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千里路 第12节(1/1)

陈樾说:“没事。我先回了噶,你哪时回?”

李桐说:“明早。诶,柏树咯忙?”

陈樾已往下头走,说:“你自个去看。”

……

陈樾走向面包车,孟昀坐在副驾驶上,偏着头不看他。

陈樾想,但凡她知道回家的路,她都自己走回去了。

他上了车,发动了,缓和地说:“这寨子里有好几个初中生高中生在清林上学,也有你的学生。”

孟昀不讲话,视他为空气。

陈樾知道她脾气,打着方向盘:“先去趟山上,来回大概半小时。”

孟昀扭头了,语气僵硬:“去哪儿?”

陈樾:“我去厂子里拿点数据。”

他从反光镜里瞥见了孟昀的表情,似乎对“厂子”“数据”有点兴趣,但她最终是没说话,动静很大地把脑袋扭过去了。

上路没一会儿,密集的雨滴往挡风玻璃上打,降温了。

陈樾把椅背上的冲锋衣拎下来递给孟昀:“穿上。”

孟昀已察觉寒冷,没跟他犟,罩上他的外套。

衣服上带着男人身上的气息,她不忘刻薄地说:“你衣服臭死了。”

陈樾这回愣了一下,没给出回应。

孟昀缩在他外套里,望着玻璃外朦胧的山林雨雾。

他衣服上的味道和别人不太一样,并没有沐浴液或洗衣粉味道,就是很淡的男人的荷尔蒙,还有点儿类似森林松木的味道。还……挺好闻的。

车越往山上开,气温越低了。

孟昀开始瑟瑟发抖,从反光镜里一撞见陈樾眼神,忿忿道:“我要是感冒了你给我赔!”

陈樾说:“不好意思。”

他答得太快,孟昀又没话了。

车内安静,只有雨打车声。

陈樾说:“孟昀。”

“嗯?”

“我有时候觉得,”他斟酌了一下,还是想试着跟她开个玩笑,便说,“你是不是被狗咬了,狂犬病一直没好。”

“……”孟昀瞪圆了眼睛,正要发作,车刹停,他迅速拉了手刹。

外头雨大了,什么都看不清。

他火速岔开话题,说:“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别下车,别乱跑。”

孟昀无语:“这么大雨,我能下车乱跑吗?”

陈樾:“还是提醒一下好,鉴于你能任何情形下做出任何事。”

孟昀:“……”

他侧身从后座上拿起防雨的黑色器械包,推门下了车。

门开的一瞬,汹涌的冷气从外头钻进来,孟昀冷得直打颤。

下一秒,门就关上了。

孟昀牙齿咯咯响,透过雨刷器看见他跑进雨中,只穿了个t恤。

她这才意识到他的冲锋衣披在她身上。

雨刮器来回刮动,视线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雨幕中,前方有个类似集装箱群的简易工厂基地,占地面积不大。

工厂外墙上头写着红色的“中x电力”四个大字。

而工厂背后——

孟昀透过雨幕,趴在仪表盘上往天上望,一架巨大的白色风车立在厂房背后的山坡上。三角叶片在风雨中缓缓转动。

她惊异于风车的巨大,而受车厢和风雨所限,无法一睹全容。

裹着冲锋衣,她仍是冷的,她仰望着风车,浑身直抖。

等了不知多久,车门被拉开,陈樾冲回车内,锁上门。

他人已是浑身湿透,拿车上的毛巾擦了下手臂和脸颊。他头发全湿了,一簇簇不断结了水往下淌。t恤也湿漉漉胶贴在身上。

孟昀要脱外套,说:“你把衣服穿上吧。”

他摇头:“你穿着吧。我过会儿就干了。”

这人性子倔,孟昀懒得跟他争。

所幸下山没多久,就止了雨。阳光照得人头晕。

孟昀想着刚才所见的白色风车,本想问他什么。但交谈意味着她也要部分打开自己。

作罢。

她扭头看向窗外。

山岭上白云如雪,风车在云端,如梦如幻。

第8章

前一天下过雨,操场上全是积水,课间操取消了。足足二十分钟的课间休息,学生的欢闹声遍布校园。

下节课是初一(3)班的音乐课,孟昀坐在音乐教室里翻花名册,除了几个比较活跃的学生,她并不能把所有学生认全。

这些天她在网上搜过支教攻略,全是些奉献爱心的空话。

昨晚她把教案推翻重写了三遍,仍无法确定是否能提起学生的兴趣。她为接下来的课程头疼。

陈樾说她“不用心”,她是不承认的。但不可否认她确实“轻敌”。原以为做志愿者么,你给什么,对方便会全盘接受。果然是太高高在上了。

教室外传来口琴声,掺杂着易拉罐、竹片敲水泥地面的节拍声,曲调悠扬,颇有民族风,却又带着金属的节奏感。前奏一过,少年们唱起了歌谣,是少数民族的语言,拖着长长的尾音小调。

孟昀起身走出教室。

操场对面的水泥预制板上,或站或坐聚着一群初中生,白叶在吹口琴,龙小山一手木棍,一手竹子敲打着水泥,杨临钊拿铁丝拍打易拉罐,十几个少年唱着歌儿。

孟昀本想用手机录下来,但不愿承担学生们发觉后立刻散去的风险,便远远欣赏。

少年们笑容恣意,歌声飞扬。

孟昀走神了,不知自己写的那些歌曲,有没有给过听众们此刻这般的感动。

她看着,听着,直到上课铃响。学生们像收集起来的珠子,飞速溜回各自教室。

对面那群孩子收了歌声,朝孟昀过来,擦肩而过地进了教室。只有西谷冲她微笑了一下。

过去一两周,他们对她的稀奇、喜爱和示好已烟消云散。

孟昀知道他们并不太喜欢她。她可能跟之前来过的短期音乐老师差不多,或许在他们心里还要更差一点。

她抱着手走进教室,四十多个小少年熟视无睹,仍在讲小话。

她也不说什么,拉了把椅子坐到讲台上,抱起吉他,略略思索,回忆着刚才的小调,手指拨弄琴弦。刚才他们在操场上唱的歌在吉他弦上弹出来,演奏出另一种不同的风味。

教室安静下去了,大家齐刷刷盯着孟昀。

孟昀弹了一半,抬头,问:“是这个调吗?”

有人答:“是的!”

有人问:“老师你听过《干酒醉》啊!”

孟昀说:“没有,今天第一次听。你们唱得很好,但我听不懂。”

白叶说:“是佤语,老师不会说佤语呢。”

杨临钊立刻说:“有汉语歌词。”

孟昀:“那你们当老师,教我唱这首歌吧。”

学生们来了兴趣,七嘴八舌:“歌词,先写歌词。”

孟昀:“谁上来把歌词写到黑板上。”

学生们你推我搡,孟昀看一眼了,点名:“杨临钊,龙小山,你们两个上来写。”

杨临钊立刻跳起身;班上最安静的龙小山延迟了一会儿,很害羞,但还是起来了。

两人走到黑板前,商量着、回忆着汉语歌词。

很快,龙小山拿粉笔写:“你不敬我么我敬你,你不爱我么我爱你,让我们一起干酒醉,让我们一起干酒醉——”

写到第二段,两人都记不得了,转头问同学。

全班叫叫吵吵,炸了锅:

“小山,是敬你敬你我敬你!”

“不对!”

“你瞎唱!”

“是敬天!”

“对。哦,对!敬天敬地么我敬你。”

“下一句呢?”

“一来二去情谊在。”

“不是二去,是二来,一来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