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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现在,胡达才恍然醒悟,早上为他们引路的那个乡人,怕的不是谢璟,而是府衙。

府衙下面被挖空,水牛镇上的人都知道,这里是一座活墓。

说是墓地,都有些小了,简直是一座地宫。

那些人封住墓穴口,他们出不去,胡达等人只能护着谢璟往里走,外头的枪声还在响,但是过了一阵,又没有嘈杂声了。

谢璟手臂上旧伤裂开,缠绕了纱布,还有一些酒味,这是胡达随身带着水囊里的一点酒,临时做了消毒处理,并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他们出不去,一时也不知道外头如何了,但镇上闹得如此厉害,只怕被发现也是迟早的事,说起来,那些人如此疯狂,像是完全不怕被发现,或者说,他们就没打算活太久一样。

胡达等人想上去,但是却碰到泼下来的热蓖麻油,变了脸色骂道:他们想封死这里!

烟味熏得人呛咳不止,一时不知道是外头着火,还是想往里灌烟,一行人只能匆匆离开入口处。

胡达手里有火折子,打开能瞧见一点路,谢璟观察了一下,见火苗轻微动了两下,道:这里有风,不是死路,往里走。

胡达答应一声,几人紧跟在谢璟身后。

谢璟情况不太好,说话需要反应上一阵,断断续续,眼神也时不时失神片刻,但还能坚持。

有石阶往下,一路不知走了多久,土穴却是越来越宽敞,足可以容纳三人并行。

一路有空气流动,并不完全是死穴。

地下有水和泥土潮湿的气味,还有别的一些,不知道是铁锈还是血腥味儿,一时间说不上来,让人忍不住皱眉。

胡达动了动鼻尖,低声道:奇怪,怎么闻到青草味儿了,又像是苔藓什么一样,湿漉漉的怪味道。

又走了一段,折转之后,忽然看到了昏黄的灯光。

前面竟是主人的墓穴,修建得十分庞大、完善,绝不对认错。这墓穴空间极高,也不知挖了多深,猛一看竟以为是在地面之上的一处宅院缩小了之后的样子,甚至前面还有一道石桥。

谢璟站在石桥前,旁人看着是黑白,但在他眼中却映入大片红色,一时怔愣。

胡达在一旁喊了他一声,谢璟甩甩头,但眼中依旧有红血丝浮现,盯着那石桥片刻,抬脚走了过去。

胡达咬牙,立刻跟上小主子。

过去石桥之后,竟然看到了一扇门。

一扇完好的,像是哪里的卧室一般,凭空出现在那里。

镂空雕花的木门做工考究,大约是在地下存放,门上涂的朱漆还十分鲜艳,上面雕刻的都是石龙和石虎。石虎昂首向天,石龙低头盘旋,龙虎呼应,和镇上出现的那些一样,但模样要更为清晰。

谢璟推开门进去,里面石桌上也点了长明灯,而一旁竟坐了一个活人。

梳着盘髻的女人一身大红嫁衣坐在那里,猛然看到人吓得瑟缩一下,严重警惕多过恐惧。

胡达没想到墓里还有活人,吓了一跳,慌忙和几个西川汉子挡在谢璟前头,枪口对准她,大喝一声:谁出来!!

女人哽咽出声,慢慢站了出来,脚上的铁链声响之后,众人才看清她原来是赤着脚的,赤脚被锁在这屋子里,也不知过了多久,脚腕上已经磨得深可见骨。

谢璟借着一点灯光看她,对面的女人也在打量他,面上有些惊讶。

柳如意先认出他,迟疑问道:谢管事?

谢璟点头,问他:柳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想了想,又缓声道,这是哪里?

柳如意苦笑:这是大墓。

她跟谢璟讲了自己这三年来的遭遇,自从离开北地之后,她接连被转卖于他人,辗转来到蜀地。她不知道是何人买了自己,只知道对方看了自己生辰八字,连面都没见,就掏了大笔的钱给她赎身,接她来了水牛镇。

只是等待她的并不是好日子。

这镇子都疯了。

柳如意:那个老镇长,并非始作俑者,挖这座活墓的也并非他这一代人。

谢璟:你是说,这府衙下面正片都是一座墓穴?

柳如意摇头道:你们小瞧这镇上人了,这不是府衙下面的墓穴,而是地宫的一部分,你们不知道这里连接着哪里,极深。她苦笑一声,道:因为我往里跑过,老镇长把我关在这里锁了三年,常喂我吃一种菌丝,吃过之后人会陷入幻境,久久不能醒来,虽然我清醒的时候不多,但也想过逃出去。只是跑出去很远也不见出口,后来被抓回来,脚腕上捆了铁链。

谢璟低头看了一眼,柳如意的脚裸已被细铁链磨损地血肉模糊。

胡达在一旁咋舌:这镇长,他是不要命了么!

