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主 第59节(1/1)

“人人都有野心。”国王凝视着罗伯特,“您父亲想要护国公的职位,正如一个年俸三百英镑的小职员想要顶替他突然去世的上司,这两者没有什么区别。当他们发现自己的指望落空的时候,无论是首席大臣还是乡公所的小职员都会感到失望的。这反应根植于人的灵魂深处,我不会因为这下意识的举动而疏远你的父亲,只要他能冷静下来并接受我的安排,那么我会一如既往地给他我全部的信任的。”

“我的父亲是个现实主义者,他会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的。”罗伯特回答道。

“这就好。”国王站起身来,走到罗伯特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很感谢你能够和我一起执行这个计划……您父亲并不知道我们的安排,这给了他一个措手不及。让一个儿子瞒着自己的父亲,去做一件有损父亲利益的事情,这无疑是一件非份之请……但您还是接受了,我对此非常感激。”

罗伯特看向国王的眼睛,陛下的眼神里充满感激,然而那眼神里似乎还带上了一丝若隐若现的探究之意。罗伯特心里突然有些怀疑,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到底是国王还是他的好友。爱德华如他一样,扮演着这两个角色,而如果有一天爱德华也要做出选择,他会把哪一个角色摆在第一位呢?

“我按您的吩咐行事,”罗伯特的心里有些苦涩,“如果以后还有这样的情况,您可以确信我会始终站在您身边的。”

国王脸上露出一个微笑,这笑容看上去比之前生机勃勃许多,“我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一点。”他朝着大门挥了挥手。

“我们走吧。”他打头向着大门走去。

罗伯特跟在后面,有些怔忡地看着爱德华的背影——那背影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已经过世的亨利八世国王的背影。日光将国王的影子拉得老长,投满了整个房间。

他一言不发地跟在国王身后,走出了大厅。

第89章 开庭

护国公萨默塞特公爵爱德华·西摩与其兄弟托马斯·西摩爵士涉嫌弑君和谋害先王后一案,即所谓的”萨默塞特大逆案“,在经历了几个月紧锣密鼓的调查之后,枢密院终于宣布,经国王陛下御准,审理此案的特别法庭将于五月二日开庭。

在过去的几个月里,主持调查的加德纳主教可谓是鞠躬尽瘁,他以一种狂热的姿态每日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写着调查材料,而当他不在书房里时,他准是在调查现场或是与证人进行谈话。毫无疑问,主教不愿意给自己的宿敌留下任何翻盘的机会,他经常通宵伏案工作,第二天顶着一张苍白的脸和上面凌乱的胡茬出现在他的下属面前,眼睛里满是血丝地盯着他们,让即使最问心无愧的人看了也会不寒而栗。

无论是在上流社会抑或是庶民百姓当中,这桩案子都引起了巨大的轰动,许多人决心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去见识这样亘古未闻的场面。那些有资格发放旁听证的大臣和官员们,都接到了无数的来自自己亲戚朋友的请求,希望从他们手里弄到一个有幸进入法庭旁听的机会。

在众人的期待当中,五月二日终于到来。这一天大清早,太阳才刚刚升起的时候,举行审判的伦敦塔已经被拥挤的人群围的里三层外三层。那些没有资格坐进审判庭的贵族们,也放弃了自己的矜持,跟那些大呼小叫的庶民们挤在一起,希望能够第一时间得知审判的结果。

而在审判大厅里,那些有幸挤进法庭的达官贵人们的表现,与外面的贩夫走卒也没有什么本质区别。虽说距离开庭还剩下一个小时,然而法庭的旁听席上,已经挤满了靠着特权拿到旁听席位的达官贵人们。审判厅里比五朔节的集市还要热闹,如同在剧院的幕间休息时一样,人们纷纷离开自己的座位,与相熟的人聚在一起大声谈笑着。而那些相聚太远,或是被负责维持秩序的侍卫们组成的人墙隔开的人们,则隔着人群大声呼喊,或是相互之间打着手势。

