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1/1)

她们各有各的心思,一时沉默不语。陆无双却已搬动绣墩,坐到公孙大娘旁边,向她解释她们提到的名字。

苏夜听着她的喁喁细语,面沉如水,忽然道:“我看戚大寨主不会怀疑兄弟。不过,我怎么做是我的事,怕只怕已经来不及。回信吧,提醒他防备身边之人,尤其是位高权重,有收买价值的那几个。”

程灵素淡淡道:“信已写好,随时可以寄出去。”

苏夜道:“好,继续保持与连云寨的联系,打探寨中消息。如果戚少商出了事,马上回报给我,同时做好拯救支援的准备。”

十二连环坞无论与谁结盟,都不会坐视对方落难,见死不救。一来,苏夜认为这是对盟友的责任,若她只拿好处不出力,那结盟还有什么意义。二来,倘若十二连环坞袖手旁观,一旦被人知道,未免齿冷心凉,还有哪个正派势力肯与她们合作?

从私人情感上,她欣赏戚少商的胸襟气度,从公事上,这对十二连环坞有益无害。她不想沦为方应看那样的人,在落难时,都不敢指望他伸一伸援手。

程英点头,表示她知道了,脸色还是那么凝重,顿了顿方道:“还有一件事,也许你更加关心。你离开后,我们始终按兵不动,即使有身份不明的人招惹,也没有就此大动干戈。”

苏夜道:“很好,所以呢?”

程英苦笑道:“所以你大概能够猜到,我们不动,人家却要动。金风细雨楼与六分半堂再起冲突,似是源于外省分舵的事。他们连续硬碰几次,六分半堂三名堂主重伤,苏公子却也受了伤,被暗器打中左臂。”

苏夜的确更加关心,脸上不动声色,淡淡道:“他伤的重么?”

程灵素颇为担心地望了她一眼,代为答道:“暗器出自霹雳堂,与常见暗器不同,中间用火药驱动,出手之后,仍可千变万化,所以苏公子才不小心着了道儿。另外,暗器上淬有温家老字号的毒,非同小可。我想他性命无忧,但毒性没那么容易清除干净。”

此时,就连公孙大娘也能听出看出,苏夜对苏梦枕的关心超出寻常。但她已经知道,他们是师兄妹关系,并未感到奇怪。

苏夜轻哼一声,将饮干了的茶杯放回桌上,没再续杯,“都说他每次红影刀光,杀敌在前,我还以为传闻有误,想不到当真如此。”

陆无双笑道:“你们不愧系出同门,做事一模一样。哪次遇到棘手敌人,你不是抢着过去解决,口口声声说生怕下属死伤太过?”

她说话较为直率,不怎么给人留情面,但每次必然说出大实话,令苏夜也无话可答。

苏梦枕既无性命之险,那就不必大惊小怪。苏夜思索半晌,又问道:“还有别的事情吗?如果没有,我就可以动身返回金风细雨楼了。”

十二连环坞规模庞大,自然有别的事情。然而,这些事情大多是些贸易往来,日常琐事,还有从江南传回的消息。任盈盈继续在五大湖中督造战船,打磨兵器,不住增加江南总舵的实力,尽量减少五湖龙王一去,总舵守备空虚的可能。

朱勔忙着请高手充当护卫,为惨死的兄弟和侄子报仇,一时顾不上为难十二连环坞。何况,近年他在花石纲上办事屡次失利,已被皇帝责备三次,只好拼命给蔡京、童贯等人送礼,希望他们帮忙美言。他自顾尚且不暇,又有什么精力去对付任盈盈?

苏夜心中最担忧的,仍然是总舵朱雀楼,听说那里安然无恙,就没什么可以担心的了。

她离开洞天福地时,正值这一天的上午,时间还没到午时,悄悄溜出分舵时,太阳已经西斜,将整个开封府笼罩在金红的温暖光芒中。

她轻车熟路走上开封府的街道,走向天泉山,攀上无数石阶,又回到了永远矗立在山上的金风细雨楼。

楼中帮众没想到她说离开三个月,就真卡准了时间回来。由于没有人目击到她的行踪,她一出现,就引发了无数人的惊讶。

莫北神眼睛本来陷在眼皮里,半睡半醒,这时也被吓的睁了开来,惊讶道:“姑娘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们怎么不知道?”

