了一眼。

让她意外的是,她在巷口看见了迟越,他没有进去。

他的身高和气质都太瞩目,半靠在墙皮剥落的白墙上,也不管是不是会蹭脏他的黑衣,一边从兜里摸出烟盒和打火机,低头给自己点燃。

额发遮住他的眼睛,让人看不清表情。

片刻后放下手,纤细的指骨夹着素白的烟,侧过脸轻轻吐了一口气,鼻梁的线条衬着精巧的下颌,是一幅挑不出错的画。

暮色渐浓,烟雾借着风拂过他的脸,又让他眯起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巷外的学生很难不被他吸引注意力,有女生偷偷拿出手机拍照,相互交换与他有关的信息,或是捂着嘴无声尖叫,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彩。

迟越和他身后的小巷简直是两个世界,有种怪异的违和感,可明明他们是一伙的。

混战的十余人正此起彼伏地大声叫骂,打人的也骂娘,遭中的也骂娘,战况激烈,用的招式却原始又拙劣,紧身牛仔裤让人抬不起腿,也避不开对面挥来的拳头,最高明的是踢裆,或者骑在别人身上乱打一气。

这场戏没有美感,却依旧让围观的学生们心惊肉跳,他们大多数一辈子都不会跟人打架,无法想象人竟然可以如此野蛮。

很快,有的人鼻子被打出血,嘴角被打破,也有的已经站不起来,只能在地上痛苦呻.吟,但从头到尾都没有人出来轰赶看客。

温降一开始还觉得奇怪,但很快就反应过来。

这群人应该是想被人看到的吧。

要是没人看见,谁知道他们很牛逼呢,谁会怕他们、听他们的话呢?

她一开始走近,也是想看看他们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好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这些拳头很快就会落到她头上吧,周静美和森骏交好,不会轻易放过她。

只是温降很快就发现,对付女生的手段比对付男生简单多了,不用把人打到吐血,只需要扒掉她们身上的衣服,就够让她们生不如死了。

他们明天会怎么对付她呢?

……

混混们没穿校服,温降分不清一职和十二中具体有哪些人,只知道没过多久就倒下了三四个人,有人看形势不对,撒开腿从巷子的另一头跑了。

躺在地上的没有反抗之力,只好一边喊痛一边开口求饶:“森哥,飞哥,我错了,别打了……”

飞哥大名敖飞建,也是高二的,闻言拿脚踢踢对方的脸,问:“现在知道谁是爹了,早干嘛去了?”

“知道了知道了,你是爹,我是你儿子……”对方慌忙不迭地认下。

“你回去告诉张翔这个吊毛,冯庆雪她妈就是个婊.子,我想给她灌酒就灌酒,我想喂她吃*就吃*,别把自己当个玩意儿,听明白了吗?”敖建飞在地上那人的胸口上碾了碾,用他的衣服给自己擦鞋,留下两撇脏污的印子。

话音落毕,又朝那人的脸上吐了口痰,看得人一阵反胃。

一场架打到这里基本宣告结束,迟越丢下快烧到底的烟,垂眼踩灭那粒橘红的火光,全程都是事不关己的态度。

温降在被混混的打架看得难受的时候,注意到他其实没抽几口烟,多数时间都在百无聊赖地观察手上燃烧的烟头,雾似的眼睫拢着他的眸子,直到那截长长的烟灰支撑不住,折断跌落,在他素白的手背上散开成一朵灰色的花。

森骏转过身,像是才注意到巷口乌泱泱围着的人,踢开脚边的石子,大声骂了句:“看你们妈了个逼的看,还不快滚?”

学生们当然不敢忤逆,一哄作鸟兽散,回家的回家,回学校的回学校,给他们让出道来。

森骏走近树下的迟越,帮忙掸了掸他衣服上的灰,道:“走吧迟哥,汪明帮我们在金座定了包间,咱们喝酒去,还叫了几个妞。”

迟越没说什么,侧身避开他手上的动作,抬手插兜,抬腿往前走。

骤然冷清的小巷里,躺在地上的人这才敢伸手擦脸,“呸”地吐出嘴里的血沫,起身跟几个鼻青脸肿的人相互搀扶着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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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降在吵吵嚷嚷的人流中返回学校,所有人都在谈论刚才的那出戏,嗡鸣声把脑海里紧绷的弦旋得更紧,心口坠坠地疼。

直到她走到寝室,隔着很远的距离就看到寝室的门,上面用红色指甲油歪歪斜斜写着“婊.子”两个大字,浑身的血液一瞬间结冰。

她一露面,便有不少学生收到风声,从隔壁寝室探出头来,用半是好奇半是惊惧的眼神看着她。

好奇她和周静美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惊讶于她竟然还敢回来。

还有人出声告知:“温降,周静美她们下午来找过你,你那个时候不在……”

温降怔怔地看着门上刺眼的猩红色,在原地站了十多秒,最后在眼眶里的眼泪禁不住重力快要滚落之前,仓促地推开寝室的门。

她的几个室友都在里面,空气里的交谈声戛然而止。

她们转过头来,注意到她惨白的脸色,都纷纷变得忙碌,带着脸盆和毛巾绕过她出了门,不敢跟她交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