这是一个晴朗和煦的春日,阳光从画着彩绘的落地玻璃射进房间,驱散了长久笼罩在这座大厅里的阴森气氛。当那些戴着假发,穿着法官袍子的司法人员走进大厅时,他们的脸也不如平常看上去的那样狰狞了。

在二层得以俯瞰整个场景的最好的一排座位上,坐着两个穿着白色裙子,戴着面纱的女子,从她们的打扮和举止当中可以看得出是两位出身上流社会的女士。然而以社交界时兴的观点来看,女士们出席这种场合,通常情况下需要有男士的陪同,两位女士独自来看这种热闹虽然算不上伤风败俗,但也足够令人侧目了。

其中身材更为娇小的那位女士显然对于四周好奇的打量目光感到有些不自在,她看上去如坐针毡,如果有人此刻揭开她的面纱,就会注意到她苍白的面容和紧紧咬着下唇的牙齿。

“丽兹(伊丽莎白的昵称),这里人太多了!我们还是快回去吧。我们会被人认出来的,会闹出丑闻的!“那个子较小的姑娘不安地拉着自己同伴的袖口,凑在对方耳边轻声说道。

那被称作“丽兹”的姑娘的面纱摆动了一下,面纱的下摆微微扬起,露出面纱内佳人白皙的下巴和几丝介于姜黄色与红色时间的秀发。她连忙伸手将面纱拉了下来,重新遮掩起自己的面容。

“回去?你知道为了弄到来这里的机会我费了多少功夫吗?”那面纱下传来一声嗤笑,“这样的好戏你这辈子恐怕都没几次见识的机会。”

“可是我不想留在这里……他们都在看我们。”那娇小的姑娘听起来比之前更加不安了,“也许其中有人已经认出我们了怎么办……我们的名声可就毁了。”

“简,我要是早知道你是这样的胆小鬼,我就一个人来了。”她的同伴显然已经失去了耐心,“现在闭上嘴,安安静静地给我坐着!”

那被称作“简”的姑娘只得重新在位子上坐好。“我实在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来这里……那个无耻的男人把住在那个房子里的每个人都卷进了丑闻里,我们两个就处在丑闻的中心,差一点就身败名裂了。”

“你有什么可害怕的?”那个子略高的姑娘微微转过脑袋,“他看上的是我又不是你,即使闹出丑闻来,那也是我的丑闻,跟你有什么关系?”

“可你跟我不一样,你可是……”那娇小的姑娘环视了一圈四周,确保附近的人都处在能听到她说话声音的距离之外,同时又把自己的声音放低了几度,“你可是公主!没人敢说国王亲姐姐的不是。再说你的前途也不会受到任何影响,只要你还是英格兰的公主,其他国家的皇室就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就放弃一桩有利可图的联姻。”

“可我不一样,我不过是多塞特侯爵和萨福克女公爵的女儿……我虽然有王室的血统和继承权,可本质上我和其他的贵族女孩子没什么区别,我们要想要找个好丈夫,就得有个好名声,这就是我们的一切。只要我的名字和丑闻沾上半点关系,我的人生就毁了!这一点你当然不会理解的!”说到最后,她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些许哭腔。”

“好啦,好啦。”她的同伴伸出手,轻轻拍着对方的胳膊,“我担保绝对不会有问题的,一切都万无一失,不会有人知道是我们的。即便他们脑海里闪过这种念头,他们自己也不会相信的。”她轻笑了两声,“想想看,有人在法庭里看到两个像是伊丽莎白公主和简·格雷小姐的女士独自坐在旁听席上,他会想着‘哦,我的上帝,是她们’,还是告诉自己‘我一定是看错了’?我想脑子正常的人都会选择后者吧。”

简·格雷小姐似乎被公主的逻辑说服了,“好吧,但是您要答应我,庭审一结束我们就回去。”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那面纱下的正是伊丽莎白公主,她的语气里有些不耐烦,“这件事情您已经提醒了我许多遍,我也答应了您许多遍,如今我又答应了您一遍,现在您总该满意了吧?”