第八十二章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很多人不太清楚原著的样子,所以简单说一下。

四大名捕系列,和说英雄系列共用一个背景,出场人物也有重合。

逆水寒是四大名捕系列之一,全称是四大名捕逆水寒。

我用的是原著剧情不是电视剧情,请不要对这里的顾惜朝有任何期待。

本来不准备引入四大名捕系列,因为它的年代非常混乱,出场势力太多,很难结合在一起。之所以用了逆水寒,是因为戚少商与说英雄系列关系比较深。

他就是金风细雨楼的第四任楼主。

四大神煞中,莫北神资历最浅, 年纪最轻, 后期才加入金风细雨楼。除了身份不明的郭东神, 就数他年纪与苏夜最为接近。

苏夜与他正面碰上,亦有些意外, 微笑道:“我行踪飘忽不定,在哪儿都有可能。楼中弟兄大多武功平平,查不到我的踪迹, 又有什么奇怪?”

莫北神比针尖大不了多少的眼睛里, 又是精光一闪。他似信不信, 却不敢在她面前露出怀疑之情,只恭恭敬敬地道:“苏公子受了伤, 姑娘却不在楼中, 我等心中始终担忧。如今姑娘回来了, 何不尽早去探望公子, 公子必然十分高兴。”

他统领“无发无天”,平时懒懒的, 不大说话, 这时忽然说了这么多, 可见苏梦枕伤情不算太轻。苏夜明知前情, 却不得不装出一副方才知情的模样, 惊讶道:“师兄居然受了伤?我现在就去见他,他人在哪里?”

苏梦枕无事之时,自然只会在象牙塔里窝着。苏夜回来, 树大夫却刚刚离去。两人并没碰上,因而苏夜无从向他打探伤口恢复情况。树大夫号称御医国手,却自认医术不如她,本以为这位师妹进驻风雨楼,自己肩上的重担会越来越轻,不想苏梦枕始终没有这个意思,仍要求他担任医堂供奉,为他压制病情,诊疗伤势。

苏夜离去后,他才知道其中内情。只要有人知道这事,无不好奇她忽然消失三个月,究竟去了哪里,做些什么。她以前还可用父母为理由,如今自己说出父母双亡,可见这借口无法成立。

但苏梦枕本人问都不问,他们更不敢多此一举,最多在苏夜回来时,观察一下她的神情气色,猜测她在这三个月中,过的好还是不好。

苏夜无暇理会旁人的想法,步上玉塔时,心情兀自非常复杂。她在这世上,挂念着很多人。即使是十二连环坞中不怎么重要的成员,她也能做到记忆如初,时时牵念关注这人的安危。常人尚且如此,更不必提程灵素、程英那些对她意义非凡的人了。

她不顾自身安危,为她们兑换种种灵丹妙药,武功秘籍,一则出于责任,二则出于发自内心的喜爱与欣赏。

她很容易欣赏别人,也很容易厌恶别人。也许在他人眼里,这样大爱大恨,情感起伏不定,对武学境界并无益处。但她从不这么想,她觉得心境就像现实世界,可以风平浪静,风和日丽,平静的如无风天气中的太湖镜面,自然也可以风起云涌,雨骤风狂,震怒如巨浪奔涌的长江。

如果她能在盛怒之时,保持头脑清醒,判断理智,那么盛怒与镇定,又有什么不同?

因此,她因南王世子的问题,突然发觉自己最为惦念的竟是苏梦枕时,并未刻意压制这种感情。

她从小认识苏梦枕,对他另眼相看。别离的九年时光里,她时常打听他的情报,关注他的处境,听说金风细雨楼蒸蒸日上时,并未感到受人威胁,只有因师兄出人头地而生的自豪。她这样想,对金风细雨楼无益,所以她把想法深深藏了起来,并不因为感情不同,就对金风细雨楼的势力格外留情。

如今她再次见到他,赫然发现,他比少年时更成熟,更睿智,更沉郁,更有魅力,更值得信任。她对他的欣赏,不再是师妹对师兄的,或者五湖龙王对金风细雨楼楼主的,而是出自人类本能,女人对男人的欣赏。

她曾见过许多惊艳的人物,譬如刚刚告别的叶孤城。她对他好感极深,只要他点个头,她就愿意代他应战西门吹雪。然而,任何人都无法像苏梦枕这样,给她留下梦寐难消的印象,让她口头心头,一时不忘。

若说她没料到这件事,自然是假话。毕竟,当年她给红袖神尼留了张纸条,背着个包裹直奔江南,本就是出于苏梦枕的激励。若说她事业有成,就马上把偶像忘的一干二净,自然不合情理。

她面对这份感情,就像面对着似友似敌的绝世高手,既惶恐,又兴奋,还有掩也掩不住的期待。值得庆幸的是,苏梦枕为人足够优秀,值得任何人的欣赏与崇拜。否则,只怕她得找一个时间较长的副本世界,刻意斩断情丝,毅然撒手了。

程灵素对她了解最深,可能已经看出了端倪,既然什么都没说,她也乐得装傻。反正苏梦枕对她向来很好,身边连只苍蝇都是公的,她又何必心急呢?

