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8)(1/1)

裴郁风是一个外向的人,他非常的健谈。

所以走到这里之后,裴郁风也忍不住给戚白里说:这边是书房,我们小的时候就在这里读书。

裴郁风原本以为戚白里不会回答自己的话,可是与他想象的不同的是,听了自己的话之后,身为皇帝的戚白里竟然转过来用很礼貌的语气问自己:我可以先去看看吗?

啊?听到戚白里问题之后,裴郁风赶紧点头说当然陛下。接着他便走向前去,轻轻的把门推了开来。

虽然裴郁风早就有准备,但是在门开的那一刹那,还是有厚厚的灰尘从上面落了下来。

戚白里的视线也被这灰遮了起来。

他屏住了呼吸。

周遭的一切也因为那灰尘变得不太真切,就在恍惚之间,戚白里甚至觉得自己来到了梦境之中。

他忽视了在自己身边的裴郁风,径直走到了房间之中。

鬼使神差的,戚白里走到了房间最里面的那一个多宝阁边。

陛下,这里裴郁风嘴里面一个脏字还没有说完,戚白里手指头就已经碰到了那木头架子上。

算了算了。

毕竟也是生长在昼兰关的人,裴郁风打心眼里对戚白里没有什么敬畏之心。

看到戚白里的手已经动到了那脏脏的东西上,裴郁风并没有和凤城太监宫女一样哭天喊地。他就像是没有看见一样,将视线默默地移开。

反正这里也没有什么东西,裴郁风想看就看吧。

虽然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但就像是戚白里感觉到的那样,裴如昼和裴郁风两个人的性格,还有爱好都不一样。裴郁风生来就喜欢舞刀弄枪,一点也不喜欢读书写字。

所以这一间书房他真的很少来,更不太清楚书房里面到底都摆放着什么东西。他只大概知道,这里面很多书稿还有本册都是裴如昼当年留下来的。

竟然戚白里想看,那就给他看吧。

此时戚白里完全没有时间去想裴郁风到底在后面做什么想什么,他的注意力完全放到了眼前这个小册子上。

这个册子应该是裴如昼练字用的。

戚白里看到,那册子的封面上面龙飞凤舞的用着不同字体抄着诗。

按理来说,这虽然也是裴如昼留下来的东西,但怎么说都无聊了一点。戚白里理应对他不感兴趣才对。

可是冥冥之中,戚白里的手还是碰到了这里。

他实在是太了解裴如昼了,戚白里能够看出来,眼前这些书册上的字体,要比裴如昼当年在凤城的时候显得成熟一点点

也就是说,这可能是裴如昼回家之后。亦或者是他当年在行军打仗的间隙写的。

戚白里原本想的是他还从未了解过裴如昼喜欢什么诗,又读喜欢什么书。

若是能够从裴如昼平常练字所选用的诗句之中,读出这一点的话,那么时隔多年,自己便又与裴如昼贴近了一点。

而除此之外,这个时间,更是赋予了那书册不同的意味。

或许从裴如昼当年行军时爱读的诗中,也能感受到一些他当时的心情吧。

戚白里的手指停顿了一下,做足心理准备之后,他终于将书册翻了开来。

君不见走马川行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天。[1]

他看到这句诗被裴如昼反复的写。

而当年戚白里来找裴如昼的时候,也曾听到过这一句诗。

恍惚之间,琵琶声好像又出现在了戚白里的耳边。

他的心情无比复杂,甚至心脏都生理性的纠痛起来。

戚白里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能忍痛的人。

可是现在他竟然有种无法招架的感觉。

戚白里深吸一口气,还是将这一页翻了过去,这一句诗无数次的重复在这书册之上。因而戚白里遍竟然一口气直接看到了最后一页。

也正是在这一刻,本来想直接合上书册的戚白里突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站在他身后的裴郁风感受到,眼前的人忽然浑身紧绷了起来。

戚白里的背影微微颤抖,就像是看到了很可怕的东西。

陛下裴郁风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到戚白里的手重重一抖。

下一刻这原本被戚白里如珍宝一样捧在手中的书册,竟就这样从空中坠落了下来,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戚白里到底看到了什么?

