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节(1/1)

“你可算回来了,我一直等到现在。”

紫瑞在车边放下墩子,扶神容下来。

这短短的一瞬,神容心里已过了一遍,甚至还朝山宗送来的方向看了一眼,没见到他身影才定心,鞋踩到地时,脸上已带了丝笑:“二表哥等在这里有事?”

裴少雍宴席间所着的圆领锦袍都没换便来了,打发了随从,只独自在这里,轻声道:“我刚送姑父姑母回来,听说你还未归府,担心你对之前的事心有不快,又担心你误会我意思,必须要等你回来。”

神容往敞开的大门口走:“二表哥言重了,有话不如进来说,你是表哥,岂能在府门前怠慢。”

裴少雍拦了她一下:“不敢惊扰姑父姑母,我只想与你说几句。”

神容只好抿唇,往后看一眼。

紫瑞马上会意,悄悄推一下旁边的东来,又叫大门口提灯守着的仆从退回去。

左右随从将马车引去了后门,大门口很快只剩下他们二人。

神容走上府门前高阔的台阶,停下脚步:“二表哥说吧。”

裴少雍借着府门前高悬的灯火看她神色,她侧脸对着他,耳边颈边似有一抹微微的红,他没太看清,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才道:“我今日在宴席间不是在捉弄你。”

神容脸转过来,顿了一顿,眼神淡了,反而更显出冷艳:“那就更不该了。二表哥往后不要做这种事了,若是真捉弄我倒也没什么,不捉弄我却还如此行事,实在说不过去。”

裴少雍愣了一下,她已直接走入府门。

他余下的话一个字也没得到机会说。

神容提着衣摆,快步走回自己房内,反身就合上了门。

她希望会错了意,偏偏没有。

慢慢捋了一遍头绪,她又蹙了蹙眉,忽而心思一转,想到山宗,难道方才他看到了?

……

这点小动静并没有惊扰到国公府内。

次日,紫瑞来伺候神容起身时,特地提了一嘴:“少主可以宽心,主母和国公都还没听到风声。”

神容没问她是指山宗的事,还是指裴少雍的,也不想细说,只随口应了一声。

紫瑞正给她系着襦裙上的丝绦系带,门外来了个仆从,说请少主去见国公。

神容看了一眼,是她父亲身边的侍从。

紫瑞听见,不禁小心地看了看神容。

“没事,”她说:“我去看看。”

赵国公在书房里坐着,身着深绛色的宽袍便服,一张白面无须的脸被衬出了微微的冷肃。

神容进去时就看到这情形,回来这么久,父女二人几乎日日见面,就她此番去幽州关外探来的地风也讨论过许多回了,但哪一回都未曾见过他有如此严肃的脸色。

她心思轻动,近前两步,屈膝:“父亲找我。”

赵国公像在想着什么事情,听到她声音才看过来:“嗯,坐吧。”

神容只听到这一声,没了下文,愈发觉得古怪,在他旁边的软榻上坐下。

抬头时,却见她父亲拿起了手边的一封拜帖,只一眼,她就扫到了封面上刚劲有力的两个字,心中一紧。

山宗。

“幽州送来了首批冶炼而成的黄金,已交接完缴入了国库,圣人应会择时日嘉许。”赵国公拿着那封拜帖道。

神容淡淡点头,双手搁在膝头:“那就好。”

“押送这批黄金入京的是谁,你应当猜到了。”

何止猜到,她分明都已见过了。神容不语。

赵国公将那封拜帖扔在桌上,起身,在她面前来回走动:“山宗,我没想到这小子还敢递拜帖来求见,你知道他想干什么?”

神容捏着衣摆,轻轻启唇:“他想干什么?”

“他想登门求娶你。”

神容顿时心跳急了,他果然敢。

赵国公慢慢踱着步,双手负在身后,脸色仍严肃:“他说在幽州与你重逢后就有了此意,我还没告诉你母亲,免得她不快。先将你叫来知会一声,你倒也不用担心。”

神容想起了山宗在杜心奴处说的话,他确实将她在此事里摘干净了,全成了他一人的事。

现在她父亲还反倒在宽抚她。

她掀起眼,口气很平静:“那父亲可会见他?”

赵国公拿起那张拜帖,看了一眼上面的落款,拧眉又丢回去:“便是不提他当初所作所为,如今他竟还想以幽州团练使身份来求娶,也是异想天开。没有见他的必要。”

第七十章

裴元岭在酒楼里坐着, 饮了口酒, 看向身旁:“不愧是你山崇君, 可真是敢啊。”

山宗坐在那里, 一只手转着手里的酒盏,垂着眼,漫不经心:“没什么敢不敢的,既认定了就得去做。”

裴元岭笑着摇头, 上一回来长安就看出他与阿容有些猫腻,果然是, 这一回来了便直接说要再把人给娶回去了。天底下唯有他山大郎君有此魄力。

“我那位赵国公的姑父可不会见你。”

山宗酒盏端起,一口闷入喉中,咽下去, 才说:“确实没有回音。”

裴元岭看了看他神情, 他从方才就在等着消息, 岂能看不出来, 笑了笑道:“依我看, 倒也不是没有转圜,待你回去山家, 请动山上护军与杨郡君一同登门, 好生为过往的事赔礼道歉, 要再与我重新做回连襟也是有可能的。”

山宗咧了下嘴角,又转一下酒盏:“幽州团练使便不配做你的连襟了?”

