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97)(1/1)

清晨,池青毫不容易才睡着,睡着之前满脑子都只有一个念头:当初就不该踏进那家诊所。

过了会儿,浮现出第二个念头:其实谋杀也不是不行。

池青睁开眼对着天花板缓了会儿,又缓缓闭上。

然而他眼睛刚闭上没多久,听到客厅里隐隐传来声音。

昨天晚上两个人没顾得上客厅里开着的电视,电视机开了一整晚,音量并不响,但是这个时间太安静,导致那一点声音被放大。

昏暗的客厅里,猫湛蓝的、发光的眼睛和电视机发出的光极为相似,电视上新闻台正在报道沈星河一案,沈星河的照片被打了一半马赛克放出来,甚至还引出了网恋需谨慎的内容观点。

小星星蹲在地毯上,似乎也在学着人类的模样看电视,它听到沈星河三个字的时候,可能是因为里面也有个星字,它直直地看着电视上那张照片,然后很轻地喵了一声。

池青面无表情挣扎着从床上起来之后,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解临翻了个身想伸手去搂人,结果摸了个空,赤着脚起身走到卧室门口:怎么起来了,不再睡会儿?

池青现在不是很想理他。

解临很有自知之明地问:喝水?我去给你拿。

池青捧着水杯坐在沙发上看新闻,解临很主动地去厨房系上围裙看看冰箱里有没有什么食材,打算做个早饭。

新闻放的资料很齐全,从学生证到案件相关照片,把几张照片叠在一起,池青全程看得连眼皮都没掀,直到主持人说完一段内容,演讲稿往下进行,讲到车行那一部分,主持人道:警方在车行找到沈某的犯罪证据

屏幕上放了一张海报照片,海报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字,并且能一眼看出来这字写得还很好看。

新闻播到这里,池青才总算动了动。

他抬眼,去看那张海报。

并且一看就是很久。

解临:三明治吃吗,你家冰箱里没别的了解临说到这里又问,看什么呢。

他们先前都没见过这张海报。

首先因为分工不同,车行由其他组进行搜证,其次沈星河已经投案认罪,也就没有那个闲工夫再去关注车行里搜出来的东西。

池青和解临的视线同时落在那张海报上,不是因为海报上密密麻麻的字,也不是因为感慨沈星河心机缜密,而是因为他们在海报上看到了很多印刷上去的十字架暗纹。

这个十字架是不是有点眼熟

解临说完这句话之后没多久,池青想起来了:猫。

池青说的是杀猫案。

他和那个小孩在审讯室门口擦肩而过。

池青自认自己不会记错:那小孩脖子上是不是挂了条十字架项链。

说起来,那个姓周的中介在受审的时候,曾拒绝进13号房。

13。

这个数字在基督教里代表坏运,背叛和出卖。

是一种忌讳。

十字架这个元素并没有什么不同,甚至宗教也没什么特别的,但是池青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这事有点过于巧合了。

与此同时,沈星河依旧坐在关押室里,他似乎很喜欢那片偶尔会透进来几缕光线的窗棂。一大早,季鸣锐推开门,拎着钥匙要给他换个地方:行了,走吧,这边都结束了。

沈星河却忽然反问:结束了吗?

季鸣锐没反应过来,以为他就是在顺着自己刚才的话:是啊,你难道还有什么没交代的吗。

沈星河眼神冷清又悠长地穿透过他,不发一声。

季鸣锐心说这位学霸杀手也是够奇怪的。

他正领着沈星河往外走,就接到一通电话,电话那头是他好兄弟的声音,只不过那声音现在听起来有点哑:沈星河的宗教信仰问过了吗。

季鸣锐抓着手机,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沈星河:宗教?

池青:他信基督的吧。

季鸣锐问沈星河:你信教?

沈星河说:是,以前遇到过一个人。

谁?

不知道名字。

那他是干什么的?