简·格雷小姐似乎终于满意了,她重新在自己的座位上坐好。随着自己的疑虑的消失,好奇心逐渐取代了惶恐和不安,她环视着大厅里的景象,作为一个第一次来到这种场合的淑女,她对几乎一切事情都感到新奇。

“您说,他们会被判死刑吗?”简·格雷再次转向伊丽莎白公主,轻声问道。

“这还用说吗?毫无疑问。”伊丽莎白公主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哈欠,“难道还会有什么别的结果吗?”

简·格雷小姐惊奇地“咦”了一声,“您怎么这么确信呢?审判还没有开始啊!”她好奇地问道。

“真正重要的案件的结果总是在开庭前就定下来了,”伊丽莎白公主的声音里满是嘲讽,“这场审判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你可以把它看作一场戏,剧本早已经写好,只等演员们就位之后,好戏就要开演了。然而与在剧院里不同的是,在剧院里一出戏散场之后,演员们会回到后台去换装,然后从剧院的后门离开,回到自己家里美美地睡一觉,第二天早上醒来再回到剧院里演一场同样的戏。而在这里不同,等下当这出戏结束之后,主角不会回到后台,而是在士兵们的押送下回到自己的牢房里,等着上断头台……他们没有机会再表演下一场了。这才是这出戏最迷人的地方。”

“您说他们要上断头台吗?”在那遮盖住整张脸的面纱之后,简·格雷的嘴巴因为惊讶而张的老大,“可是现在还不知道他们是否有罪呀,难道不是法庭通过审理案情,才能判断被告到底是不是犯下了那样可怕的罪行呢?”

“您可真是个小姑娘。”伊丽莎白公主被简·格雷那天真的想法逗笑了,“他们是否真的有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握有权力的人希望他们有罪还是无罪。”

“握有权力的人?您是说……国王陛下?”简·格雷怯怯地问道,“那陛下希望他们有罪还是无罪呢?”

“这可真是个愚蠢的问题,甚至比之前那个问题还要蠢。如果您是我弟弟,您会希望护国公有罪还是无罪呢?”伊丽莎白公主低声说道,“谁会不愿意除去一个绊脚石呢?”

“那……托马斯爵士呢?”简·格雷仿佛突然想起来了什么,“您觉得他会怎么样?”

“他?”伊丽莎白不屑地笑了一声,“他不过是个添头罢了。没人真正在意他的死活,也没人在意他真正干了什么,他如今站在这个法庭上是因为他的哥哥,正如他这辈子的每一分每一秒一样。别人尊重他是因为他的哥哥,别人如今要对付他,甚至想要他的命,也是因为他的哥哥。真是个可悲的家伙!”

“那您觉得……他们到底有没有犯下那些十恶不赦的大罪呢?”简·格雷一边问,一边注意观察着公主的反应。

伊丽莎白公主沉吟了片刻,“也许做了吧。”她悄声说道,仿佛是在回答简·格雷的问题,又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简·格雷好奇地看着她,然而她却一言不发,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考当中。

法庭里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一位穿着黑色衣服的执达吏出现在房间门口,如同史密斯菲尔德市场招揽顾客的肉贩子一般,他用拿腔拿调的间隙嗓音大神喊道:“诸位大人们,女士们,开庭啦,请大家肃静!”