“那倒不是,但有山家做倚靠的团练使和没山家的可不一样,世家联姻天经地义, 长孙家岂能毫不在意门楣?再说如今长孙家又立下大功一件,很快就会受赏,到时候就更比当初荣耀了。”裴元岭自然而然地说完,意识到了不对,笑没了:“怎么,难道你没有回山家的打算?”

山宗放下酒盏,撑着小案起身,拿上自己的刀,一言不发。

“崇君,”裴元岭跟着起身,一把拉住他:“山崇君,你老实说,我上次问得是不是对的,你可是身上藏了什么事?”

山宗拿着刀鞘拨开他的手,笑着说:“我上次说的才是对的,你请我喝酒便是要套我的话,少想些有的没的。”

说完径自转身出去了,仿佛刚才只是随口的一句玩笑。

裴元岭快步追出去,直到酒楼大门外,忽而看到一人穿过三三两两的行人当街而来。

山宗已走出去一大截,脚步停了一下,看着对方。

“大哥,我来找你。”来的是裴少雍,对裴元岭说着话,眼睛却看着山宗。

山宗目光锐利,只在他身上扫了一眼,便径自从他身边走过。

裴少雍被那一眼看得皱眉,盯着他走远的背影,握起手心,回头问裴元岭:“他怎会与大哥在一处?”

裴元岭看一眼远去的山宗,也不追了,向他走近两步,低声道:“你这个兰台郎难道没听闻消息?长孙家在幽州发现了大矿,如今炼金有所得,就是由他护送来京的。”

裴少雍声闷着:“听说了,但他亲自来此,又岂会只是为了押送黄金。”

他还记着神容在周均处维护他的事情,到了河东又半途返回幽州的事情,如今山宗说现身就现身了,指不定就是紧跟着她来的。

裴元岭道:“你既然明白,以后就该收敛些,更不可当众再试探阿容。”

裴少雍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张了张嘴,低声道:“大哥与他倒比对我这个亲弟弟还亲,难怪总对我和阿容的事不看好了。”

裴元岭无奈地摇摇头,半叹半笑:“我的确对你和阿容的事不看好,我问你,阿容当日在宴间对你那试探之举回应如何?”

裴少雍脸色僵了一下,她让他以后都别再做这种事了。

“阿容是什么样的秉性,你我皆知,她不是那等任人摆弄的,向来有自己的主张,如她这般的女子,不是你能掌控的,这过往多年,我以为你早该看清了。那日她将你的话当做捉弄揭过,便是顾全两家颜面,仍当你是表哥。”裴元岭说着指一下山宗离去的方向:“至于那一位,已试图登长孙家的门了,你现在该有数了。”

裴少雍听着他这番话,默默握住手心,到最后一句,震惊地睁大了双目:“什么?”

从幽州带回的担心仿佛得到了印证,他早有所觉,姓山的莫非是想回头了。

……

山宗缓缓穿过人来人往的大街,停了下来,看向侧前方的一间铺子。

两层楼阁的铺面,他还记得,是他当初第一回 送神容返回长安时停留过的地方——当时裴元岭提议让她代买个礼物赠给裴夫人,里面是卖女子胭脂水粉的。

他走过去,刚到门口,墙侧就闪出了人影,脚步轻响到了身侧。

是东来,悄然而至,向他抱拳,而后便默默守在门边。

山宗刚才就是看到他身影才来的,朝里看一眼,走了进门。

此时过午,铺中没有客人,分外安静,连柜上的也不在。

临窗所设的案席处,一张小案边,垂着细密的竹帘,帘边坠着一缕一缕青色的穗子,扫在坐在那里的女人裙摆上。

山宗走到那里,刀鞘伸出去,一寸一寸撩起竹帘。

神容的脸自雪白的下颌,嫣红的唇,到鼻尖,再到长长垂着的眼睫,如云的乌发,在他眼里完整地露出来。

她似在走神,霍然发现他的刀鞘,才掀起眼睫看到了他。

“正想去找你。”他低低说,眼睛还在看她的脸:“没想到你先找到我了。”

神容想起他先前在车里说过回头再见,其实也只能是这般悄悄见罢了。

她抿一下唇,轻声说:“我父亲无心见你。”

山宗薄唇抿成一线,点一下头,开口说:“到现在没有回音,我便也知道是这个结果了。”

神容站起身:“只这事,我说完就得走。”

山宗刀鞘一挑,自己矮头进了帘内,贴在她身前,垂下的帘子刚好挡住了二人上半身,外人不得见。

“这么赶?”他问。

神容眼里正落入他一片胡服翻折的衣领,黑漆漆的绣着精细的暗纹,她有些懊恼地说:“我近来出门都不太容易。”

当时在书房里,她父亲并没有给她再开口的机会,便叫她在府内待着,少出去走动,以免遇上山宗。

她临走前本想与她父亲说一些话,想想还是忍住了,因为可能说多了,往后连幽州也会被她父亲拒之门外,她可能就彻底无法再去幽州了。

现在也不过是找理由出来的罢了。

“因为我。”山宗说:“看来只要我还在长安,赵国公都会防着我。”

神容蹙了蹙眉,心里没来由的一阵烦躁:“你活该!”