神父。沈星河轻声说。

华南市某栋教堂建筑物内。

纯白色建筑物塔尖像几根针,高耸入云。

教堂里空无一人。

只有一长排昏暗的烛光分布在红毯两边,讲桌上摊着一本书。

那本书用笔沾血红色油漆写了几行字,第一行字写着

通过我进入无尽痛苦之城

第124章 神父

通过我进入无尽痛苦之城

通过我进入永世凄苦之坑

通过我进入万劫不复之人群

我是神权神志神爱的结晶

在我之前未有永恒之创造

我将于天地一同长久

进入者必将断绝一切希望

但丁《神曲.地狱篇》

少管所内。

李康正和其他青少年一起上思想品德课。

他在这群人里算是年龄最小的那一拨,哪怕身高像抽条的柳芽,仍难掩稚气。

为了印证这个离奇的猜测,解临和池青两人拿着通行证一路走进去,最后在少管所食堂和李康见了面。他身上已经看不出被抓时那种很深的郁气,只要不提到他弟弟,他就跟千千万万的同龄人一样。

这个时间不是饭点,食堂里没什么人。

泛着油光的桌面,缓慢转动带起一阵凉风的风扇在头顶盘旋。

李康坐在对面默默地看着他们。

对视间,他忽然觉得对面这两个人的瞳孔有一种奇异的压迫感,像一阵深黑色的漩涡,几乎要让他怀疑这两个人是他的同类,但是再一看,嘴角带着笑意的那个人眼里那抹黑色的东西消退殆尽。

男人身穿一件黑色西装外套,里面搭了一件白衬衫,衬衫扣子开了两颗,驱散外套带来的几分正式感,他挽起袖子,笑吟吟地问他:在这里待得还习惯吗?

男孩还记得是谁把自己送进来的,他沉着脸没有说话。

解临随口说:你不用紧张,我们就是来做个回访,如果你表现好的话,可能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池青闻言挑了挑眉。

他来之前可没听季鸣锐提过这茬。

池青今天没戴手套,两只手严严实实地插在兜里。

解临不动声色地碰上池青的手背。

【我说的是可能,又没说一定。】

池青:

敢情在这骗小孩呢。

李康毕竟还只是个孩子,他并不想在这里多待,问:真的吗?

解临:真的。

你们要问什么?

解临抬手,卡在指节处那枚银色戒指和李康脖子上挂着的东西颜色一样:问问你脖子上这条十字架项链。

李康显然没想到解临想问的问题是这个。

解临问:自己买的吗?我去过你家,你家里没有任何和宗教相关的东西,你父母也不信这个。

李康低头看了眼自己脖子上那条项链,十字架泛着银色光芒,说,别人送的。

谁?

时间回溯到最初的那场雨夜,猫被开膛破肚,猩红色血液混着雨水淌了整条街,那名叫李康的男孩从便利店里偷了一把锯齿刀,他来到野猫聚集的地方,把这些野猫当成自己的弟弟泄愤。

雨水打在水泥地面上,稀释了身后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李康身上披着一件过大的雨衣,雨衣上沾满了血水,他的动作并不熟练,下第一刀之前手仍在抖,刀尖卡在猫的脊骨上,一时间没办法继续往下。

有那么一瞬间,他是想过放弃的。

他并不知道自己身后立了一个人,一个身形高瘦的男人,男人穿着黑色雨披,雨帽尖尖地,帽檐耷拉下来,盖住了他的脸,他像个从黑暗里走出来的巫师,神秘又危险。

男人脚上的雨靴也沾着地上的血水,走路声就像雨滴砸在水洼里一样。

小朋友,李康听见身后有一把略带沙哑的声音说,这样杀猫,是很费力气的。

李康手一抖,差点被刀上的锯齿划伤:

男人继续说:你应该刺它的心脏。

李康回忆到这里:他说他是教会的,刚好路过,问我为什么要杀猫,只要我说出来,天主就会谅解我。

一个小男孩偷偷干坏事被发现,心理素质没那么强,刀掉在地上,溅起血水。

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这个陌生的人说起自己的弟弟。

也许是因为黑暗、雨夜、杀戮、流淌的血水、猫睁大着的像铜铃般的眼睛,以及男人带着引诱的口吻。

我讨厌他,李康把刀捡起来,防备地抵在自己胸前,看向面目模糊不清的男人说,讨厌得恨不得想掐死他,他每次在夜里哭,听到他的声音,我很想掐死他

主听见了你的声音。

男人说着缓缓蹲下身,李康依旧看不到他的面目。

雨势变得更大了,倾盆而下的雨幕像一道屏障,挡在男人面前,让他本就模糊不清的五官变得更加难以窥探。

李康只能看见男人的眼睛。

那是一双仿佛能看见死亡的眼睛。

你知道吗?男人看着他,一字一句说,你弟弟心脏的位置,和这只猫心脏的位置,可是很像的。

雨水顺着帽檐钻进李康的面颊上,冰冰凉凉地像一条毒蛇。

教唆犯罪?!