裴郁风被戚白里这个反应吓了一跳。

而在另外一边,戚白里一边调整呼吸,一边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他觉得,此时自己能够听到胸膛中心脏的跳动声。

激动,恐惧,敬畏,疑惑。

戚白里真的已经很久没有过这么多情绪了。

可是现在,这些情绪却真正切切的出现在了他的心中。原本已经没有什么波动的灵魂,也狂的颤动起来。

戚白里不得不努力调整呼吸。

他重新如慢动作般蹲了下去,小心翼翼的将那东西捡了起来。

戚白里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激动。他一边努力调整呼吸,一边将书翻到了最后一页。

这一页写着一个时间,戚白里绝对不会记错,那时间应该在裴如昼离开凤城,回昼兰关的路上。

那个时候,裴如昼还只是裴家的大公子而已。

甚至他还没有正式上过战场。

一切的一切都还没有开始。

然而就在那一个时间的话。

光策侯收复西域十四国,同年,皇六子戚白里灭卫,称帝。

第62章 再见再见

最近一段时间, 凤城发生了一件大事。

不对又或许应该说是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一开始的时候,人们都以为这是一件大事。

毕竟身为皇帝的戚白里离开凤城去昼兰关,从哪个方面看都会是一件影响重大的事情。最简单的说, 去一趟那里也不容易, 戚白里应该会待上好长一段时间才会回来。

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戚白里去了那里没有多长时间,就直接打道回府了。

且和去的时候不一样的是,他回来的时候更加着急, 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后面催着他一样。

戚白里到底要做什么?

无论是寻常百姓,还是朝堂上的文武百官,他们完全想象不到戚白里现在究竟还有什么事情需要这么着急去做。

天下尽在他的掌握之中,世上已经没有未收的领土了, 戚白里究竟还有什么牵挂的事情呢?

他们原本以为答案要很久才能揭晓,然而更更令人没有想到是, 戚白里回去之后,便直奔着一座寺庙而去。

接着, 从前在众人心中无比威严且不落俗套的皇帝, 竟然做了一件极其俗气的事。

戚白里开始寻仙问道。

戚白里是一个不会顾及众人会不会在背后谈论自己的人。

他是如何取得皇位的, 在这世上压根不是秘密,更不是什么不能谈论的话题。

所以整个凤城上至耄耋老人,下至刚会说话的孩童,人人都知道戚白里当初其实也算是篡权夺位。

但除此之外,人们却也没有怎么关心过那个原本的太子。

凤城之中,只有少数人知道原本的太子戚羿宿,此时并没有被依照律法流放, 更没有像外界传言的那样早早的死了。

他其实还待在这座皇城之中。

他只是被戚白里软禁了起来。

失去自由固然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然而其他的篡权者往往会斩草除根, 将自己曾经的对手杀掉以彻底不留后患。

所以说知道实情的人都说和那些人比较起来,戚白里的确算是心慈手软了。

但是只有戚羿宿自己知道,戚白里向来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他也不会与自己心慈手软。