苏夜想了这么多,却在看到苏梦枕时,将所有想法抛在脑后。

玉塔极为神秘,其中藏有许多秘密。苏梦枕从不允许下属随意进入,固然因为他冷淡孤僻,也有防止被人窥见秘密的原因。

据苏夜所知,能够进入玉塔的人均是他真正信任的心腹,如杨无邪、师无愧等人。其他人若想见他,只能先去青楼,等候通传。

苏夜回来的太仓促,尚未有人前来通知他。他正坐在书房里,与杨无邪说话,一见苏夜进来,立刻微微一愣,皱眉道:“你回来了。”

杨无邪的反应与莫北神相差无几,奇道:“姑娘何时回来的,怎么不先送个口信?”

苏梦枕与三个月前,并无太大区别。他穿着件深青色的长袍,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愈发显得眼睛如同寒星鬼火,幽然生光。很少有人能看出他脸色上的细小差异,因为他平安无恙时,依然满脸病容,瘦弱的好像撑不起衣服。

书房中弥漫着一股清淡的药气,可见树大夫换药完毕,离去不久。

苏夜笑道:“我为啥要送口信,难道送了口信,你就会出城迎接我了吗?师兄,我听说你受了伤?”

苏梦枕并不像常人那样,对她嘘寒问暖,问她这些日子以来,过的怎么样。对他而言,只要她平安回来,那就足够了。

他脸上,释然之情一闪即逝,淡淡道:“没什么。”

苏夜道:“我看看你的伤口。”

苏梦枕道:“树大夫已经看过了,假以时日,可以完全愈合。你……”

杨无邪对苏夜也算了解,知道她表面柔声细语,对谁都非常客气,实际则相当固执,不达到目的决不罢休。

他正要说话,果然便听苏夜笑道:“树大夫?他医术固然极高,但武功低微,对武功造成的伤势就没那么了解了。说到治病,我承认他的本领,说到治伤嘛……你把衣服脱掉,让我看看。”

苏梦枕面无表情,冷冷看着她,虽未拒绝,也没有就此照办的意思。常人在他逼视下,早就自动心虚气短,再也不敢多说。但苏夜从小承受这种目光,从未被他用目光击退,早就不把它放在心上,满脸浑若无事,道:“你脱还是我脱?”

杨无邪苦笑道:“姑娘……”

苏夜笑道:“不然你脱?”

苏梦枕向来积威甚重,除了苏夜,也没人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杨无邪被这句“不然你脱”打的回不过神,犹豫一下,却见苏梦枕缓缓抬手,松开里衣袖口,将里衣外衣的袖子同时捋了上去,又解开左臂上的绷带。

绷带下的伤口一览无遗。

伤口足有茶杯大小,情况有些吓人,正中暗器的地方已经溃烂了,又因苏梦枕体质太差,毒性蔓延速度比常人更快,伤口周围高高肿起,泛着奇怪的青光。树大夫需要连下猛药,同时让他用内功压制驱逐毒性,才能遏制伤情的恶化。那药膏是黑色的,散发着浓厚的药气,远远没有空气中的清淡药香那么好闻。

其实,中了温家老字号的毒药,常人唯有等死一途。他不但性命无忧,还能逐渐痊愈,已经是难得至极的情况。

苏夜走上前去,轻轻搭上他脉门,注视着那处溃烂,良久才叹了口气,道:“你要知道,你病情委实太过严重,即便受了小伤,也极难愈合,更容易引起痼疾发作,不应像寻常武人那样,动不动冲锋陷阵。”

苏梦枕冷冷道:“哦?你想指点我,我应该怎么当金风细雨楼的楼主?”

苏夜太了解他了,知道他这么说话,并非讽刺她不自量力,抑或埋怨她多管闲事,而是有着更深一层的含义。因此,她只微微一笑,笑道:“不可以吗?”