如同风暴过去平静下来的海洋一般,人群很快安静下来。在一片肃静中,枢密院的十二名最显赫的成员组成的特别法庭走进了房间,他们将投票决定护国公兄弟的命运。

在为首的新任命的首席大臣,诺森伯兰公爵约翰·达德利的带领下,特别法庭的成员们在自己的位子上就坐。他们今天都穿着大礼袍,挂上了自己所有的勋章,那厚重的袍子让他们许多人的额头上都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跟在后面的是加德纳主教,这位调查的主导人,在众人的注目下,高高昂着头,在公诉人的高背扶手椅上坐了下来。他的脸上带着胸有成竹的表情,仿佛已经对自己的胜利确信无疑。

门外传来一阵号角声,“国王驾临!”那执达吏的尖细嗓音又回荡在大厅里。

屋子里的所有人都站起身来,用期待的目光看向门口。

大门再次开启,在以罗伯特为首的侍卫们的簇拥下,爱德华六世国王缓步走进大厅。

众人纷纷向国王行礼,屋子里回荡着女士裙摆与地板的摩擦声以及男士鞠躬时袖子互相厮磨的声音。

国王优雅地拿下帽子,向大厅里的人群回礼。他平静的目光扫过屋子里旁听的人群和法官们,又在加德纳主教的身上停留了片刻,而后再次看向前方。

陛下在御座上落座,屋子里的人也纷纷坐下。

首席大臣约翰·达德利是唯一一个依旧站着的人,他整了整自己的领子,清了清嗓子,转向国王,再次鞠躬。

“陛下,应您的要求,枢密院在四个月前成立了调查委员会,对曾任护国公的萨默塞特公爵爱德华·西摩阁下,及其兄弟托马斯西摩爵士涉嫌叛国,弑君和谋杀的指控进行了调查。特别法庭已经准备好对相关的证据和指控进行审理,并做出公正的裁判。您是否同意特别法庭现在开庭?”

“我同意。”国王点了点头。

“那么我宣布现在开庭。”首席大臣看向站在他身旁的另一名执达吏,“请把被告带上来!”

他重新坐回到椅子上,摆出一副威严的姿态,两道目光直直地射向被告即将进来的大门。

第90章 指控

首席大臣的话音一落,所有观众的眼神都聚焦在被告人将要走进来的那扇门上。

如同舞台的幕布拉起,那扇黑色的橡木大门终于打开,在一队拿着长矛的士兵的簇拥下,护国公萨默塞特公爵爱德华·西摩走进了房间。他身穿一件简朴而十分体面的黑色外套,从那合身的尺寸和无懈可击的剪裁可以看出必是出自名裁缝之手。显然,国王和枢密院并没有打算在形象上羞辱这位权力斗争当中的失败者。

当一场政治斗争尘埃落定之后,赢家的聪明做法,往往是以一种至少是表面上宽宏大量的姿态对待失败者。其一是由于风水轮流转,今日的赢家便是明日的输家,从这两朝诸位权臣的下场中便可以看出这点。通向权力金字塔顶端的道路是一条单行道,只要到达了顶峰,那么唯一的结局就是被后来者从悬崖上挤下去;其次是因为对失败者的过度刻薄,自然会在公众的心里激起对失败者的同情,从而将他或她变成一个殉道者。当如今坐在台上的人倒台的时候,他们的身上就又会被挂上“迫害忠良”这一条罪状。因此与其赶尽杀绝,一点体面不留,倒不如在面子上让大家都过得去。

与通常走入这间大厅的被告完全不同,护国公脸上的表情显得十分平静,仿佛周围的一切和他没有一点关系。他用一支手拿着帽子,另一只手优雅地插在钮孔里,看上去如同是在一条无人的乡间小路上散步一般。

而跟在他身后,被两个侍卫架进房间的托马斯爵士的境况就大不相同了。与其说进入房间的是托马斯爵士本人,不如说是他的一具躯体罢了。他看上去两眼无神,嘴巴微微张着,而内里的灵魂已经被从躯体当中抽的干干净净了。他的四肢滑稽地耷拉着,让人想起供孩子们当作玩具的橡皮娃娃,毫无疑问这显然是加德纳主教的拷问架留下的后遗症。