从戚羿宿不再是太子的那一天开始,他便被戚白里关在了位于皇城边缘的蔺光神寺里。

这是一座新修的寺庙,甚至可以直接说它是为了戚羿宿修建的。

这里面有什么僧人,有的只有戚羿宿以及监视他的人。

而戚羿宿的日常也并不像人所想的一样,每天吃斋念佛。而是

戚白里当然不会对曾经的对手心慈手软,更何况他还害过裴如昼,以及裴如昼为了救他身受重伤。

事实便是,戚白里将这个曾经是太子的关在这里。并且派了许多监视着他。

而每一天戚羿宿也不能自己决定要做什么,戚白里每一天都会写一堆经文的名字,让戚羿宿去抄。

美其名曰为裴如昼祈福。

然而这些经文并不是随便抄抄就能写完的。

一开始的时候,戚羿宿每天要密密麻麻的誊写五十章经书。若是写不完的话,便不能吃饭,不能睡觉。

戚羿宿一开始的时候也会不小心趴在桌上睡着,而每每这个时候,周围负责看管他的人便会用冷水将他泼醒。

所以没有办法,戚羿宿逐渐适应了这样的节奏。

就在他以为一切都要结束的时候,戚白里的口谕又到了蔺光神寺。

接着戚羿宿终于知道,这一切不过是一个开始而已。

从此以往,戚羿宿需要誊抄的经文越来越多,每当他刚适应,戚白里就会继续加码。

不过短短几年时间,整座刚修的蔺光神寺里面便已经堆满了戚羿宿亲手抄写成的经文。

这些写在宣纸上的经文已经积攒成了一座小山,远远看去极其壮观。

而原本保养得当,看上去非常年轻的戚羿宿,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沧桑的不像样。

长时间的睡眠不足,让他的头发白了一半,他眼圈乌黑并且刻满了皱纹,一点也不像当年那个风流满天下的太子殿下了。

甚至于后面新来看守戚羿宿的人都认不出来,这个在蔺光神寺里面一直抄经文的人,就是当年名满天下的戚羿宿。

而戚羿宿也无意告诉他们自己曾经的身份。

时间久了,这群新来的人在戚羿宿的身边也肆无忌惮了起来。

他们不怎么理会戚羿宿,而是经常在当值的时候坐在一边闲聊。

要知道戚羿宿已经在蔺光神寺里面关了很多年。

他曾经掌握着天下所有的信息,而如今被关在这里,戚羿宿也迫切的想要知道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开始听到那些看守的人聊外面的事情,戚羿宿总是会非常激动。甚至因为分心听那些人聊天,戚羿宿好几天都没有完成自己的任务。

接着他几天都没有睡觉,差一点便死在了这里。

后来他终于学着无视周围人说话,将自己的所有注意力都投在手底下要写的东西上。

一遍又一遍的誊抄这东西虽然折磨人,但必须得承认的是戚羿宿的性子也在这一天天的磨练之中,变得沉稳了下来。

就在他以为,自己已经对外界所有事情都不再关心的时候,有一天他听到,一个看管自己的人对着同伴说:你们知道吗?陛下最近一直在各个皇寺里面打转,我听他们说他要寻仙问道。你们说有一天陛下会不会也来蔺光神寺?

说话的人很是年轻,看上去只有十几岁的样子。

而凤城,甚至整个天下这个年纪的少年,对戚白里总是非常崇拜的。

他虽然说是在为戚白里工作,但是却没有见过戚白里本人。

如今听到外面都在传戚白里寻仙问道的事情,这个年轻人当然也激动了起来。

没有想到是,他刚说到这里,还没有等到同伴回应自己,就看到那个一直在抄经书的男人抬头朝自己冷笑了一下。

之前那个人一直低着头,他还真从来没有见过男人的相貌。

如今这突然的一眼,将他吓了一跳。

不只是因为戚羿宿看上去非常苍老疲惫,更是因为他眉宇之间那苍老疲惫的无法遮掩的贵气。

能在皇家当职,少年自然也是一个稍有身份的人。

他的父亲是县里的官员,而跟着父亲,他也见过不少的达官显贵。

最重要的是,在来到蔺光神寺之前,少年还在宫里待过一段时间。

所以他一眼就看得出来,戚羿宿绝对不是一个普通人。他身上那种久居上位养成的气质,不是时间和苦难能够磨掉的。

这人到底是谁?

他忽然好奇了起来。

但是在去前辈那里打听这些事之前,他必须要做的一件事是教训一下这个胆敢朝陛下名号冷笑的人。

你怎敢做出如此不敬的表情?陛下岂是你能评价的人?少年的语气很是凶狠。

他好歹也是一个军/人,虽然说没有上过战场,但是军营确是去过了的。

一般人很容易就会被少年身上的杀气吓唬过去,但是戚羿宿并不是一般人。

听到那少年的话,戚羿宿笑的声音反而更大了。

陛下?他用嘲弄的语气将这两个字重复了一遍。借着竟然将手中的笔扔了出去,然后慢慢站了起来。

他不过是一个乐女生的杂种,也能担得上陛下这两个字吗?

你!

这可不只是刚才那个少年生气了。

蔺光神寺大殿里面所有正在看守戚羿宿的人,不约而同将手中的剑拔了出来。

刹那之间,蔺光神寺大殿里面响起了一片兵刃碰撞之声。

甚至已经有手快的人,将刀架在了戚羿宿的脖子上。

常人看到这样的情景,早就已经吓到不行,但是戚羿宿面色不改。

他伸出手去轻轻的弹了弹脖子上的那把刀,不屑的笑了一下说:怎么?难道我说的有错吗?或者说你们的陛下已经将他这一段历史,涂抹了过去。

戚羿宿一直被戚白里软禁在蔺光神寺这里,一直在抄经书的他并不晓得,戚白里压根不在意别人怎么说他,他的出身谁都知道。

于是戚羿宿的话,在那少年的耳朵里更是无比的狭隘。

少年嗤笑了一声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怪不得被关在蔺光神寺这里呢。就凭你居然还有嘲笑陛下的本事?安心抄你的东西吧!

就凭我?

戚羿宿忽然笑了起来,一开始的时候,他的笑声并不大。

但是传在众人的耳朵里面,却格外的刺耳。

紧接着戚羿宿的笑容甚至变得有些疯癫。

压抑多年的情感,在这一刻溃坝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