苏梦枕看着她的动作,忽地冷笑一声,道:“可以。”

苏夜道:“你就是金风细雨楼,金风细雨楼就是你。并非我看轻你的属下,但你若出了事,只怕没有人代替你的位置,与雷损统领下的六分半堂相抗。正因如此,你才更应该保重自己,对金风细雨楼中的兄弟负责。”

这些话,杨无邪也对苏梦枕说过,却从未收到他想要的效果。果不其然,苏梦枕面色不动,淡然道:“难道我不想保重自己?但我说过,能帮我的人实在太少,很多事发生了,我不得不亲身上阵。”

他顿了顿,又道:“你说好了回来帮我,却在几个月后,突然告假三个月。我自己的师妹尚且如此,又如何能够指望他人?”

第八十三章

这句话语气平淡,似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但苏夜听在耳中, 立刻又觉得自己矮了三分, 心底涌出一股惭愧的感觉。

苏梦枕少年时, 常常试图一言不发,以冷森森的目光击退她, 让她尊重他身为师兄的权威,却从未成功一次。如今,当年的小女孩已经成长为五湖龙王, 更对他这目光视若无睹。想要让她心虚退缩, 只能是因为她自己做了心虚之事。

杨无邪忽然发现, 他们两人之间,其实没有外人插话的余地。他能看出, 他们确实彼此关心。同门相处数年时光, 对他们两人都具有重要意义。

刚才那话一半指出事实, 一半语带埋怨。苏梦枕面对他人时, 怎样也不可能说出口,却在苏夜面前说了出来。

他自知不应插嘴, 便默默坐在一边, 却忍不住去想, 他们昔年到底如何相处, 才会将这种微妙而亲密的关系延续至今。

苏夜松开苏梦枕的手, 将它搁回书桌上,不好意思地道:“你看,我也是有苦衷的。我动不动就消失三个月, 贸然身居高位,如何能够服众?你若是风雨楼下属,难道愿意心服一个忽然就不见了的副楼主?”

苏梦枕怪眼一翻,冷淡道:“一个人能否服众,与他现身的时间有何关系?五湖龙王从来神出鬼没,十二座分坞中,几乎无人知道他的真实面目,还不是人人奉若神明,丝毫不敢违逆?”

苏夜赶紧岔开话题,答道:“行了,就算你所言有理吧,都是我的不是。从此以后,我短时期内不会再离开。不过你还得给我点时间,让我把自己的事梳理清楚。我总会给你个交代,也许到那一天,你会很生我的气,也说不定又惊又喜。”

苏梦枕道:“只要你不是蔡京的私生女,奉命来风雨楼卧底,我有什么可生气的?”

饶是苏夜心思细密谨慎,凡事考虑到方方面面,也没想到他这么操心她的身世。杨无邪坐在书桌侧旁的椅子上,举手掩在唇边,掩住自己发自内心的笑意。

他喜欢苏夜,也喜欢苏梦枕和苏夜待在一起。他觉得在这种时候,苏梦枕身上的沉郁悲凉之气大为减轻,取而代之的,是常人般的喜怒哀乐,七情六欲。苏夜也将他与常人一体对待,要说笑便说笑,要反驳便反驳,不怕他也不敬他。

已有太多人将苏梦枕当作敌人,当作庇护,当作权倾天下的一方霸主,委实不需要再多一个。

因此,苏夜说出“我替你拔毒”时,杨无邪很有眼色地站了起来,道:“公子,我先告退了。”

就在这时,苏夜忽地侧头向他看了一眼,令他愣了一愣。这道目光仿佛会说话,灵活到了极点,其中含着些许笑意,似乎看透了他的想法,又似乎只是单纯望向他,别无他意。

杨无邪看待苏夜时,并无什么特别心思,只将她看作苏梦枕的师妹,风雨楼的强援。当苏梦枕向他透露口风,想要将她定为副楼主,他也只点头赞成,认为她足够担当这种角色。

可是,他与她目光相碰,仍然心头一跳,忽地发觉她无比陌生,似乎从未认识过她。

他满心疑惑,退出了这间书房,又将房门轻轻带上。苏夜这才向苏梦枕一笑,解释道:“树大夫对症下药,没有任何错误。但此伤源于剧毒暗器,由暗器上的内力裹挟,直冲经脉筋骨之内,若等药性发散进去,未免太慢。”

苏梦枕在她面前,很难长时间维持架势。他可以在会议上公开呻吟,使他人心怀愧疚,不敢浪费时间说废话,也可以冷眼旁观,以比冰还寒冷,比火还灼热的目光,迫使敌人大失方寸,不自觉地露出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