观众席上,简·格雷小姐的面纱下传来一声惊恐的抽气声,“上帝啊,他这是怎么了?”她浑身颤抖着转向伊丽莎白公主,即使隔着面纱也能想象出面纱之后她惊恐的表情。

伊丽莎白公主看上去毫无动静,连她脸上的面纱都没有怎么摆动。与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在她身后的几名贵妇人,已经被这恐怖的景象吓得脸色惨白,而她们身边的男伴看上去也都有些深受震撼。

“如果加德纳主教想让某个人开口,那么他最好还是赶紧按照主教的意思招供。”伊丽莎白公主哼了一声,但从她的语气里依旧可以听出一丝强作镇定的感觉。

如同登台的主角似的,在众人的目送下,护国公走上被告席站定。他朝着国王的方向行了一个礼,然后直起腰来,目光扫过坐在法官席上的昔日同僚们,又掠过那一排排坐的满满当当的旁听席,最后定格在对面的加德纳主教身上。

侍卫们架着托马斯爵士,把他放在护国公身旁的一把椅子上,而他也如同一具玩偶一般任人摆弄。

“下面请枢密院特别调查委员会主席,加德纳主教阁下宣读起诉书。”首席大臣说道。

加德纳主教站起身来,先是向国王行礼,又朝着法官们鞠了一躬,甚至还向着听众们弯了弯腰。他看上去满面红光,仿佛是婚礼上迎亲的男傧相一般。

“陛下,诸位大人。”他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按照至高无上的国王爱德华六世陛下的命令,枢密院特别调查委员会于二月十日正式成立。经过近三个月紧锣密鼓的调查,我们在三天前将调查结果提供给了枢密院特别法庭。”

“特别调查委员会认为,前任护国公,萨默塞特公爵爱德华西摩;及其兄弟,托马斯西摩爵士,涉嫌叛国罪,谋杀罪,冒犯君主罪等共一百五十六条罪行,应当被剥夺一切爵位,财产,荣誉和公民权利。鉴于他们所犯下的大逆不道的罪行,调查委员会建议判处他们死刑。”

主教展开一卷长长的起诉书,开始向法庭和观众宣读起来。对于加德纳主教来说,作为一名穿袍贵族,他的笔就是他握在手中的利剑,那笔尖看上去被墨水染的漆黑,却比最锋利的刀锋还要危险。

主教用他那有声有色的老辣笔法,将这一桩惊世骇俗的犯罪描绘的有声有色。在主教的笔下,护国公爱德华·西摩,被定义为自上帝创世以来最大的野心家。从护国公的发迹,到获得崇信,统御军队,位居枢密院,他一步步获得了先王陛下的信任,并借用这种信任为自己谋取私利。

然而苏格兰的未遂叛乱之后,先王陛下洞烛其奸,已然看清了此滔天逆贼的真面目。这位野心家为了不被扯下那虚伪的画皮,同时为了谋求摄政的地位,不惜铤而走险,犯下这桩滔天的罪行。

接下来,主教描述了这桩犯罪的具体过程:在护国公的威逼利诱下,先王后凯瑟琳·帕尔在先王陛下的饮食里加入了番木鳖碱,这毒药对先王的神经和脑血管产生了巨大的刺激,并最终导致先王陛下中风。

而在先王陛下去世之后,护国公安排自己的弟弟娶凯瑟琳·帕尔为妻,以此拴住这个秘密的知情人。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托马斯·西摩爵士与先王后的感情很快就彻底破裂(主教很聪明地没有提起破裂的原因),先王后甚至威胁要将这可怕的秘密公之于众。鉴于先王后已然成为了一颗定时炸弹,西摩兄弟便决心先下手为强,彻底让这个秘密随着先王后一起被永远埋葬,然而上帝总是公正的,这一举动反而成为了他们的催命符。

“如今这些罪行的主谋站在这里,他和他的同谋者们不但活着时将受到法律的审判,而在我这样一个神职人员看来,在他们死后也必将受到永恒的上帝的审判。”

“国王是万民之父,弑杀国王,就是杀害了五百六十万臣民的父亲。这样的滔天罪行,应当得到最严厉的惩罚。”主教以此结束了自己的指控,当他坐下时,看上去正如一个著名的剑客,刚刚完成了优雅而致命的一击。

“被告,前任护国公萨默塞特公爵爱德华·西摩阁下,刚才首席调查官已经宣读了调查委员会的调查结果,并对您提出了相应的指控,您对这份起诉书中所包含的指控的内容都完全了解吗?是否有您觉得语焉不详的地方?”