派出所里,武志斌皱着眉道。

这几起案子圆满落幕,队里本来给武志斌放了一个长假,让他好好休息,去医院谨遵医嘱,做做腿部康复,然而这假才刚批下来,就横生变故。

解临和池青从少管所回来之后,把情况告知了武志斌,并且要求重新审问其他几名凶手。

武志斌:可是那个经纪人不是信的是佛教吗?还去买泰国佛牌。

她不一定只信佛教,这个话题池青比较有发言权,在这个圈子里,他们根本没有真正的信仰。

那位已经锒铛入狱的李姓经纪人明显是一个无信仰主义者。

她会去相信一切能带给她好运的东西。

解临和池青两人各自负责一个人。

解临坐在殷宛茹经纪人对面。

这段时间女人消瘦很多,她脸颊凹陷,后天割出来的欧式大双深陷,她的头发本来是很有光泽的黄色,现在却像一头干枯的稻草,坐在对面看起来像个苍老的欧美女人。

而在一墙之隔的另一间问讯室里,池青面对着那名姓周的中介。

他们身上都穿着囚服,衣服上有些斑驳,一副常年不见阳光的样子。

宗教信仰?女人很久没见人,她习惯性抬手扒拉自己那头干枯的头发,试图让自己此刻看起来更加体面一些,为什么问这个?

女人又微微一笑说:因为信不了自己,所以我什么都信。

解临:基督教也信?

女人:信,其实我本来不是很了解这个宗教,但是有一次去教堂遇到了一个人,他给了我很多指引。

女人身侧那堵灰色墙壁对面。

池青那间房门口铁牌上刻着13。

周志义明显从进入这间房间之后就开始浑身不自在,他时而看看周围的墙皮,时而忍不住用手去抠桌面,整个人不自在极了这和那天他被捕时进入13号房的反应一样。

池青冷着脸问他:你想换间房吗?

周志义抬眼反问:可以吗?

池青:不可以。

池青:所以我只是礼貌性询问。

周志义只能继续坐如针毡,额角冒出些许虚汗。

池青:你很不喜欢13这个数字?为什么?

周志义:因为有人和我说过,13是个忌讳。

经纪人说遇到了一个人,周志义也说有人和我说过,这两句说辞和沈星河、李康嘴里说过的话基本一致。

被那堵墙隔开的两间房间陷入相同的沉默,由于房间里没有窗户,所以光源有限,黑暗一点点向他们裹挟而来,尽管对面坐的人不同,但两人在同一时间问出同一句话:谁?

面对这个问题,他们和沈星河、李康一样,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只说:他是神的意志。

他称自己为神父。

经纪人带殷宛茹的时候,殷宛茹越是红,她的心情就越是复杂。

那天她开着车送殷宛茹去谈代言合作,谈了个高价,殷宛茹的照片很快会被投放到全华南市最大的商场荧幕上这也是代表她谈判价值的结果。

但是她一点都不高兴,一点也不。

回来的路上,她先把殷宛茹送回去,然后驱车前往那个商场,在商场对面的露天停车场里呆坐很久,之后她下了车,漫无目的地沿着街道往前走,天色逐渐暗下,斑斓的霓虹灯亮起,但她仰头的时候,视线穿过层层叠叠的斑斓霓虹,看到那抹高耸圣洁的塔尖。

她走到门口就发觉这所教堂奇怪得很。

没有固定的开放时间,教堂里也没人。

她找了一排空的长椅坐下,面对正前方的耶稣受难壁画看了很久。

她坐的位置是倒数第二排,正当她怔愣之际,最后一排传来很轻微的走动声,然后有人在她身后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