柳如意道:是,不止是老镇长,这镇上的人都不在意阳寿,只想为了以后求下一世的富贵。

第149章 为何不笑

柳如意这里有少量的水和一点食物,水牛镇上守墓人会定时给她送一点食物下来,这些是她这些天省下来的。

谢璟脸色苍白,柳如意倒了水给他:水没毒,你喝就是。

谢璟端起杯盏,喝了一点。

柳如意看到他被纱布裹起来的右手,露出来的指尖微微泛青,她怔愣之后问道:你的手是不是像染了一片青黑色,擦不掉,水也洗不掉?

胡达吃惊,解开谢璟手上的纱布,问她:是不是这种?

柳如意拿了桌上的油灯,靠拢过去借着灯光看了一下,点头道:对,谢管事来的路上怕是沾上了菌丝。

胡达看了左右,又忙问道:我们一直都在一处,为何小主子身上有,我们反倒没沾染上?

柳如意道:我听镇上的人说过一次,这东西原是瘴气里长出来的,最怕光,喜欢潮湿阴雨天气。刚才听你们口音,应是蜀地人吧,或许你们常年住在这里,对瘴气已经有一定抵抗力,所以即便沾染上,也不是很严重。她看了谢璟手上,手腕和手臂那更严重一点,谢璟之前在云梦山就受过伤,淡青色像是沿着伤口逆行向上。谢管事不久前受过伤,手臂上原就有伤口,你们来了水牛镇上之后,又去了哪里?

胡达略想一下,道:来了之后并没有在镇上乱跑,只去了山上寻人。

柳如意道:山上,可是有一处破庙的地方?

胡达连声道:对对!

那就是了,我跑出去的那次,也是寻了地宫一处坍塌的土穴逃到山上那处破庙,那里湿气重,极易沾染上菌丝。柳如意看过之后也没有办法,只宽慰他们道:若有酒的话,可以多清洗几次,对伤口好一些。

胡达水囊里还有一些酒,听她说,立刻取出来给谢璟又重新清洗了一下手臂,然后小心翼翼包扎好,生怕再接触到不干净的东西。

柳如意道:这些菌丝很厉害,一定要小心避开。

胡达心里咯噔一下,看向她问道:严不严重,会死么?最后一句声音都颤了。

柳如意摇头道:不会。

胡达:你怎知?

柳如意道:水牛镇上的人给我服用了三年,你看我,现在不也好好活着?若是在外头,听说晒几日就会好一些,只是这里暗不见天日,大约要过几天才会好转,不会伤了性命。

这些年她在水牛镇地下勉强活着,清醒的时候何止想过逃跑,她还想过死。

正常人被囚禁在这只黑漆漆的墓室里,别说几年,只怕几天人都要疯了。

可守墓人给她食用了一种菌丝,菌丝带有强烈的致幻性,在一定时间里,她只能看到自己想看的墓室冰冷,和她以前的住处完全不一样;守墓人和仅见过一次的老镇长面目可憎,和曹公子完全不同,她又怎会错认?

皆是因为食用沾染了菌丝的缘故。

她以为自己嫁给了曹云昭。

浑浑噩噩在墓中过了三年。

自己一人唱了一出独角戏。

谢璟坐在一旁坐着休息,大约是酒水洗过的关系,看起来略微好一些。

胡达担心小主子安危,越发开始着急想要在这里寻一处出路,在一旁问了柳如意许多关于活墓的事,但柳如意知道的也不多,回想起来的,也多是镇上的人对府衙下墓穴的恐惧,平日里没有人下来,只有一个独眼守墓老人,会给她送一点水和食物,大概要三五天才来一次。

胡达问的时候,谢璟也在听着,他放下手里杯盏的时候,低头看到了柳如意的脚腕。

谢璟忽然开口道:给她解开。

胡达等人手里有匕首,那铁链细,他们砍了好几下也没有把铁链砍断,最后还是谢璟开口,喊他们让开些,从腰间拿了枪,砰地一声把柳如意脚上的铁链一枪打断!

枪声来的突然,柳如意不过是一个弱女子,从未经历过这样的阵仗,即便离着她脚腕还有一小段距离,枪响之后下意识猛地瑟缩一下,往后面石床边沿躲去。她心口跳得厉害,脚上轻松了,但也分辨不出是拽扯时候骨头血肉的疼,还是刚才一枪打下来,火烧火燎的烫。

谢璟手里握着枪,站在那也怔愣了片刻。

胡达小心扶着他,问道:小主子?他要去接谢璟手里举着的枪,但谢璟身体反应比他还快,几乎是习惯反射把枪收拢回去,连地上的匕首也没忘记,别回腰间。

谢璟手放在腰侧,甩甩头,他眼前红色越发浓重,用最后一丝神智开口道:九爷说最迟傍晚会到,做最坏的打算,坚持一天一夜,足够爷来救我们。

柳如意道:你,你们还有帮手?