“没有。”护国公终于说出了进入法庭里的第一句话,他的声音听上去有点沙哑,仿佛得了风寒,但依旧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

“对于这些指控,您是否承认呢?”

护国公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有了第一个反应,他的嘴唇微微翘起,漏出一个包含着不屑和嘲讽之意的微笑。这微笑看上去不过是皮肤的收缩,而皮肤下的肌肉看上去则纹丝不动,也让这笑容看上去有些阴阳怪气。

“这份文件里所包含的内容,我本来打算斥之为谎言。然而在听完之后,我突然改变了主意。”护国公微微停顿了一会,当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他引来时,他接着说道,“这样毫无逻辑的故事,我无法想象加德纳主教是怎么有脸将它摆在委员会的面前,难道他没有一点羞耻之心吗?”他伸出手指向对面的加德纳主教,看上去如同他才是公诉人,而主教才是被告。

刚才在加德纳主教宣读起诉书的时候,护国公向着身边的侍卫要了一根炭笔和两张纸,在上面记下了几段文字,他轻轻展开那简略的笔记,开始自己的辩护。

“首先,我要告诉法庭的是,在我获得先王的垂青之前,我不过是一个乡绅的长子和继承人。我会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庄园主的女儿为妻,在我父亲之后接手家族的地产,也许会在中年以后被推举为议员,而这也将是我和政治之间唯一的交集了。”

“然而命运使得我和我的家族获得了先王的垂青,我的妹妹有幸嫁给了先王陛下,而我也得到了先王的赏识,一路平步青云,位极人臣。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先王陛下的隆恩,这也使得这些指控显得尤为恶毒。”

“这整场荒谬的调查,都缘于先王后临终前的所谓自白。然而恕我直言,她当时刚刚失去了自己的孩子,而她本人也已经油尽灯枯,在这种状态下,她说的话又有几分可信呢?仅仅用这样单薄的证言,就要指控一位为两位国王忠诚服务半生的大臣,这未免有些站不住脚吧?如果这就是调查委员会打的如意算盘的话,那我要说,主持这场调查的人要不然是有智力障碍,要么就是毫无道德底线可言!”

加德纳主教的脸色早已经变成了猪肝色,如今他终于忍无可忍,一拍桌子,站起身来。“被告一直在指责本委员会的指控缺乏证据的支撑,然而我要提请被告注意,他本人的所谓自辩,也不过是在这里搬弄唇舌而已,难道他能提出什么证据,证明自己所说的是事实吗?不过是空洞的语言,不过是罪犯的绝望挣扎罢了!”

“主教要我提供证据证明自己的无辜。”护国公大笑起来,“那么我就给他看看证据。”他一把扯下外套,大力解开脖子上的拉夫领,将它用力掷出,落在加德纳主教面前。

在众人惊讶甚至是惊恐的目光中,他解开紧身衣,露出他依旧颇为精干的上身。

屋子里传来一阵吸气声,护国公惊世骇俗的举动让他们惊愕地说不出话来。

“我肚子上的伤疤,是北方叛乱期间,叛乱者用长弓射出的一只箭留下的。”他面朝观众,指着自己肚子上一条长长的疤痕,看上去如同一只趴在皮肤上吸血的水蛭,“如果这只箭射的再偏几英寸,那就会把我如同一只狩猎季节里的松鸡一般钉在泥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