谢璟:有。

你确定那人会来救我们吗?

谢璟没吭声。

柳如意听到北地故人的名字,捂着胸口胆子大了一点,又小心问他:曹公子跟你一起吗?他是不是也来了这里

谢璟忽然起身,向柳如意走来。

柳如意害怕,立刻收声,但谢璟没有停下脚步径直过来,柳如意不知如何是好,她站起身想往后躲,却被石床边角的镂空钩花磕碰一下,整个摔坐在床沿上。谢璟欺身上前,一手按着她胳膊,一手去扯她衣裳,柳如意心中大骇,慌忙抵抗,死死抓着领口,脸色都变了:谢、谢管事!你这是要做什么,放开我你放开我!

谢璟力气大,很快把柳如意的腰带扯下来,连同身上的那身火红嫁衣一并脱下,然后就在柳如意和旁边一众人惊恐万分的眼神下,把那套嫁衣穿戴在了自己身上。

他穿的极为认真,红衣耀目,原本在柳如意身上略显宽大的嫁衣,如今在谢璟身上却显小了一截,但谢璟毫不在意把衣摆都铺整齐了,正襟危坐,双手扶在膝盖上,又坐回了石头打造的凤床之上。

柳如意连滚带爬,赶紧躲开,躲去了对面的墙壁边角,她身上只穿了一件水红色的单薄里衣,瑟瑟发抖。

而一旁正准备上前按住谢璟的西川汉子们也傻眼了,他们手都抬起来一半,这会儿却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面面相觑。

烛光昏黄,火苗微弱跳动。

谢璟坐在凤床上,眼神尚未清明。他听到有人在说话,像是在远处又好像就在旁边,断断续续传来的声音都是在喊他名字,但他心里只觉得烦躁,不该是她,也不该是这些人,周围的声音都不对。

谢璟拧眉,随手甩了一只茶盏过去,果然落在地上一声瓷片脆响之后,安静下来。

胡达几人站在一旁,紧张极了,谢璟甩出来的并不是茶盏,而是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就插在他脚前,若是再近一步,只怕要切掉半只脚掌。

胡达视线落在谢璟腰侧,那里还有另一把扣在宝石刀鞘里的匕首,还有枪。

胡达硬着头皮上前,慢慢靠近谢璟,抬手还未碰到对方,就见谢璟单手拿了匕首,一个刀花翻过,泛着冷光的匕首贴着他手腕。

胡达咽了一下,小声喊他:小主子?

谢璟翻过匕首,拿刀背不客气地拍开他,冷声道:手不干净,别碰脏了我的衣裳。

胡达错愕,看看谢璟,又看看一旁的柳如意,连手背上被匕首抽出的淤青也顾不上了,慌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一旁的几个西川汉子,下意识枪口都对准了柳如意,疑心她在搞鬼。

柳如意含泪摇头,哽咽道:不,不是我,我也不知谢管事为何突然这样她视线落在谢璟受伤的手臂上,忽然想起来,菌丝!是那些菌丝作怪!

胡达恍然想起,柳如意刚才说过,染了菌丝的人,会产生幻觉,只能看到自己最想见的。

凤床上。

谢璟歪头看着烛火,思索了一阵。

他为何在这里是了,他今日大婚。

他要成亲了。

谢璟想起来之后,低头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红衣,轻轻抚平每一条褶皱,眼神里带着爱惜。是了,之前他就觉得眼前就一直有一片红色飘来飘去,现在终于想起来,那些红色原来是结婚时府里绑着的绸缎,而最红的一片,就是这身嫁衣,现在已经穿到了自己身上,这才是最合理的。

谢璟模糊听到鼓乐声,但依旧觉得奇怪。

旁边太过安静,没有人说话。

谢璟抬头,看向对面站着的几道人影,他看不清他们的模样,但觉得他们有些熟悉,手上的那柄镶嵌了宝石的匕首翻转几次,忽然指向对面的人们,疑惑道:我今日大婚,为何不笑?

胡达人都要吓傻了,站在那里额头上汗津津的,他从未遇到这样诡异的情况,勉强提起嘴角,露出一点笑容,身边几人也连忙照做。

谢璟却还是不满意,他环顾四周,在空无一物的凤床和石墓穴里缓慢看过一遍,像是在看那些他看到的东西:五色鸳鸯被,彩羽屏风,云纹靴子,是了,靴子要多几双,鞋底略厚一些要耐磨,但不可太硬。还有这几样红莲、金瓜他视线落在墙壁那处的人身上,拧眉:吉日良辰当欢笑,你们为何又不笑了?

谢璟拿着匕首走过来,胡达吓坏了,连忙喊了一声:小主子?

谢璟:你喊谁?

胡达:自、自然是喊您。

谢璟又问:这是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